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好面子,宴席请了不少人,连与杨元璬素不相识的白元劭也请了。毕竟白元劭在洛阳小有名气,若是他喝酒喝得高兴了作两首诗夸一夸杨家,对杨元璬的仕途也有助益。

    白元劭素来瞧不上这些攀着皇亲升官的庸碌之辈,但想着太子妃是杨家人,叔父升了官应当也会来贺一贺,为了能再见她一面,白元劭便勉为其难赴了宴。

    他一入府就甩掉了引路的家丁,自个儿拐到里院去。

    遥遥闻见一股焦香,循着味道找到了偏僻后院,正见绰绰在水缸边上浣手。旁边的小火堆已经熄了,只余灰烟几缕、鱼骨一地。

    “原来绰娘子在这里,”白元劭喜出望外,“你我真是有缘。”

    绰绰瞪了他一眼:“你在我家中遇见我也算有缘?”

    一旁的杨弋干咳两声,朝她使了个眼色,这岂不正是现成的人选。

    绰绰知他何意,上下打量白元劭,五官周正,身形清瘦挺拔,也算得上是风度翩翩,但比李屿还是差些的。

    “绰娘子直爽,既是如此在下若还拐弯抹角倒显得虚伪了。”白元劭郑重朝绰绰作了个揖,“在下确无冒犯之意,只是自那日在溪边见过绰娘子后,我便如通七窍文思泉涌。世人为求文采功名拜文曲星君,我盼见绰娘子也是同理。”

    这个解释听着勉强能接受,绰绰也大度不与他计较了。

    见她面色缓和,白元劭又道:“方才来时见园中牡丹正盛,不知绰娘子可否赏脸与在下一道游赏?”

    绰绰拿不定主意,又看向了杨弋,毕竟小琵琶在这等事情上经验更为丰富些。

    杨弋微微点头,又道:“有花无酒岂不枯燥,听闻白先生好酒,我先去命人准备,便放在小花园内的凉亭可好?”

    “有劳驸马。”对酒赏花,正合白元劭心意。

    “客气。”杨弋快步先走了,绰绰看他那背影,总觉他暗藏了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来。

    “绰娘子请。”白元劭摆手请她同行,绰绰犹豫了片刻,仍是同他去了。

    杨府的牡丹其实开得并不好,打理花圃费时费力更费钱,孙氏舍不得那些银子,并没另请花匠,只让婆子们早晚浇几勺水别养死了就行。

    是以园中杂草丛生,零零星星几朵瘦牡丹夹缝求生,瞧着甚是委委屈屈。

    绰绰心疼不已,想用妖法将争肥的杂草除去,可偏白元劭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你瞧这园中牡丹好生可怜,被杂草都挤得无处求生了。要不先生发发善心,帮忙除草如何?”

    白元劭扫视园中,目光又回到绰绰身上,道:“众草共芜没,更添些我见犹怜之姿,何必除草。”

    绰绰瞪了他一眼,明知人家可怜却还抱着鉴赏之心不肯施以援手,何其可恶!

    此刻杨家的下人都在为宴席忙活,白元劭也指望不上,绰绰索性自己挽了袖子,进了花圃里弯腰拔草。

    白元劭怔然立在凉亭里,看着一身朱钗锦绣的太子妃躬身除草,乍然明了何为真正的惜花之人,脑中顿时佳句奔涌,只恨此处无纸笔可记下。

    一刹之间得了许多佳句,白元劭心情盎然,酒兴也起了,举着杨弋备下的酒壶仰头将美酒浇进口中。

    “好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感慨,绰绰回头看去,白元劭举着酒壶摇头晃脑的,不知是在作诗还是已醉了,反正是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她垂头叹了一气,不禁念起李屿的好。此时若是他在,她大可大大方方施法,哪用这么一根根地拔草,被绒刺割得手疼。

    其实她与李屿是一样的,互相知道对方的底细,在对方面前说话行事不必遮掩,自在畅快。不知将来还能不能遇见这样的人,明知她是花妖也丝毫不害怕,待她如同个寻常凡人。

    另一头,李屿入府后被几个官员缠住说话,许久才脱开身,四处去寻绰绰。

    他对杨家人仍无甚好感,只是杨家名义上还是他的亲家,礼数上不好不来道贺。原是打算携绰绰去给杨元璬当面道个喜便寻借口先行离开,如今绰绰找不着,他也不好独自先走。

    “太子。”李屿寻绰绰的时候,杨弋也在寻他,“可叫我好找。”

    “太子妃在何处?”李屿问他。方才杨弋先追着绰绰进府,想必是见过面的。

    杨弋喘着大气,满脸紧张:“方才我与堂妹在后院说话,那个白元劭忽地来了,巧言哄骗,骗得堂妹与他去园中赏花了。”

    李屿一听白元劭的名字就来气,早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累绰绰成了那些好色之人口中的谈资。他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事情压下,风波刚过去,他竟又来纠缠。

    李屿正要往后院去,杨弋又拉住了他:“太子三思,今日杨府宾朋满座,白元劭又是大檀闻名的才子,事情若是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

    “不好收场?”李屿气红了眼,“我教训一个登徒子,看谁能说得出个不字。”现下他只想将白元劭暴揍一顿,让他知晓觊觎太子妃的下场。

    “可这于绰绰名声有碍啊。”杨弋苦口婆心劝他,“太子且息怒,依我看那白元劭也不过是个徒有贼心的,只要让他知晓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有加,无缝隙可钻,他自然也就死心了。”

    李屿冷静下来,杨弋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可以不顾白元劭手上的笔,但不能不顾及绰绰。

    李屿理了理袍子,正了正冠,沉下气来,问杨弋:“你方才说人在何处?”

    “我领太子过去。”杨弋得逞暗笑,这世间情爱哪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只有不舍替代罢了。只要让他们两个互相知道对方用情有多深,互相牵绊着,那便一辈子也分脱不开了。

    杨弋自信见过无数爱侣,最是知晓该如何将有情人牵在一处。然而到了花园时,杨弋却愣住了。

    花园里并无他所想的男女私会景象,白元劭独自在凉亭里饮酒,绰绰则扎在花圃里拔草。画面虽有些怪异,但绝对与风月无关。

    他扭头看向李屿,果然比来时更平静了。

    “夫人何必亲自动手,这等粗活留给为夫便好。”李屿边走过去边挽袖子,意有所指地望了眼亭子里醉醺醺的白元劭,“为夫可不似有些人,只知饮酒寻乐。”

    绰绰只顾拯救眼前弱小可怜的同胞,并没听出李屿话里的阴阳怪气,只指着另一边花圃道:“这头差不多了,你把那边拔了。”

    “好。”李屿听话地转了道,弯腰拔草。

    杨弋在旁看得着急,想让他们谈情说爱他们却拔起了草,用来激李屿吃醋的白元劭还在旁喝酒看戏。李屿不战而胜,如何能有得之不易的珍视。

    半晌,有个小童寻过来唤他们入席,看见太子与太子妃在园中除草,张着嘴怔住说不出话。

    杨弋如获救星,吩咐他赶紧过去除草,好让太子与太子妃脱开身。又从水缸里舀了一勺凉水来,驱邪似的一点一点往白元劭脸上洒,帮他醒了三分酒气。

    绰绰从花丛里出来,蹲得久了有些发昏,李屿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见她满手是泥,又取了帕子仔细为她擦拭。

    绰绰却嫌他动作慢,抢过帕子一通胡擦。

    白元劭踉踉跄跄走过来,仿佛没看到李屿似的,拱手问绰绰:“绰娘子可愿与我一同入席。”

    “不愿。”李屿代她答了,一把将绰绰拉到自己身后,挡住白元劭的视线。

    “我问的是绰娘子。”白元劭绕了半圈又走到绰绰面前。

    绰绰其实也不愿与白元劭一道,正打算开口拒绝,李屿却忽然揽住她的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杨府路窄,我与太子妃如胶似漆难舍难离,白先生在旁怕是挤了些。”

    “可我看绰娘子未必愿意与太子亲近。”白元劭见绰绰的脸蛋被李屿的手掌压出红痕,心中笃定她并非甘愿嫁予李屿,而是李屿仗着权势强取豪夺。

    白元劭道:“绰娘子若有委屈不妨说予在下听,在下愿以手中之笔为剑,为娘子讨一个公道。”

    李屿越听越气,若非顾忌白元劭在文人中颇有些名望,早已一脚将他踹入荷花池去。

    绰绰也觉他莫名其妙,有什么公道是她自己不能讨的,还得借他那支破笔来说事。

    绰绰挣开李屿,朝白元劭道:“我没什么公道要讨,前头开席了,白先生还是先去用饭吧。”

    “绰娘子不必顾忌,我可以……”白元劭正义愤填膺说着话,却见李屿忽然将绰绰横抱起来,径直往外走。

    他走得极快,即便抱着有些分量的绰绰依然步履如飞,加之对杨府地势熟悉,绕三两个弯便将白元劭甩开了。

    “其实,你不必费这么多力气。”绰绰搂着他的脖子,“我施个障眼法他便追不着了。”

    “可我想抱着你。”即便甩开了白元劭,李屿仍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绰绰想挣开他下来,奈何李屿抱得紧。她奋力一挣,两人一同倒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半圈,李屿仍是死死箍住绰绰。

    “你也不怕被人瞧见。”绰绰又气又羞,这里可是府里走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来了。

    “你我又不是无媒苟合,有什么怕的。”

    话音方落,一串脚步声急匆匆过来。李屿不过嘴硬,真听见有人来了还是松开了她。

    然而她发上的簪子勾住了李屿的头发,两人歪着脑袋贴在一起,胡乱扯了一番也没能解开。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这般衣冠松散勾在一处,反倒更说不清了。

    好在来的是李屿手下的小厮阿京,即便心中惊涛骇浪,面色依旧镇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禀话:“禀太子,方才中书令李霖在来杨府赴宴的路上遇了刺客,已经救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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