研究移涌物质的神秘特性,这件事范宁可不太擅长,还是得依靠琼以及学派的灵剂师辛迪娅。

    时间继续向深夜推移,纯净且分量足够的非凡物质往往更容易确定其神秘特性,琼很快就确定了,灵剂中鲜花状物质和绿色的晶体,的确具有辅助缓慢修复灵体的作用。

    而分离出的“烛”,由于其来源于在地下建筑墙体上发现的颜料,众人很自然地猜测这是一种人体在怪异祭祀下嬗变的产物——一种可以描绘“画中之泉”形象的非凡染料。顺着这种猜测去推论,其他颜色的颜料或可分离出其他相位的非凡染料。

    现在最值得关注的,是类似前世放射性物质的“衍”相组分。

    在经过琼和辛迪娅的一系列尝试后,发现这种非凡组分,似乎具有通过“软化”灵体,进而“软化”血肉结构的特性。

    这个世界也有近两百年培育鼠类生物进行解剖学、自然科学和相关神秘学实验的历史,几只被喂服不同剂量的鼷鼠,其以太体之外的光影变得松散摇曳。而在对其施加较强烈的情绪刺激或运动胁迫后,它们身体开始出现和劳工类似的,内外出血、皮肤脱落、五官崩解等症状。

    “所以,为什么两位校长目前没出现异常?”凌晨回家的马车上,琼提出疑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他们这段养伤期间没有动用非凡能力。”范宁说道,“它的作用是‘软化’而不是‘破坏’,只是让灵体处于更易变形或撕裂的不稳定状态,对于灵魂孱弱的无知者来说,只要情绪过激或劳累,就会立马波及血肉层面,造成毁灭性的影响…有知者灵与魂是独立开来的,不至于如此脆弱,但一旦动用了非凡能力,恐怕只要超过某一不高的限度,就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改变…所以我刚刚马上又加了一份信给罗伊。”

    “灵性‘软化剂’…姑且这么称呼。来源上看瑞拉蒂姆化学贸易公司有,兰盖夫尼济贫院颜料厂有,炼金术士协会地下建筑的墙上也有…”范宁自言自语般思索,“要么出自调和学派,要么就是暗中与其存在利益输送关系的超验俱乐部…他们目的何在?钟表厂的暴利算合理动机之一,那另外的?…”

    “卡洛恩,我想起了一个细节。”希兰突然说道。

    “嗯?”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跨进颜料厂大门时,闻到的那股味道?”

    “味道…”范宁略做回忆就记起,“植物香薰和蒸汽风扇通风?我记得我还问过他,他的回答很坦然,我没觉得他的情绪体有朝星灵体扩张辐散的趋势…”

    无知者在重大问题上的谎言很难瞒过“烛”的灵觉,即使是受过专业反审讯训练的人。

    他们能控制表情、呼吸和心跳,但控制不了灵体,无法完美掩盖情绪体和星灵体的波动。

    希兰说道:“斯坦利解释了通风的原因,是因为颜料制造过程气味难闻,他没有撒谎,所以你没有看出异样。”

    “你的意思是…”范宁反应过来,“气味难闻实际上是指…”

    类似暗门后的那种,可能是人体嬗变后发出恶臭味?

    逻辑上解释得通。这些充当祭品的人,灵体先被软化,然后变成颜料。

    二十多年前在美术馆原址医院上发生的怪异祭祀,至今仍在有人参与?

    “这可能还和门扉有关。”琼说道,“我怀疑这也是调和学派在进行的一项灵体实验。”

    “和门扉有关的灵体实验?比如…本杰明口中蕴含大量知识的‘七光之门’?”希兰问道。

    “不仅于此。”琼的眼神中流着思索,“辉塔中不为人知的门扉数量非常之多,既然每个有知者组织所掌握的门扉密钥是其最核心的隐知,那就意味着,寻求新的密钥也是每个组织的核心追求目标之一…”

    “密钥最常见的形式之一就是‘自我’,即通过各种手段将自己的灵体‘粗胚’刨削成‘钥匙’的形状——这是一种精细而危险的转变,稍有偏差轻则变成疯子,重则暴毙或变成一滩血肉堆积的怪物...”

    “...所以我在想,若要确定出一种能如期达成转变的方法,这会不会需要…大量的尝试?由于神秘领域的混乱无迹,这种尝试也许是暴力的,或者说穷举的...”

    “…可能性非常高的猜测。”范宁听到这里十分认同。

    银白色“衍”相物质是一种前置所需的“灵性软化剂”。

    嬗变祭祀的目的,也许并非单纯的取悦“画中之泉”,同时也是在用大量贫民和劳工做灵体实验,从而筛查出密钥的正确塑造方式…当然,这两种目的或许仍是同一性质,取悦祂的方式,就是追逐祂的知识。

    济贫院和地下建筑内发生的祭祀是激进而疯狂的,至于工厂…劳工们遭遇的或许还是“温和剂量的测试”,目的只是通过他们的身体变化获得一些辅助性的数据。

    “这种采用非人方式获取知识的手段,还真是挺符合调和学派的特点…”

    甚至如果思想再阴暗一点...

    这个世界上作过此类事情的组织,就仅限于调和学派吗?

    “我觉得刚刚所想还是太草率了。”于是范宁说道,“明天让指引学派调度警安局去查封兰盖夫尼济贫院,不是个好主意。至少等我们从帝都回来,也等门罗休假回来比较稳妥。”

    想到特巡厅调查员被污染,而且连施特尼凯这种高位阶有知者都被阴了,范宁现在内心愈发忌惮这群疯子。

    “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明天火车时间十点半,早上还是可以稍稍睡睡懒觉的。”

    几分钟后,马车在伦万大道一侧停靠,范宁与两位少女互道晚安后下车,目送马车消失在去往莱尼亚区的街道尽头。

    进入公寓,脱衣换鞋,范宁在黑暗中径直上二楼,手顺着床头附近凸起的金属管道往下,在床头柜上的栅格中心处拧动开关。

    煤气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卧室,青黑的木质地板,老式的立式钢琴,破旧整洁的单人床,钢琴上堆着乱糟糟的乐谱,墙上挂着音乐家吉尔列斯、卡休尼契的肖像画和另外两幅风景油画。

    自从几个月前希兰晋升后,自己就重新住回了这栋公寓,不过有了指引学派办公室和音院常任指挥办公室,这里的利用率越来越接近学生时代的寝室了。

    范宁洗漱完后,先是准备练一会琴,但那台破钢琴让他很快就觉无味,于是关灯趴床。

    “帝都之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稳完成演出任务吧,唱片预售能多赚点钱更好了。”

    当夜的睡眠中,范宁又连续梦见了一段段在最近经常出现的场景:

    翻新重建的特纳艺术厅开业,艺术品琳琅满目,画廊人头攒动…

    开往圣塔兰堡的蒸汽火车呜呜作响,窗外风景极速掠过,车厢满是乘客…

    灯火辉煌的音乐厅内,交响乐团全体乐手严阵以待,听众席上的绅士淑女们凝神而坐…

    在某个瞬间,他会踩到类似“开关”或“扳机”一类的无形事物,然后发现,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如“真言之虺”一般骇人和万分古老。

    而用控梦法飘入下一个场景时,又会在某个瞬间发生同样的事情。

    由于感觉过于不适,重复三次后他放弃了在今晚探索移涌,缓缓控制景物变得模糊,逐渐过渡到深沉无梦的睡眠。

    翌日,太阳如常升起。

    “呜!——”

    开往帝都圣塔兰堡的蒸汽火车车身挂满着碳渣和黑灰,滚滚烟气喷出,其庞大冗长的钢铁身躯,开始在铁轨上一寸寸挪动。

    卢直接为众人包下了这列火车的前四连号,1、2号是一等车厢,3、4号是二等车厢,中间还有未编号的一小截置物区,用来呈放大件乐器。

    一等车厢光线明亮,装潢豪华,八张可供横躺的红色真皮大沙发分为四组,两两对向放置,中间的烤漆木桌上摆有点心、饮品和纸牌。沙发边界是可滑动的厚织藻类纹饰门帘,此时皆用金色束带扎在角落。

    1号车厢的四组座位分别给了范宁、卡普仑、希兰和卢自己,2号车厢则给了声部首席们。

    其实每组沙发坐四个人都戳戳有余,但像1号车厢这样,每组只坐1个人就显得有些过分宽敞了,所以琼直接忽视了自己靠后的车票,坐到了希兰旁边,开始享用点心。

    “早上好,诸位。”

    “早上好,范宁先生。”“早安,卡洛恩。”

    穿着一身整洁黑色礼服的范宁,在自己位置放好随身文件和物品后,与大家互相打招呼。

    “昨晚睡得怎么样?”随后他落座于两位少女对面,轻声问道。

    “睡得很好,就是做了点噩梦。”琼将饮料杯中的吸管吸得哧溜溜响。

    “你早点吃得挺饱,就是有点饿。”希兰故意学着她说话,然后认真答道,“…不过,我也有些类似不好的体验,比较模糊,只有一些感觉和情绪,醒来后,梦境的遗忘速度罕见地快。”

    “扳机感?注视感?”范宁皱了皱眉,吐出了两个词组。

    两位少女点头,希兰补充道:“…无形的扳机感,非刻意的注视感。”

    “到帝都入住后,小心为上,我再去清点一遍人数。”

    范宁说完从沙发起身,移步至侧边过道,朝车厢后方走去。

    坐在2号车厢门口沙发的罗伊,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管弦乐总谱读法》,看到范宁过来,眼眸里笑意盈盈,往里面挪动了一点,给他让出位置。

    “范宁教授,早上好。”对面坐着的是另一位盘着金色长发的女生。

    “伊迪丝,祝贺你现在担任了真正第二小提琴首席。”范宁坐下笑着回应。

    她比罗伊小一届,是罗伊此前的推荐人选之一,在范宁《第一交响曲》首演中担任了同样的位置。

    “谢谢。”她的声线有些腼腆。

    三人稍微聊了几分钟。

    “罗伊小姐,两位校长怎么样?”在公共场合,范宁没法问得很细。

    “收到了您的工作信,连续两封都收到了。”罗伊说道。

    “你有一些变化。”范宁点点头,然后带着笑意起身。

    端着咖啡杯的罗伊,朝他狡黠又得意地眨了眨单侧眼睛,随后又恢复神色,悄悄环视了周围一圈。

    范宁开始继续往后清点人数。

    二等车厢铺着稍显积灰和陈旧的地毯,过道两侧是带扶手的双人窄沙发,但每排都只坐了一名乐手或工作人员。

    卡普仑在候车室和上车前已做过清点,范宁的目的主要以交流为主,他时不时坐下来和大家聊几句,了解他们的个人想法和心理动态。

    对于范宁这位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常任指挥兼学长,这段时间大家对他的认识经历了非常丰富的变化,这不仅体现在对于他出众的音乐能力认可,还折服于他既讲原则性又竭力为大家争取利益的带团风格。

    只会画饼的人到哪个世界都是被暗中嘲讽的对象。

    而且范宁虽然看起来在考勤上十分严格,但绝不拖延时间。他每天有着明确的排练目标,只要大家准时开始,并保持高度集中精神训练,提前完成任务散场是常有的事情。很多乐手最后发现,整体用时似乎比往年“磨洋工”的排练还要少。

    再而且范宁教授还是同龄人,各类帝国时下流行话题交流起来完全没有代沟。

    不少女生或许还要补一句,范宁教授作为年轻英俊的绅士,是各大学校乐团指挥里形象最拿得出手的!

    大部分乐手们已经把他当成崇拜和追随的对象了。

    这体现在他每一次落座乐手身边聊天时,大家的表情都很兴奋活跃,甚至领座的同学们也会转头过来,一副渴望加入聊天的样子。

    “大家的精神状态暂未发现异常。”范宁自从今天出门的那一刻起,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灵觉在各位乐手身体上扫视,慢慢悠悠地查了一个多小时岗后,晃到了4号车厢的末尾。

    这里是包车座次的最后一段,从5号车厢开始,就是陌生人所在的公共车厢了。

    虽还是二等座,但显然不如这边一半的上座率看起来宽松,绅士和淑女们的礼帽放眼望去高低一片。

    范宁的谈话加清点工作自然到此结束,但就在他于末端转身前,却不经意间瞟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位绅士坐于5号车厢的中段,方向是面朝自己的,黑色薄夹克的上方口袋露着半块怀表,高筒礼帽之下五官矮塌,闷闷不乐。

    特巡厅调查员乔·瓦修斯?

    范宁起初的本意自然是装作无事发生,先回去和自己人通报一下情况。

    但双方目光已经交汇在了一起,而且对方的面瘫脸上,嘴角还微微扯动了一下。

    于是范宁想了想,坦然踏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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