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惊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贤宗。

    若绰绰变成寿王妃他再立为太子,那这一切与前世何异?他所做的努力岂不全都白费了。

    李屿郑重起身,双膝跪地,将那份诏书放在地上,俯身跪拜,道:“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宁为庶民,也绝不与杨妃和离。”

    他字字铿锵,态度十分坚决。贤宗合上眼帘,同明殿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半晌,贤宗才缓慢起身,走到李屿身前将他扶起来。高内侍机敏,迅速将地上的诏书拾起来。

    “十八郎自小胡闹惯了,你与杨妃的婚事天下皆知,若改册她为寿王妃,岂不教百姓看李家的笑话。”贤宗忽成慈父,李屿很不习惯,总觉这份慈爱背后藏了什么阴谋。

    “三郎仁孝恭谨又勤勉好学,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这诏书,朕不会改。不过如今武氏病重,册立太子的事情还需晚些再宣诸天下,以免再加重她的病情。”

    李屿微一躬身:“全凭父皇决断。”

    贤宗拍拍他的手背,这个儿子确实比十八郎更识大体、知轻重。

    他让李屿回府休息,自仍坐在同明殿内,高内侍上来给他捶肩。

    “老奴不明白,圣人既不打算把杨妃给寿王,为何还要让忠王来这一趟?”高内侍问道。

    贤宗叹了一气:“太子是朕的储君,也是朕背后的一把剑。二郎能反,焉知三郎不会。”想起李峪,贤宗又再叹气。

    “朕得看清楚,看清这个儿子是不是为了权位可以不顾亲情伦常。”好在李屿方才没有半点的犹豫,推拒之言也足够坚决。

    李屿回到王府时,绰绰打横睡在床榻上,四肢摊成了大字,并没给他留半点位置。

    李屿心里烦闷毫无睡意,点了盏油灯在牡丹屏风后看书。

    他猜不透贤宗为何要与自己提起将绰绰改册为寿王妃的事,他是否真的动过这样的念头?今日试探了,知他不同意,改日还要用他无法拒绝的办法来遂李峧的愿?

    李屿无心看书,将书册放在一旁,仰在椅背上阖眼沉思。

    一股淡淡的牡丹幽香传入鼻中,李屿只以为是香料的气味并未在意。忽而一阵冰凉贴在他鼻下。

    李屿猛地睁了眼,吓得绰绰呀了一声,试探鼻息的手指收回成拳,藏到身后:“还以为你死了呢。”

    李屿坐直起来,绰绰醒了正好,可以帮他猜一猜贤宗的用意。

    他将今夜之事一一告诉绰绰,得知贤宗说要让她当寿王妃时,绰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但转念一想,贤宗要是真这么做了,岂不直接把武慧妃气断气了。

    贤宗与武慧妃是少年夫妻,相伴多年情深义重,他疼爱李峧也是因着武慧妃的情谊才格外偏心。

    “依我看,圣人只是在试探你罢了。”绰绰打了个哈欠,倦眼蒙蒙,“既然他仍肯将太子之位给你,便是有惊无险了。”

    有了绰绰这句话,李屿终于松了口气。

    心头大石放下,困倦便上头了。李屿抬眼望了天色,已近天明。幸好这几日还在婚假里,能睡晚些。

    翌日小荞与枇儿来敲门,门内无人应声,小荞轻手推门,从门缝看见绰绰枕在忠王肩上睡着,忠王亦未在熟睡中,又将门合上,拉着枇儿去院外等。

    绰绰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迷迷糊糊睁了眼,正见小荞将门关上。

    既然无人催她起身,她便打算再睡一会儿,脑袋刚靠回枕头上,忽然觉枕头硬了不少。转头一看,她枕着的竟是李屿的肩。

    绰绰倒吸一口凉气,禀着呼吸收回架在李屿身上的胳膊腿,轻手轻脚挪回里边。万幸李屿睡得熟,并没发觉。

    她仰面躺着直喘大气,要是让李屿知道了,岂不以为自己占了他的便宜。

    绰绰睡意全无,才刚初冬她的法力已撑不过一夜,再过些时候可怎么办?这妖力筑墙的法子是不能用了,得赶紧想想别的办法。

    李屿忍不住动了动眼睫,方才绰绰转头的时候,发丝在他脸上扫过,挠痒痒似的,他当时便已醒了。还未睁眼先觉身上一轻,是绰绰收回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腿。

    此时睁眼反倒尴尬,李屿索性假作不知,继续装睡。待绰绰躺远了他才缓缓睁眼,做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穿了鞋袜起身梳洗去了。

    绰绰也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表示自己也是刚醒的。

    “起了?”李屿明知故问。

    绰绰嗯了一声,套上了鞋坐在床沿,脑袋仍有些发蒙。

    “明日回门,我也不知杨家那边的人喜欢些什么,一会儿让刘伯领你去库房挑。”

    绰绰又嗯了一声,只要是值钱的孙氏都喜欢。

    尽管起得迟,李屿仍如平日一般去前院练剑。绰绰洗漱停当,随刘伯去了忠王府库房。

    忠王府家大业大,光是库房就分了东西中三间。

    “东面放的是贵重少用的,西面是日常用品,中库房是王爷收藏的兵刃铠甲一类,平素无人开启。”刘伯先将东库房开了,让绰绰挑选回门礼。

    绰绰是当过贵妃的,大檀的奇珍异宝她都见过,并不觉李屿的库房有甚稀奇。小荞与枇儿却没见过这般场面,望着小山似的金翠珠宝讶得收不回下巴。

    刘伯见绰绰对着金山银山无动于衷,心下认得她是故作从容,小门小户家的娘子怎么可能见过这么多宝贝,实在虚伪。

    绰绰随手挑了一对玉佩和两三件古玩,让小荞她们去西库房找几个合用的锦盒装起来。

    三朝回门日,杨家早早准备了酒馔款待女婿。更难得杨弋不与咸宜黏在一起,也回了杨家见绰绰。

    李屿伸着手扶绰绰下马车,外人面前,恩爱夫妻的戏总是要演一演的。

    孙氏穿着一身新簇簇的衣裳等在门口,从前绰绰日日在她跟前倒不觉有什么,如今两三日见不着,竟有些挂念。本想拉上她的手好好说写贴己话,但见人家小两口十指紧扣,便也不好伸手了。

    李屿今生虽作了杨家的女婿,但心里对杨家人依旧是厌恶的,十分艰难地才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与杨元璬客套了两句。

    孙氏欢欢喜喜收下礼,将夫妻两个都夸了一通,边夸边领他们进府。

    酒馔设在了正堂,杨元璬请李屿坐主位,李屿推却,冷着声道了句“于理不合”。脸色肃穆得很,杨元璬不敢多言,缩着脖子坐了主位。

    五人皆入了席,杨弋第一个动了筷,夹了块狮子头到绰绰碗里:“妹妹爱吃这个,特地让厨舍准备的。”

    孙氏忙给杨弋使眼色,若是平素,他们兄妹感情好倒也没什么,可当着人家夫婿的面,这般亲昵岂不教人误会。

    杨弋当人的时间也不长,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当孙氏瞪他是眼红了狮子头,也夹了一件给她,气得孙氏翻了个白眼。

    李屿以为杨弋故意挑衅,便也夹了块小天酥放到绰绰碗里,挤开了杨弋的狮子头:“爱妃先尝尝这个。”

    然而绰绰更喜欢狮子头,仍是先吃了杨弋夹的。

    见绰绰选了自己的,杨弋面露得意,又道:“府里的厨子手艺普通,妹妹哪日得空去公主府作客,我让府里的老御厨做更好的。”

    杨府的厨子都是李屿的人,杨弋这是明着踩他了。

    “咸宜向来得圣人偏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听闻前几日还求父皇封驸马作殿中监,不过父皇似乎并未答应。”驸马都尉不过是个从五品的虚衔,殿中监从三品,实权在握,咸宜与杨弋实在贪心。

    “大概是误传了。”杨弋道,“那日在母妃那里,父皇说要将殿中省交由我掌管。那般忙碌的官职,我岂不抽不开身陪伴公主,所以就推拒了。”

    杨弋那般贪权之人怎会推拒官职,只怕是以退为进,想要谋个更大的官。

    李屿气闷不已,仰头饮了杯酒。

    低头时,却见杨弋拉着绰绰的手研究她的鍮石臂钏,亲密得仿佛他们才是回门的新人。

    孙氏看出不妥,拼命给他俩使眼色。然而二人聊得热火朝天,时而贴耳私语,时而仰面大笑,并没抬头去看孙氏。

    砰——

    李屿忽然拍案起身,榆木桌抖了抖,桂鱼汤羹洒出一片。

    “本王忽想起还有些要务未处理,”他低头看绰绰,“王妃先随我归家,改日再回门。”

    绰绰莫名其妙:“你去做你的要务,我晚些再回去。”

    “不可。”李屿架住绰绰胳膊硬将她拽了起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此时回府,你我装作不合吵架,便可顺理成章分房睡。”

    自从知道自己的法力到半夜就没了,绰绰昨夜睡得极不踏实,没一会儿就得醒过来看看墙还在不在。若是能与李屿分房睡,就不用担心这许多了。

    可是李屿怎知她想分房?

    难道他早就知道她设的墙不牢靠?甚至,已经占了自己的便宜?

    绰绰低头看了看杨玉绰这副珠圆玉润的皮囊,觉得可能性极大,脸颊刹的就红了,仰头剐了李屿一眼。

    好色狂徒!

    李屿冷不防对上她那吃人的眼刀,背上乍地一寒,心道这小牡丹入戏倒快。

    他拱手朝杨元璬夫妇告辞,不等他们说什么挽留的话便离席出了正堂,绰绰气鼓鼓跟上了他,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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