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沥沥下了一夜,至临破晓时方肯停歇。雨水洗过的朝霞格外明媚,映得窗前牡丹格外娇艳。

    李屿贪望了两眼,理了理衣襟正打算去找绰绰,却见门缝处夹了封信,一看那圆钝字迹便知是绰绰所写。

    绰绰已将孟三广如何借运送米粮之机将稀贵字画古董送去中书令府,连所送何物也细细列明。

    李屿看罢后将信收入抽屉,原本还想着去集市买一袋糖炒栗子哄她,如今倒是省事了。

    “太子妃现在何处?”

    “昨夜宫里送来范婕妤的手帖,今日一早太子妃便乘车出城了,说是相约探春宴。”

    春朝出游,郊野饮春,这探春宴是闺门女子的游戏。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婕妤,竟也学小女儿家相约郊宴,当真是胡闹。

    范金陵向来循规蹈矩,这想必是野牡丹的主意。

    李屿恐她胡来惹出祸事,暂顾不上孟三广之事,吩咐下人备马出城。

    洛阳城郊地广,绰绰也未留话说去了何处,李屿驱马绕城郊逛了三圈,却未找到自家的马车。

    静心一想,绰绰从来不屑赏看其他花草,想必不会往群芳斗艳处挤,西郊倒是有个清幽处,小溪潺潺,奇石嶙峋,不失为一个赏春的好去处。

    西郊小溪畔,绰绰褪了鞋袜,一双玉足浸在水中,来来回回搅弄水花。

    “春水尚寒,你仔细别着了凉。”范金陵寻了块平整地方,将食盒中的糕饼一一摆好。她抬眸望向碧空,宫城外的天看起来果真更敞阔些。

    她半生困于宫城,日日夜夜与磬为伴,回想上一次与族中姊妹们郊野探春仿佛已是前世之事。

    原本绰绰提议扮作未婚女子出外探春时她是不肯的,倒是贤宗皇帝念她常年居于宫中,不曾如寻常女子一般享受探春野宴之趣,特准她与绰绰放肆一回。

    “这是御厨新研的春酿,甜口且不易醉,我想着大约合你的胃口,你来尝尝。”

    一听有甜酒喝,绰绰光着脚往范金陵那儿跑,沾了满脚黄泥。

    范金陵无奈摇头,道:“你如今已是太子妃,怎的还这般孩子气。”

    “什么太子妃,今日你我都是未嫁女儿,何必拘那许多规矩。”绰绰斟了杯春酿,醇柔清甜,与这春光甚是相配。

    范金陵笑笑,想起无拘无束的少年时光,神色也松弛了不少。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袅袅吹奏。

    绰绰又回溪边坐在石头上以脚戏水,听着笛声饮着春酿,感叹做人还是比当花更惬意些的。

    余光瞥见水里有一尾鲤鱼在游,她正愁无热菜下酒,正好抓来烤了吃。

    绰绰一手扶着树枝,顺着石头往下滑,刚在水里站稳还未俯身,便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春涧躞蹀,足游碧浔,敢问娘子可是传闻中的仙鲛?”

    不知是哪家公子也来此地探春,竟将她比作鲛人。绰绰平素厌滑腻腻的游鱼,纵是夸赞也令她心中不悦。

    范金陵听见有男子说话忙将帷帽戴上,再抬头望去,有一少年郎站在上游的老桃树下,眼睛直盯着水中的绰绰。

    范金陵蹙眉,春朝野游,少年男女倾慕颜色本属平常,可绰绰已为人妇,再惹来旁人思慕反成了桃花债。

    然而绰绰丝毫不怵,挺直腰板回道:“不知是老桃树成了精,还是谁家孟浪公子在树下偷窥?”

    那人听了倒也不恼,只从树下走出来,绕到她们跟前揖手自报家门。

    “小生白元劭,路经此处无意撞见娘子戏水,一时唐突了。”

    方才隔得远,树枝掩映看不清他容貌,如今近看便觉此人有些眼熟,再听他说自己叫白元劭绰绰便想起来了,是大檀颇有名气的文人,所作诗文传颂甚广,贤宗还曾召他御前作诗。

    不过,绰绰向来不喜诗词。

    “既知唐突还不别处去?”当着白元劭的面,绰绰不好再去捞什么赤鯶公,只得打消念头扶着石头坐回岸上。

    “既已向娘子报了姓名,便不算唐突了吧。”白元劭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反还问道:“未请教娘子芳名?”

    “与你何干。”绰绰不欲理会他,若不是担心将来贤宗仍召他入宫作诗,再见了面说不清楚,她早施法把人扔水里去,好让他随溪流漂走,莫在眼前扰自己的雅兴。

    白元劭笑笑,又是一揖:“小生并无冒犯之意,娘子不愿说便罢了。”

    白元劭没再继续纠缠,转身走了几步,绰绰以为他识趣要走,心下刚生出几丝欢喜,又见他在一块光洁巨石旁停下,捧着袍子坐下了。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范金陵担心生出旁的事端,提议道。

    “我们走了他再跟着,让人瞧见岂不更要议论。”

    范金陵觉着有理,思忖片刻,道:“那咱们还是回去吧。”

    “难得才出来一趟,”绰绰摇头不肯,“咱们只当看不见他便是了。”毕竟是郊野,人人都来得,若为躲个只她们二人的地方赏春,也不必出宫了。只要白元劭不逾矩,何必为此小事毁了好好的探春宴。

    其实范金陵心底亦是舍不得回宫城去的,绰绰还能自由出入太子府,可她今日回了宫,下次再踏出宫外便不知是何时了。

    “也好。”范金陵又看了白元劭一眼,道,“瞧着应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想必不会太过放肆。”

    绰绰点点头,拉着范金陵继续饮酒吃饼,时而高声谈笑,时而俯耳私语。

    谈笑时,瞥见白元劭拿了个尖石头在巨石上刻字,好奇之下探头细看,原来是在写诗。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1”

    绰绰对诗词无甚兴趣,又回过头继续饮酒。

    可惜好时光过得格外快,一壶春酿才刚喝了一半,便看见李屿策马寻来。那脸色,比泥还黯。

    “你今日出来没事先与太子说好吗?”范金陵瞧李屿脸色不对,低声问绰绰。

    “为何要与他说?”不过是出外郊游,她想来便来了,凭什么还要他点头。

    范金陵无奈蹙眉,回首看了眼白元劭,暗暗摇头。

    “你怎么来了?”未等李屿开口,绰绰先质问道。

    李屿还未下马便留意到了白元劭以及他刻下的《长相思》,心里莫名腾火。

    “我若不来,你是打算再嫁一次?”他刻意抬高声音,暗暗留意了白元劭的脸色,既惊讶又失落。

    “也非不可。”原先的杨玉绰可不就是嫁了两回。

    李屿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范金陵拿胳膊肘顶了顶她,小声道:“别说气话。”

    白元劭显然笑了,看着绰绰的眼神越发炙热,仿佛盼着他们下一刻便和离去。

    李屿愈发恼了,拽住绰绰的手腕将她拉到一旁,压着怒意问她:“你招惹白元劭作什么!”

    “谁招惹他了!”绰绰自觉十分冤枉,她哪知道今日出门会撞见白元劭,而且分明是他招惹的自己。

    “他都‘摧心肝’了还不算招惹?”李屿深深吸气,尽量心平气和与她说话,免得让旁人看去以为有什么可乘之机,“罢了,你且先随我回去,莫再见他便是了。”

    李屿伸手要拉她走,绰绰后退半步躲开:“要走你自己走。”这么好的日头,她还想多晒会儿。

    她这一退着实令李屿忍无可忍,朝前跨了一步将她逼在桃树下:“你莫不是真想与我和离,与那白元劭好?”白元劭那一肚子酸诗不知骗了多少女子交付芳心,可白元劭却是个风流脾性,哪里真有自己笔下那般深情。

    绰绰只觉莫名其妙,她何曾说过要与白元劭好了。

    她想将李屿推开,浑身力气皆用上了他却分毫不动,运气用妖法,却仍是动不得他。

    李屿见劝不动她,索性也不多言了,拦腰将她抱起,径直往马车上去。

    范金陵见了只得跟上,原本担心李屿气过了头伤了绰绰,正要以婕妤身份开口劝一劝,却见李屿从车内闪身出来,坐到车前握起了马缰。

    没等范金陵坐稳,李屿已驱动马车,奔驰回城。

    范金陵跌坐下去,正好压着了绰绰的手,疼得绰绰大呼一声。

    车外的李屿不仅没有丝毫怜惜,反倒将马赶得更快了。

    城外山路本就难行,他这般横冲直撞更令车厢摇晃不已,绰绰只觉脑袋轰隆隆的,方才吃的点心全从腹中涌出来,堵在了心口,仿佛再一颠簸便要吐出来了。

    她闭眼调整呼吸,用妖力平衡肺腑里的混乱,终于缓了过来,有力气反抗了。

    绰绰翻手使了道妖力,收紧缰绳。

    跑得正欢的骏马猛地被勒住,长啸一声扬起前蹄,险些将李屿甩下车去。

    绰绰掀开车帘,不过须臾工夫马车竟已行至城门口了。

    她本想拉范金陵一同下车,回头时见她颠簸得面色青白、钗环尽乱,不敢再折腾她,自己弯着腰走出车厢。

    未等她跃下去,一条臂膀忽环住她的腰肢,用力将她往后一带,绰绰未及反应,整个人跌坐在李屿身上。

    “只因我不肯与你……你便要再寻一人吗?”李屿双目似火,烙得绰绰莫名心慌。

    不肯什么?不肯与她谈情说爱?

    她虽恼他避自己如洪水猛兽,却也并没想过再寻旁人,人间情爱哪有修行重要。何况那白元劭她也并不喜欢……

    眨眼之时,倏忽一股温热气息靠近,再抬眼时,李屿陡崖似的鼻已抵在她颊上。他微凉的唇覆在她的唇上,明明双手粗暴地锢着她,双唇却那么轻柔,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仿佛在轻抚什么人间珍宝。

    绰绰停住了呼吸,觉着痒得厉害,但又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一丝留恋不舍。

    “你若不惧,我愿与你做一对真夫妻。”唇齿相抵,他的声音离她很近很近,绰绰恍惚以为那是她自己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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