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有点不对劲。
在冷静下来后,中原中也很快发现了三子身上的违和感。
分明在不久以前,这个笨蛋还是会因为一句话, 而羞涩到恨不得逃走的性格, 而现在——
中原中也稍稍放开女孩, 低头端详三子的反应。
此刻,红发女孩正神情放松地靠在赭发少年的怀里, 一手抓着黑手党胸前的衬衫,另一只手困倦似地揉着眼睛, 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像是感应到头顶落下的视线,三子仰起脸,表情坦然地对上赭发少年的目光, 眼中透出疑惑,
“怎么了?中也老师。”
中原中也审视地盯着三子看了一会儿, 忽然抬起手, 扶住了红发女孩的脸颊。
与三子此时小了一号的脸相比,赭发少年指节分明的手掌, 几乎能轻而易举地整个裹住女孩的整张脸, 不留出一丝缝隙。
中原中也捏住女孩的下颚, 带着枪·茧的手指无意间刮蹭过柔嫩的皮肤。
他的拇指按在三子的唇角, 而后沿着唇线轻柔地抚过,停在了唇珠的位置。
整个过程很慢, 像是有意放缓了节奏。
赭发黑手党紧盯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三子的脸上,没有放过红发女孩一丝的神情变化。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发女孩只是抓了抓被枪·茧蹭得痒痒的下巴,眼中莫名的疑惑愈加浓厚。
“中也老师, 你应该不会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在找传说中易容的痕迹吧?”
三子狐疑地看向中原中也, 脸上写满了‘友情巨轮翻船在即’几个大字。
“说什么梦话。”
中原中也弹了下三子的额头,趁着女孩假装喊痛的时候,单手扶在三子的腿弯处,将人抱起走回沙发上坐下,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赭发少年说得轻描淡写,但三子却心中一动,本能地感到一种熟悉的情绪,从心脏处涌出。
温暖得,让她想要捂住脸。
但在它被意识到时,又很快消散了,速度快得让三子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诶?不对,刚才她想做什么来着?
三子一愣神,恰好错过了中原中也脸上一闪而过的凝重。
果然,情绪被吸收了。
……
…………
——【“喜、怒、忧、思、悲、恐、惊,人有七情,在这点上,鬼族也是一样的。”】
盂兰盆祭典的最后,三子跟着鬼灯和狱卒们一同前往现世,抓捕不愿意回地狱的亡者。
一片闹腾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身穿黑色古旧水手服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中原中也的身侧。
她脸上戴着祭典的面具,与伪装成鬼族的赭发少年远远并排站着,保持着三米的距离。
人群川流般从两人之中穿过,地狱少女站在靠近彼岸的一端,冰冷的提醒穿过现世的霓虹灯光,传入中原中也的耳中。
【“最开始消失的会是恐惧、然后是忧和怒。”】
【“然而这些,对于三子来说,本来就不是常有的情绪。”】
【“但是中原中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三子在面对你时,都失去了典型的情绪,那就说明‘愿咒’的反噬已经开始了。”】
而最可怕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身负‘愿咒’的鬼差不会有任何察觉。
那东西会依附着、安静的。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三子所有的感情,直到完全榨干她。
【“……我不知道鬼灯大人为什么会把赌注压在你身上,但是如果最后失败了——”】
阎魔爱转过头,幽深的目光从面具眼睛的两孔透出,一瞬,宛如真正的恶鬼怨灵。
【“我保证,你的性命,你效忠的组织,我都会……”】
面具下,地狱少女张口说着什么。
风从两人相隔的位置吹过,呼啸的风声盖过了阎魔爱最后的话语。
等到中原中也再看去时,那个黑色水手服的身影,已经如幻影一般,消失在了霓虹夜景的街头。
……
…………
“……中也老师,中也老师!”
耳边的叫声拉回了中原中也飘远的思绪,赭发少年低下头,对上三子不解的眼神,
“怎么了?中也老师,你的脸色很难看哦。”
中原中也看了一会儿三子,抬手捏了下女孩的脸颊,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怀念你磕磕巴巴地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时的样子而已。”
三子的眼神瞬间犀利:“……你是变态吗,中也老师。”
“唔,不过这么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红发女孩思索地摸了摸下巴,研究似地左右看了看中原中也,一脸如常地说出了相当不得了的话,
“总觉得现在,我好像可以对中也老师做任何渴望的事,也不会有其他顾及的感觉。”
“哦!我知道了!”
三子右手一锤掌心,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身体变小了,理智也跟着进化了吧!”
中原中也:“……”
明明是这样无法让人心平气和的时候,但看着红发女孩,中原中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了一种与沉重不相符合的轻松感。
藏身的愿望宝石贴服在赭发少年的胸口,就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微微发热的温度,让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如置身冰窖的身体,也跟着温暖了起来。
中原中也将额头抵在三子的额头上,低低地笑出了声,
“是啊,三子,你随时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赭发黑手党突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当着三子的面,微笑地打开了录音键,诱哄般说道,
“来,三子,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重复什么?”
三子疑惑地看了眼录音,“身体变小了,但理智进化了?”
中原中也:“不是,再前一句。”
感觉越来越奇怪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一向对自己人很好说话的红发鬼差,还是没有拒绝中原中也的要求,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对中也老师,做任何渴望的事。”
中原中也满意地轻笑一声,按下录音的保存键,将手机重新收了起来。
甚至还专门换了一个地方,放在了以目前三子的小短手,绝对够不到的另一边口袋。
三子看了看被收起的录音,又扬起脸看向中原中也。
对方脸上那有点奇妙的满足神色,让三子总有一种自己干了件不得了的蠢事,还亲手把证据交给了当事人的错觉。
……算了,只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红发女孩不明所以地眨巴了下眼睛,捂着嘴巴,又打了一个呵欠。
现在还是傍晚日落时分,三子却是一副困意十足的样子。
中原中也伸手,手背在女孩的脸颊和额头上相继贴了一下,掌下微微发热的温度,昭示着某个红发鬼差开始发低烧的事实。
中原中也皱起眉:“怎么回事,三子?”
“没事,只是因为喝了模拟人类小孩的药水,稍微有点副作用而已。”
说话间,红发鬼差又打了一个呵欠,祖母绿的瞳眸跟着泛起一层生理的水光。
“是吗?”
中原中也抬手拂开女孩因为薄汗,粘在脸颊边的红色发丝,状似随意地将手指搭在三子的颈侧,恰好是动脉跳动的位置,
“包括这个不正常的体温也是?”
三子一顿,迅速借着揉眼的动作,掩盖住了神情中一瞬的不自然,
“因为是改变形态的模拟药水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哈哈哈。”
红发鬼差抓着头发干笑,努力在中原中也投来的目光下挺直背,克制住因为心虚,而下意识想要乱飘的眼神。
赭发黑手党没有说话,他看了三子一会儿,突然提醒般开口说道,
“三子,我说过‘下不为例’。”
“再有一次的话,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过去了。”
中原中也这里指的,是不久以前,某个红发女孩才刚使用过的幼稚园水平的撒娇手段,以此蒙混过关的事情。
三子当然知道,但依旧睁圆了眼睛,认真点头:“当然!我保证,没有任何隐瞒!”
表面无懈可击,然而实际上,掌下的脉搏心跳的速度,快得都能飞上天了。
小骗子,连说谎都不会。
现在,同样擅长一些审讯技巧的赭发黑手党可以肯定,某个红发鬼差连骗人的段位,都是幼稚园水平。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瞳眸看着三子,直到后者的表情越来越僵硬,额头快要开始冒冷汗时,赭发黑手党才放过似地,收起了眼中探究的意味。
他抬手揉了揉红发女孩的头发,顺势转移话题,
“所以呢,这次你又打算带谁下地狱?”
“中也老师,不要把人说得好像死神一样,我可是堂堂正正地受邀而来的。”
三子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实则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中原中也挑起眉,手指在红发女孩额头上好笑地戳了戳,“以这种装成小孩的样子?”
“唔……”
红发女孩不服气地鼓起脸颊,有点想一口咬在某个黑手党的手指上。
但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三子决定还是先说正事:“变成小孩其实是有必要的原因啦。”
“中也老师,你的邀请函借我一下。”
中原中也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地将port fia收到的邀请夹递给了三子。像是并不在意,其中关于港·黑的任务和情报被会鬼差看到。
实际上,中原中也确实不担心。
先不说他已经借了【犬金组】的那份邀请函确认过,每份信函上的内容基本没有区别,都是一些官方的社交词令话术。
即使上面真的写了港·黑的消息,最大的可能,也只是被三子当做无用的信息,丢到一边。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三子在打开信函后,直接跳过了开头原宗教组织‘圣天锡杖’署名与港·黑的部分,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句话上,露出了确定的神情。
真正的意图,是不会写在明面上的。
他们只会绕开一切有心人的目光,用另一种方式,更加隐秘又嚣张地展露自己的目的。
“‘如果一个人找不到,那就发动一百个人的力量,如果警方无从下手,那就邀请更多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人士介入。你不放弃,神亦不会放弃,将天网洒下,触及万里,找回孩童。’”
“……这是一层的普通乘客们,邀请函上的内容,你觉得怎么样,中也老师?”
怎么样?
中原中也想起飞艇起飞时,所谓的‘唱诗班导引仪式’,眼中闪过一道讥讽,
“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说得不错。”
“是啊,冠冕堂皇,但是一层的乘客们都相信了。”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层的乘客们,是怀抱着希望而来的。
如果在上飞艇以前,仔细观察过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一个小行李,如珠似宝的抱在怀里。
而里面的东西,既不是钞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品。
只是一些随处可见的,用旧了的儿童衣物和玩具。
或许还会有一些相片。
而二层的vip乘客们的邀请函上,同样写着令人赞许的高尚溢美之词,只不过,却在结尾的地方,盖了一个红色的火漆印。
乍看之下,是一块无意义的污渍,但若是将它倒过来——
三子把信函平放在桌面上,调转了下角度,一个张着口的侧脸剪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看着,就像是一个正在唱歌的小人。
中原中也的眸光微微一动:“是‘唱诗班’。”
——那个在世界各国的角落里,失踪的儿童最终被贩卖去归处的唱诗班。
——那个在另一个国家,被戴着面具的vip乘客们,以巨款金额买下作为导引,陪他们度过美妙旅程的‘唱诗班’。
这根本就不是儿童慈善晚宴,而是一群该下地狱的人渣们,光天化日的狂欢。
一边玩弄着耗材的‘玩具’,一边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受害者父母眼前,扮演资助者,恩赐他们寻找孩子的希望。
想通首尾的中原中也一哽,露出了恶心作呕的表情。
“中也老师,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没有办法对活着的人做什么,更不可能解决他们,执行正义。”
幼年的红发鬼抬起眼,宝石般漂亮的祖母绿瞳眸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不平,只有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般,完完全全的冷彻。
她背对着窗户,坐在沙发上,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她的眼中隐匿。
当照亮天空的夕阳彻底消失时,坐在她对面的中原中也看见,一个黑色的手掌印,‘啪’的一声清响中,印在了透亮洁净的飞艇窗户上。
小小的,不过成年人半个掌心的大小。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
像是被即将到来的黑夜唤醒,一排排黑色的小孩掌印相继出现,转瞬间,贴满了整个飞艇的客房窗户。
太阳消失的夜空下方,浮现出儿童怨灵的身形。
他们睁着黑色的眼洞,密密麻麻地扒拉在窗户外,透过阻隔的玻璃,直勾勾地盯向室内中的人。
“——所以,有资格动手的不是我,而是邀请我来的小客人们。”
红发的鬼差女孩开口,如同预言般,为接下来的宴会作出了通往结局的预告,
“中也老师,晚宴才是真正糟糕的开始。”
“到时候记得抓紧我的手,别离开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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