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翁璟妩带着澜哥儿去陪阿娘说话。
自丈夫和女儿都险些被掳走后,柳大娘子这两日的精神便有些许的不对。
总是疑神疑鬼,夜半都会惊醒,怕有贼人闯入,推着床边的丈夫,让他让人去查看。
翁知县安慰妻子说县衙的戒备已经森严了许多,还有女婿的几兵,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是贼人了。
尽管如此,但柳大娘子还是觉得不安。
为了安抚妻子,这两日翁知县都会起夜,让外边守夜的下人到院子里边查看一圈。
确定没问题了,她才惴惴不安地入睡。
翁知县担心妻子的情况,便与女儿说了这事。
眼看回金都的日期在即,翁璟妩白日几乎都陪在阿娘的身边。
“阿娘你莫要太担心了,有过前车之鉴,我与夫君的警惕都加重了,不会再让贼人有可乘的机会了。”
柳大娘子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力的道:“我这颗心总是放心不下,每宿都会梦到你被掳走。”
翁璟妩心下一酸,自从做了母亲之后,她也明白了养儿一日长忧九十九的感受,更是能理解阿娘这种担忧。
她把澜哥儿放到了榻上,然后犹如小姑娘一样依偎入阿娘的怀中。
柳大娘子愣了一下,随而说她:“你都是当娘的人了,怎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也不知道害臊。”
翁璟妩佯装任性:“我在阿娘的眼里本来就是个小姑娘,不管是九岁,还是十九,二十九,三十九,哪怕是九十九,我也不害臊。”
柳大娘子闻言,不禁笑了,数日来的阴霾也被女儿这话给哄笑了。
“你这丫头,都是高门主母了,怎还这般孩子心气?”
“我又不给别人看,也只在阿娘阿爹面前这样。”说罢,她埋在阿娘的怀中蹭了蹭,软声呢喃:“我很喜欢阿娘身上的味道,很香很温柔。”
柳大娘子脸上露出了温柔慈爱的笑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颇为无奈:“再过几日你就要与女婿回去了,也不知道下一次再相聚是什么时候
翁璟妩轻声道:“每年我都会回来一次,看望阿娘阿爹,可好?”
“金都到云县路途遥远,澜哥儿还那么小,也受不了这颠簸,明年换我去金都看你,等澜哥儿再大一些你们再回来。”
她安慰道:“阿娘放心,迟早有一日,阿爹的任职之地会离金都越来越近的,到时候回来的时间便不用那么长了,也就能常见面了。”
柳大娘子虽然也抱有这样的期待,但也不敢给自己太大的希望,她只轻声道:“若能如此,那自是最好。”
母女俩温情依偎了好一会,外头便传来下人通传的声音:“主母,姑娘,姑爷来了。”
不一会谢玦自屋外走进,朝着柳大娘子一揖,直起身后,看了眼妻子,复而看回岳母,说道:“天色黑了,我来接阿妩回房。”
柳大娘子闻言,忍俊不禁,调侃道:“不过就是几步路竟还过来接,怕不是觉得我霸着阿妩太久了,所以才特意来提醒我的?”
谢玦如实回道:“女婿确实想阿妩了。”
翁璟妩眉一跳,暗暗地瞪了他一眼。
在阿娘面前,他倒是什么都敢说。
柳大娘子脸上笑意更甚,摆手道:“小夫妻可真腻歪,回去吧回去吧。”
翁璟妩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被阿娘打趣,便把澜哥儿抱起。
才抱起,谢玦走上前,伸手过来,说:“我来抱吧。”
翁璟妩手臂摔伤了,虽然养了几日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抱着澜哥儿的时候还是会隐隐泛酸泛痛。
谢玦自妻子怀中抱过了澜哥儿,正要出去的时候,翁知县也回来了,
谢玦朝着岳父一颔首。
翁知县让他们回去早些休息,也没留他们说话。
等那一家小三口出去后,翁知县站在房门看着女儿女婿离去的背影,眼里有着欣慰之色。
柳大娘子也走到了丈夫身旁,看着女儿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说道:“有女婿护着阿妩,我倒是放心了不少。”
闻言,翁知县看向妻子,问:“那今晚可还让我派人去女婿小院巡逻?”
柳大娘子摇头一笑:“不去了,女婿那样的身手,来十个贼人都不是对手,阿妩身旁有女婿我也放心。”
夫妻俩回了房不久,澜哥儿已经昏昏欲睡了。
哄睡后,谢玦便把他抱到隔壁的屋子,让奶娘照顾。
谢玦回来的时候,翁璟妩正在把发饰耳饰卸下了。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无言的帮她把发髻上的簪子取下。
翁璟妩望向铜镜,从铜镜中望向身后的谢玦,心思微敛。
自从她们坦诚了彼此的底细,此后便没有了那么多的警惕,便是相处起来也自然了许多。
但不知怎的,自谢玦几日前把她救回来后,她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
如此想着,又瞧了一眼谢玦,二人却是在镜中对上了目光。
谢玦移开了目光,幽黑的眸子落在她的发髻之上,修长的手指给她解下发髻。
云髻松散下来,犹如一团乌云倾泻而下,柔顺的贴着他的腰背。
谢玦五指插/入她的柔顺的发间,指尖感觉到了丝滑松软,他敛眸说道:“你先前问我邕州之行有什么收获,其实除却地形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没有与你说。”
翁璟妩眉梢微动,略为好奇的问:“什么事?”
谢玦从她身旁伸臂去拿梳子,随而才动作轻缓地梳理着她的那柔顺的青丝,他眸色略敛,遮掩下一些复杂的情绪。
两息后,他语速缓慢地说:“这次回去,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大约把一些事都梦齐了。”
翁璟妩一愣,惊愕地望向铜镜中的谢玦。
又听他说:“关于英娘的事情,也梦到了。”
搁在桌面的手微缩略一收,双眼也不禁略轻轻发颤。
半晌后,她暗暗呼了一口气,神色已然平静。
她抬手抵挡住了他给自己梳头的手,把他手中的梳子拿了过来,转回身,抬头看向他:“说说看,英娘是怎么回事?”
谢玦浅吐了一声浊息,看了眼她,然后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翁璟妩也随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随着他一同走到了软榻前坐了下来。
她神色很平静,好似不怎么在意这一件事。
谢玦不解,问:“你,不在意了?”
翁璟妩摇了摇头,呼了一口气,豁达的说:“我知道,你与英娘并无私交,是清白的,我之前一直执着,不过是你的态度罢了。”
谢玦微微眯眸,疑惑的问她:“那现在呢?”
翁璟妩转头望向桌面上的油灯,目光悠远的望着火芯,她声音轻缓:“不问过去,只看今朝。”
前些日子忽然被掠走。
在那时候,她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死。
想到这个最惨烈的结果,她不禁想起了她重回过去的一年有余发生的事情。
澜哥儿平安生了下来,她也改变了自己的处境,阿爹也有升迁的机会,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奔去了,就这么死了,她不甘心。
在那树根盘石的洞中待了小半个时辰,她却已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想到了死,她也想起了谢玦。
想起他上辈子战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遗憾未曾弥补?
是不是也与她一样的孤独,绝望?
她不恨他,只是怨他。
怨他对她的态度,怨他没有给自己一个解释就死在了那战场上,怨他没有信守诺言。
想到这,她看回谢玦。
这些怨,对面前的谢玦却是代入不了,因为他不是战死过的谢玦。
她淡淡的说:“我只想知道你接英娘回来的原因。”
毕竟,她上辈子在意了整整五年,她要知道原因和自己和解。
对上妻子的目光,谢玦沉默了半晌,膝上的手缓缓握紧,随后又松了。
他开了口:“梦中,我拒绝了英娘之后,她便离开了金都,再遇上她是在我们约莫成婚的三年后,她带着一个孩子,靠着一路乞讨,花费了数月,才从邕州到金都。”
翁璟妩听到邕州的时候,脸色渐渐凝重。
她很快便联系到了邕州的贼寇,一惊:“与贼寇有关?!”
谢玦沉默了半晌,点了头:“确实有关,梦中我从她那里得到了关于瀚云寨的信息与其他十七寨的信息,以及瀚云寨山寨的布防图。”
“所有信息都毫无漏洞,那瀚云寨的布防图也不像是假,但我猜不透她一个女子怎能拿到这么多的信息,所以我对英娘的话留有怀疑。但恰逢邕州贼寇势力逐渐扩大,圣人有所忌惮,圣人任我为主帅去邕州平乱,我便也不能仔细查证她那些信息的真假。”
话到这,他略一吐息:“我对英娘所言留有怀疑,但却不成那武晰竟然是叛徒。”
翁璟妩一阵恍惚,恍惚后,面色肃严地看向他:“你说英娘她落入过贼窝?”
谢玦低声“嗯”了一声,随而站了起来,负手背对她,眼底有遮掩不住的无奈。
他声沉沉说道:“梦中我接她入府,确实是为了庇护她,隐藏她的身份。而她把这些信息供之不讳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在不灭瀚云寨的情况之下,唯圣人除外,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说着,他沉默了转回头,看向妻子。
“或许我对英娘有愧,若非是我毁约,她也不会落入贼窝,故而应了她这个要求,所以梦里才会与你说,待回来后再回来告诉你实情,梦中的我或许从未想过会战死了。”
翁璟妩闻言,沉默无言了许久。
许久后,她问:“那为何英娘会在你战死后,满金都说她带回来的孩子,是你的种?”
谢玦一默,半晌后,他才说:“或许心里不平衡,又或许想让她自己的孩子过上更好的日子。”
夫妻俩四目相对,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翁璟妩更不知对那英娘是厌恶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
许久之后,她问:“那英娘所说的信息,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玦复而坐下,如实道:“是真的,但这个信息也被武晰暗中传回了瀚云寨,也让他们有了防备。”
翁璟妩微微偏头,皱眉思索了许久,还是不解:“可英娘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信息的,若是她真的不慎入了贼窝,怎能接触到如此机密的消息?”
谢玦倒了两杯茶水,推给她一杯,为她解惑:“给她这些东西的,是她的丈夫。”
侏儒少年随着二当家回了寨中。
他在井边打了水洗了脸,愤恨地与身旁的弟兄道:“若不是那永宁侯,五姐也不会丧了命!”
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井边走过的美妇人,忽然听到永宁侯三个字,脚步一顿,面上露出了恍惚之色。
不禁看向了那侏儒少年,开了口,喊:“虎子。”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叫做虎子的侏儒少年转过了头,看到了美妇人,忙走了过去,问:“四嫂,有事?”
妇人琢磨了一下,低声问:“五妹死了?”
虎子面露伤心,点头:“被那金都来的永宁侯给杀了。”
妇人皱起了眉头,继续问:“你们为何会招惹上金都来的永宁侯?”
虎子沉默了一下,四周看了眼,才小声的说:“二哥看上了永宁侯的夫人,掳走时发生了一些意外。”
永宁侯夫人……
他竟成亲了?
妇人面上又是一阵恍惚。
虎子忽然看到妇人身后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忙喊:“四哥。”
手上了小手顿时一松,小男孩朝着那高大的身影跑去,高兴地喊“阿爹!”
妇人恍然回神,脸上顿时面无表情,一眼也没看身后的人,径直从侏儒少年的身边走过,离开了井边。。
身后的男人沉默不语,抱起了儿子,然后跟在她的身后走去。
等人走了,一旁的人与虎子说道:“要是换上我有这么个给我下脸色的婆娘,看我不抽死她。”
虎子无奈摇头:“也不知道四哥怎么就这么喜欢四嫂,摆了那么多年的冷脸,也不见厌烦。”
一旁的人笑道:“不就是长得漂亮么,话说在这寨子里头,四娘子的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当初劫回来的时候,要不是四哥说看上了她,非她不娶了,她早就已经成了大当家的小妾。”
说到这,压低声音说:“说不准还活不到现在。”
虎子纳闷道:“就是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什么底细,老家在何处,名字是真是假,怪神秘的。”
一旁的人摊手:“那又怎么样,一个女人还能是探子不成?就算是探子,被寨子里头的人盯着,也不见得她能窃取到重要的信息,更不可能与外边的人接应。”
虎子想了想,道了一声“也是这个理”,便也就没有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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