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绰盘腿打了个旋，转过去背对李屿，环抱双臂胸有成竹。
李屿想着试一试也无妨，大不了这身衣裳不要了，于是便将贴在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扔到地上。
“好了。”湿衣裳一脱，李屿顿觉身上轻盈不少，索性坐下来泡起了泉汤。
绰绰并没转身，举着胳膊打了个响指，那几件湿衣裳缓缓往上，悬在了半空，滴滴答答落水，下雨似的。
继而又翻了个掌，一道热气在衣裳间穿梭，眨眼功夫便干透了，整齐叠好，落在床榻上。
绰绰收掌敛了妖气，摸了摸那身红袍，暖和干爽，衣角也烫得平整，满意地点了点头。
妖力顺畅的感觉好极了！
“我去外头等你。”
她穿好鞋子去了外间，才刚坐下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打扰二位贵客了。”有侍婢在门外提醒道，“山里入夜早，若要在入夜前回洛阳差不多该准备动身了。”
一想到要回天寒地冻的洛阳城，绰绰便苦了脸。虽说在府里燃了银薰炉也能取暖，但暖的只是表层，法力难恢复多少。但泡温泉却能从根上暖起来，如临盛春之时。
若是能在山庄里过冬就好了。
她打开一小道门缝，拿脚抵住门板不让风吹开，死死守住这温暖如春的屋子，问那侍婢道：“不知可否包下这间屋子住上几日？”
要是李屿想回洛阳，就让他自己回去好了，她只想在温泉里泡一整个冬天。
那侍婢面露难色，说：“往常倒是可以，不过有位贵客要将整座山庄包下三日，入夜前就要请其他客人离开。”
绰绰讶异不已，这般霸道清场，得罪的可全都是大檀的高门人家。若是寻常人想要包下山庄裴夫人定是多少银子也不肯的，除非……
正发愣时，李屿换好衣裳走出来，见绰绰倚在门上，开口问她何事。绰绰回过神，打发了侍婢，顶着山风将房门关上。
“圣人可能来了。”绰绰的面色被风吹得发白，坐在半熄的茶炉边取暖，一面将山庄被人包下的事告诉李屿。
李屿闻言骇然，心中隐隐腾起不安之感。
放下三日朝政到温泉山庄游玩，这可不是圣明之君该做的事情。
“他与谁同游？”
绰绰摇头，那个侍婢也并不知晓。她知道李屿担心的是什么，若真是贤宗与范金陵偷闲出游，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
“我们还下山吗？”
李屿垂头思索，眼下他刚登上太子之位，离执掌大权之日尚远。若是贤宗又如前世那般沉溺于音律与美色，他的复兴大计就更加艰难了。
“不走了。”李屿抬眸，他绝不容许范金陵成为第二个杨贵妃。
不多时，外面又再响起敲门声，侍婢再次委婉催促。
“你去里边躺着。”李屿催促绰绰，绰绰不明他何意，但能在这里住下她也是乐意配合的。
李屿隔了会儿才去开门，脸上写满了忧虑：“实在抱歉，我夫人方才滑倒伤了腰，一时怕是走不了了。”
侍婢呀了一声，探头往里看了看，没见着人，问道：“夫人伤得可严重？庄里倒有郎中，只是，伤在腰上，不大好办。”庄里并没有女郎中。
“理筋正骨我略通一二，已经无大碍了，只是暂时不宜下床，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侍婢松了口气，转瞬又想起自己敲门的用意，随即犯了难。
即便是寻常客人伤了要休养他们也不好硬赶人出去，何况如今伤的还是太子妃。可是定下庄子的那位贵客明日一早便要来了，她虽不知是谁这么大的手笔，但光看来付定银的那个管事，就知道是个顶尊贵的客人。
这么大的事情她拿不下主意，只得疾步回去请示庄子主人裴夫人。
夜色如浓墨般晕开，山庄各处掌了灯，鹅毛雪片绕着灯笼打旋儿。一匹快马冒着风雪下山，一个时辰后又回了山庄。
侍婢顶着风雪又来敲门，顺便给他们送来吃食。
李屿开了门让她入内，侍婢放下食盒，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顺了顺气方禀道：“家主问过包下山庄的那位客人了，那客人得知尊夫人受了伤，不仅请夫人好好庄里休养，还送了伤药来。”
“那真是多谢了。”李屿扫了眼那瓷瓶，是太医署的东西。
果然是贤宗。
他又问道，“不知那位贵客可来了，我好当面道谢。”
侍婢摇了摇头：“那客人说他不来了，但庄子仍旧包下三日，银子都付讫了，请尊夫人好好静养。”
李屿微怔，他料到贤宗知他与绰绰在此便不会上山，却没想过贤宗仍会包下庄子。
那他们岂不是，要在明月山庄住上三日才能把谎圆上？
“不过，”侍婢扭捏了半晌才又开了口，“之前那位贵客说庄子里不必留人伺候，家主便让大家趁天色早下山回家了，眼下庄子里就剩奴婢和一个车夫了。”
李屿想着他与绰绰都不算太难服侍的，有一个婢子差遣也够了。正要说话时，那侍婢又道：“车夫，是在等我的，我们说好趁着休假，回家成亲。”
那侍婢越说越小声，怯怯抬眼偷瞧李屿面色，似乎并不大好。
“你们也走吧。”李屿叹气，总不能拦着人家不让成亲。好在还有绰绰这个小妖，实在有什么缺的动动妖法当也能挨过这三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仍旧笔挺平整。
侍婢得了赦似的，语气也欢喜了：“厨房里备了三日有余的蔬果禽肉，其他汤池也都打扫干净了。”言罢赶紧告退出去，生怕李屿忽然反悔。
“出来吧。”李屿朝内喊道。山庄无人，也就不必假装卧床了。
绰绰本就在隔间里偷听，闪个身就出来了。
“可惜了，只有三日。”绰绰叹气，巴不得住上三个月。
李屿却没有她这么好的兴致，他受册为太子本该协理朝政，如今贤宗皇帝要他在这里留三日，究竟是当真关心绰绰伤势，还是有旁的意图，他猜不透。
正愁眉不展时，忽有一块胡饼送到他嘴边，香气蹿进鼻腔，碌碌饥肠立时作了响。
李屿顺势咬住了胡饼，拿在手上吃了起来。
“有什么可愁的，反正也出不去，不如安心游戏三日。”
李屿轻地一笑，是这么个理。
“我去旁边的蛾眉汤住，有事你再过去找我。”李屿拿纸包了两张胡饼，自觉地让出了新月汤。
蛾眉汤与新月汤虽离得不远，却有院墙隔着，绕了好一段路才到。李屿被风雪吹得瑟瑟发抖，入了屋赶紧将门合上。
想着自己今日还不曾好好沐浴汤池，便宽了衣裳去里间浸温泉汤。
正闭眼假寐时，耳边忽传来女子的声音，零零碎碎，阴阴森森的。
“我这儿没水喝了。”
李屿乍然一惊，猛地睁了眼，毛骨悚然。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热气氤氲，空无一人。
“你那儿有吗？”
声音再次传来，李屿这才明白过来，是绰绰用妖力隔空与他说话。
“有水。”他抬高声音回她，方才入汤池前他已将水壶放在炭炉上烧着了。
山庄下人走之前将所有汤池都打扫了，该添的水和炭都备好了，唯独新月汤因绰绰他们不曾出来，也就没添过。
“你送过来。”
“你不是能隔空取物吗？”
“太远了。”风雪太大，她的妖力穿不过去。
李屿正舒舒服服泡着温泉，也不愿去风雪里走一遭。本打算要拒绝她，但想着这三日或许还有其他事情用得上她，这小牡丹气量小，到时恐怕会记仇报复。
于是便只能恋恋不舍地站起来，穿好衣裳提了壶刚烧开的水出去。
风雪比方才来时还大，李屿几次几乎站不稳。水壶被风吹得摇晃，在手背上碰了一下，手却觉不出热来。直到他进了新月汤外屋，站了一会儿身上复了暖，才发觉手背烫红了一片。
“放下就行了。”绰绰并没在外间，里间传来沥沥水声。
李屿重重放下水壶，铜壶敲在地面上，响声十分刺耳。平素都是别人服侍他的，给别人端茶送水还是头一回。
“没事别喊我了。”李屿开了门，风雪呼啸着灌进来。他故意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让绰绰也冷上一冷。
“关门呀。”
里间的绰绰果然觉得屋里不够暖了，李屿稍稍顺了气，将门关上了。
他本打算回蛾眉汤继续浸温泉，但又怕绰绰一会儿还要喊他出来，于是临时转了道，去了最远的凸月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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