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年纪轻轻早已经历过好几回生死存亡关头, 她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
虽说因为斧头砍过来时又快又急看不清具体形式,她却凭借身体本能朝反方向滚去。
那人并不是朝她来的,他的目标应当是陆泓。
陆泓身上半点武器也无, 唯有不停躲避。
那人一味冲着陆泓逼近,半点不在乎旁边倒地的木槿。
虽说木槿在混乱中被刮伤, 却并不严重,她眼疾手快摸到根棍子抛给陆泓。
旁的小娘子在遇见这等危险, 恐怕要被吓到六神无主, 似木槿这般镇定的极少极少。
陆泓顾不得胡思乱想,他把全副精力投入到保命上来。
木槿不明内情, 不清楚突然冒出来的歹人是何身份, 陆泓却隐约可以猜到对方背后的人是谁。
当初他奉父亲遗命将密信带给老师, 再由老师转交给告老还乡的高太傅。
高太傅是天子老师,虽然已经致仕, 在朝中仍旧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陛下亦对他十分礼遇, 将密信交到高太傅手上最为保妥,在他手里的话, 总有一日可以被呈到陛下跟前。
而吕首辅不知道从何处听见风声, 知道陆泓来到明州城之后, 先后派了好几波人前来试探, 陆泓三番五次遇见鬼鬼祟祟的人,就算再粗枝大叶也会上心,何况他本就是个细致的。
前几日刚被崔家护院抓去几人, 不出意外就是眼前这人的同伙了。
当初陆泓本以为吕首辅被派来的人皆被一网打尽,实在没料到还有漏网之鱼。
陆泓之所以在孝期还滞留明州城,除却路上难民多不安生以外, 就是有怕吕首辅派人在半路劫杀他的缘故在。
至于吕首辅心心念念的密信,在陆泓抵达明州第一日便交给了高太傅派来的心腹,吕首辅见陆泓和崔家迟迟没有动静便觉得东西尚未送出去,这才三番五次派人来崔家围堵。
半个月前捉到数人,不管崔家亦或陆泓都觉得大约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谁成想那群人竟混进了崔府。
原来这人姓赵,名叫赵大,十几岁就离开明州前往京城谋生,所以没办法从口音上分辨出来。
他凭借底下人递过来的消息知道崔家厨下缺人,于是借助自己祖籍明州的便利混了进来。
不过崔家对武器查的极严,连小小的匕首都带不进来,所以赵大只能用厨下劈柴的的斧头攻击陆泓。
他预备先将陆泓制服,然后再逼问密信的线索来着,谁成想竟然被陆泓意外拿到了棍棒。
陆泓小时候身体瘦弱,父亲怕他身子挨不过科举那关,所以特地寻外头的师傅教他些拳脚,倒不指望他会多少功夫,只消不再病怏怏的就成。
因此,即使比不得专门的练家子,手脚依旧比寻常读书人好些,陆泓的棍棒使对方的攻势受阻。
直到接应他的人出现,陆泓才被人制服。
歹人们似乎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三四人将陆泓捆绑起来。
木槿爬起来之后本打算逃走搬救兵来着,角门位置略偏僻了些,寻常动静压根无法惊动崔家人,她必须跑过两堵墙才能进去呼救。
至于崇文崇武,则仍旧留在崔家宅子里。
歹人们当然注意到逃开的木槿,打头的赵大说:“赶紧将她捉回来,免得误了大事!”
于是,就在木槿好不容易要搬到救兵之际,被赵大手底下两个人捂住嘴捉回到角门。
待木槿醒来,她已经被捆绑的得结结实实,旁边则是面色苍白的陆泓。
看模样他应该有些失血过多。
算算这次已经是她第三回被绳子捆绑了,头一回是在土匪窝里,上回在张家,今日则被关在不知名的屋子里。
关押他们的屋子空荡荡的,虽说是砖瓦房,里头却没有半点装饰,看起来还怪瘆人。
木槿往陆泓的方向靠近。
刚醒来时,她脑子里有一瞬间以为是张家人动的手,毕竟张家人花费大力气要将木槿和陈寡妇置于死地,此次派人劫杀她并不奇怪。
然而打斗时那几个人却冲着陆泓来的,木槿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越发觉得目标是陆泓。
无论如何,先弄清原委要紧,如此也好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陆泓受伤不轻,木槿用手肘推了好几下才有反应。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的迷惘转瞬即逝,看样子木槿没有猜错,歹人当真是冲陆泓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王娘子……”
木槿:“先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察觉到语气太冲,木槿后知后觉解释:“如今情况危急,先出去要紧。”
“我奉家父遗命带给老师些东西,被外头的人知晓之后便添了许多麻烦,不出意外他们应当是冲我来的,连累王娘子随我遭难了。”
陆泓话里虽有保留,但仍旧言简意赅与木槿解释了当下的情形。
木槿当然清楚对方没有把内里实情说出来,不过她明白作为平头百姓知道的越少越好,便没有追问。
她问:“他们会杀了咱们吗?”
陆泓:“东西尚且没有被他们拿到,你我性命暂且不用担忧。”
木槿长长舒了口气。
只要还有余地,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她最怕歹人要将自己杀掉。
毕竟陆泓帮过自己好几回,木槿就算心里觉得此事对自己而言属于无妄之灾,却不能真把话说出来,她只观察周遭的形势想着说不准能侥幸逃出去。
陆泓却没有木槿那么多精力。
他的左臂在搏斗中受伤,衣袖上早已被鲜血浸满,如今连睁开眼说句话都颇费力气,即使有逃跑的机会,他照样没办法把握住。
或许听见了里头的动静,赵大带着几个兄弟进门来。
他们手中的武器从斧头变成了被擦得锃亮的砍刀。
赵大让底下兄弟给陆泓松绑:“陆公子,你可真让我等好找,这不,不能光明正大找你,我只能用腌臜法子请你过来了。”
赵大嘴里说的好听,脸上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
陆阁老活着的时候,不要命才敢将他家公子绑过来,而如今人走茶凉,陆家再没有几个当官的,虽然不曾丢掉体面,却到底不如陆阁老在的时候了。
所以赵大等人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接着,他走到陆泓跟前:“我本打算等陆公子出门的时候寻机会请你过来喝口茶来着,谁成想你与个妇人悄悄在僻静处说话,便只能将你们这对野鸳鸯一道带过来了。”
木槿梳的发髻并非未婚少女的,所以一眼就能瞧出她是个嫁了人的妇人,赵大等人自己做多了亏心事,便以为所有人都同他们似的。
因为木槿并非土生土长的古代女人,没有所谓名节大于生命的思维,陆泓却不同,他不想连累对方坏了名节。
陆泓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有事冲我来,别牵连无辜之人!”
赵大却转头问木槿:“你夫家在何处?合该让他看看自家妇人与旁的野汉子躲着人咬耳朵。”
见木槿不为所动,赵大看着陆泓道:“想必陆公子将来也要走仕途,倘若在孝期传出勾搭有夫之妇就不好了,若你识时务把该拿的都拿出来,我不光把你们这对野鸳鸯给放走,还能永远替你守着秘密,定然不会耽搁陆公子的青云路。”
赵大在吕首辅手下做了十几年的事,杀掉陆泓总归会惹怒陆阁老留在朝中的门生故旧,吕首辅尚且不愿意沾手的事,赵大怎么会去做。
对于赵大而言,只要顺顺当当把东西带走就成,他没有要陆泓性命的打算。
除非陆泓不识抬举逼他用旁的法子,否则赵大能不伤他性命就不伤他性命。
陆泓面色渐渐胀红:“你莫要信口雌黄,我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你们这些小人泼脏水!”
他从小接受的教导便是做个正直的君子,就算老师行事落拓不羁,然而他也是近几年才如此,对陆泓而言,名声坏掉比要他性命还难受。
赵大:“所以,陆公子赶紧将我要的东西交出来要紧,只消把该拿的拿到手,我兄弟几个准保不往外透漏半点风声。”
陆泓歪头不再说话。
别说东西不在他手里,就算在,他也会豁出性命保住父亲的心血,万万没有让它落到吕首辅手中的道理。
赵大拿他没办法,他心里着急把东西拿到手,又顾忌陆阁老的人脉,并不敢对陆泓下死手,所以两边僵持了许久。
次日,赵大照旧气哄哄从里头走出来。
他没好气地吩咐:“去弄副药来,别让人死在咱们手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泓伤势越发严重,如果真让他死在自己手里,吕首辅顶多在官场上多遇见些阻碍,赵大却会被推出去当顶罪羊、出气筒,就算为了保住小命,赵大也不会让陆泓死掉。
同样,崔家人早就报了官。
崔老爷本就在官场浸淫多年,虽说因为性子耿直的关系迟迟得不到重用,但在明州城却能说上话。
在明州城里,即使吕首辅自个儿过来,说话照样不比崔老爷管用。
因此,在他报官之后,官府自当尽心尽力找寻陆泓的下落。
赵大藏身的地方就在明州城内,眼见外头的风声越来越严,陆泓的嘴巴又严实,无论他用什么法子都撬不开他的嘴,赵大的焦虑一日胜过一日。
终于,待到第四日,赵大坐不住了。
刚把人抓过来时赵大就与同伙搜过身,陆泓身上并没有其余东西,想来也对,谁会把机要信封随时带在身上。
赵大预备先走出明州城要紧,走出明州城以后就算刑讯逼供闹出动静也不必怕的,实在不行还可以用陆泓做饵引崔家人拿出信封。
赵大有他的道理,既然陆泓在崔家停留长达半年之久,崔家人必定知晓此事,说不准东西就在崔老爷手里呢。
因此,赵大等人借助吕首辅的关系顺利带人走出明州城。
木槿和陆泓被绑在车上,身体□□草遮掩得严严实实,嘴里亦被塞上麻布,压根无法求救。
至于身旁的陆泓,只管更为糟糕。
他的伤势十分严重,加上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发烧,实在教人担心。
走走停停好几个时辰,车终于停下来。
赵大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竟带着人躲进深山老林。
南方水草丰茂,周边多山壑丘陵的同时亦多林木,十分容易找到躲藏的地方。
赵大动作粗鲁地给陆泓上完药,嘴里小声嘟囔:“真晦气!”
赵大不过是吕首辅养的一条狗而已,寻常极难在吕首辅跟前露面,幸亏他祖籍在明州城才侥幸得到这个差事。
赵大乐颠颠把活计接过来。
如果将事情办好,往后在吕首辅跟前总能说两句话,自然不必担心前途。
谁成想陆泓半死不活,大半时间都在昏迷,他又不敢真将人给折腾死了,只能跟熬鹰似的慢慢熬。
赵大和底下四个兄弟将陆泓和木槿随意绑在树上,然后便离开几步商量对策去了。
那等没有主意的慌里忙张问赵大该如何做。
赵大本就十分焦急,他正发愁该如何将东西从陆泓手中套出来呢,听见话以后心里跟有无数只蚂蚁嗫咬似的,竟狠狠朝那人的屁股踹了脚。
“你个没用的狗东西,还不赶紧想法子把东西套出来!”
问话的人没料到头头发怒,赶紧缩到后头去。
旁边机灵些的献计说:“不如直接对他上刑,陆公子承受不住之后,还有旁边的妇人呢。”
他们与赵大一样是吕首辅的人,平日替吕首辅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明白再硬气的人也不一定能从他们的私刑里好生走出来。
吕首辅先后在明州城折了几十人,眼见不剩多少耐性了,倘若再拖下去,即使差事办成,他们这群办差的照样没有好果子吃。
赵大几人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焦急。
与此同时,木槿趁几人走开,赶紧叫醒陆泓。
陆泓吃力地睁开眼睛:“等夜里他们迷瞪的时候,你自己寻机会走掉便是,不用管我。”
他瞧四下无人,往木槿手中塞了个东西。
木槿低头看去,她手心躺着个格外锋利的男人发簪,毫无疑问是陆泓刚从头上扯下来的。
这个发簪是陆泓打陵城过来就备好的。
路上危险频发,手中的刀剑随时有可能被贼人收走,他便带了旁的东西防身。
发簪上头还有个隐秘的开口,里头装着迷药,无需入口,只要撒在五丈远以内就能把人迷倒。
被绑来几日,木槿只吃了几块馒头,整个人可谓虚弱无力,情况不过比陆泓稍好一丁点罢了,她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说话格外艰难。
“你呢?”
“我?我恐怕没机会活了,等你逃出去,让老师和师娘将我的尸骨运回陵城吧。”
他受的伤不至于危及生命,然而拖了三四日,身上伤口越发严重,即使后头有赵大不知道从哪里寻来到药,照样无济于事。
陆泓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如今跟木槿说话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他是没有力气逃走了,只盼木槿可以逃出生天,毕竟她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同此事没有半分关联,若害她与自己一道不明不白死去,陆泓就算到地底下都不能安生。
结果没等木槿找机会逃走,赵大等人却先行解开捆绑的绳索。
赵大死死掐着陆泓的脖颈:“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我东西在何处,咱们两边都能好好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在将陆泓捉来以前,赵大全然没想到看似文弱的读书人竟是个硬骨头,他软硬兼施就是没能撬开他的嘴巴。
陆泓脸上已经失去血色,他依旧死咬牙关:“我说了,没有你要的东西,我此番前来明州城不过为将家父生前珍藏的几副字画交给老师罢了。”
一旦把书信在高太傅处的消息让吕首辅知道,他们势必如同疯狗一样死咬着高太傅不放,到时候再想把书信呈到陛下跟前恐怕不容易,陆泓就是牺牲性命也要把秘密给守住。
赵大阴恻恻地笑了:“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他将番椒水洒在陆泓的伤口上。
番椒属于刚传入中原的新奇物,寻常百姓很难见到,赵大还是从吕首辅处得来的番椒,听说番椒水格外辛辣,逼问人时将辛辣的番椒水洒在对方的伤口上,再硬的嘴巴都会被撬开。
木槿距离他们不算远,果真闻到辣椒的刺鼻味道。
然而她却没有精力注意辣椒如何,陆泓发出的闷哼声一听就格外痛苦,即使他死咬牙关,赵大几人依旧不肯轻易放过他。
木槿听着陆泓的声音格外心惊胆战,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如此硬气。
赵大试了好几个法子,最后连绑都没有绑,直接将衣裳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陆泓丢在地上。
“哼,现在硬气,等会儿你姘头受难的时候就说不准喽!”
木槿听罢,身体微不可查地发生了抖动。
她之所以被抓过来,便是因为不凑巧和陆泓在角门处说话,完全属于被连累的,被绑来就算了,后头或许还要受私刑,光想想就可怕。
陆泓再次陷入昏迷,压根没有给赵大发挥的余地。
赵大将木槿抓来:“既然陆公子不肯配合,只能让你这个小娘子受苦了,嘿嘿……”
木槿看着他脸上露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身体不可避免地僵硬。
“崔太太托我给陆公子传两句话,我同陆公子实在没旁的干系,你们抓错人了。”
赵大的手已经摸上木槿的脸庞。
他在外头辛苦奔波大半年,眼见同伴死的死、被抓的抓,心里比谁都压抑。
陆泓又像个锯嘴葫芦,半点口风都不肯透漏,赵大内里的暴虐全然被激发出来。
他与底下几个兄弟原本就是替吕首辅做见不得光的阴司事,侮辱女眷之事又不是没干过,何况眼前的小娘子虽说已经嫁了人,但生的好看,他又不吃亏。
赵大手底下的人同样半年多不曾近过女人的身,皆围到旁边来,眼睛里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光。
“让陆公子醒醒,总要让他瞧见才好。”
在他的吩咐之下,陆泓终于悠悠转醒。
陆泓挣扎着想要阻止,奈何他身体受创,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赵大开始还对陆泓颇有礼遇,眼见迟迟没办法从他手里把想要的东西拿到手,耐心渐渐被消耗殆尽。
他索性不装了,反正自己就是个刀尖舔血的草莽汉子,做甚装那劳什子斯文人。
见到陆泓如此狼狈,赵大嗤笑:“等会儿陆公子可要好生见识这个妇人如何侍候我们兄弟几个。”
陆泓脸色铁青。
木槿不过跟他说几句话而已,谁成想被牵连进来无法逃脱,陆泓心下十分愧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木槿受折辱,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阻止此事发生!
陆泓咬牙欲捡起地上的武器,他跌跌撞撞朝赵大几个人走来。
赵大全然没有将他当回事,反而与兄弟几人坏笑着等他靠近。
木槿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见众人注意力被陆泓吸引,赶紧往空中撒了之前从陆泓手里得来的迷药。
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赵大几人并陆泓就先后倒地不起。
木槿因为事先屏气的缘故,并不大碍事。
至于陆泓,则同样没有任何防备地倒下了。
木槿犹豫着捡起地上的刀:“既然你们紧追不放,险些害我葬身此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径直朝着赵大的脖颈砍去,最后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停在半路。
良久之后,木槿才在几个歹人腿上各自砍了两刀,朝腿筋砍的两刀并非致命伤,不过往后行动却不再便捷,同样,赵大几人再没有追捕自己的能力了。
完事后木槿拖起同样昏迷的陆泓,带他朝远处走去。
荒郊野岭很容易遇见野兽,再不济也会有土匪的行动踪迹,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紧。
然而陆泓和木槿的体型差异太大。
因为不像底层平民一样忍饥挨饿,陆泓比崇文还要高大半个头,即使他外表瞧着瘦弱,体重照样不算轻,木槿扶着陆泓行走颇费力气。
良久之后,她才将陆泓放到地上。
木槿喘着粗气道:“今日我救你一命也算还了往日的恩情,只盼你好生活着别让我白费力气才好。”
千万别发生千辛万苦把人带出去结果人却蹬脚没了的事,否则木槿得被怄死。
没有力气加上周遭都是山路,木槿压根不清楚该往哪个方向走,她只好先停下来歇口气。
木槿拿出空间里的退烧药喂给陆泓,又给他喂了些食物,希望他别死在此处才好。
至于她自己,被捉去四天只喝了半碗水吃过一个粗粮馒头罢了,肚子里跟火燎似的难受。
木槿拿出空间里储备的食物和水吃个八成饱才依依不舍把食物放下。
倘若不用顾忌饿了太久吃很多东西会伤到肠胃的话,木槿势必要吃到昏天黑地才成,毕竟逃荒都没有忍受过这样长时间的饥饿。
木槿又拖着陆泓往外走了两里地,终于在一个山洞洞口停下步伐。
在荒山野岭里独自逃生已经很累人,何况还有陆泓这个累赘在,木槿整个人简直要虚脱了,她顾不得陆泓,径直坐到地上大口喘气。
时间不知不觉在流逝,转眼间天色转亮。
木槿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昨夜她预备恢复力气之后继续走来着,结果却因为太过劳累直接睡了过去。
想到此处,木槿伸手摸摸陆泓的额头。
还好,烧已经退掉。
至于他的伤口,早在被捉去次日就止了血,服用完退烧药和消炎药之后,陆泓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好。
陆泓总觉得有人轻柔地抚摸自己的额头,仿佛幼年生病时母亲常做的那样,他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见陆泓的睫毛颤动,木槿便猜到这是要醒来的节奏,她问:“身上还疼吗?”
此时,她的手已经放下来。
陆泓抬眼看着周围陌生的情景。
木槿解释道:“我用你给的迷药把他们都迷晕了。”
陆泓知道赵大等人的底细,倘若让他来做,他势必把赵大的小命取了,然而木槿毕竟是个妇人,陆泓觉得她应当在将人迷晕之后便带自己逃走了。
陆泓担心赵大会醒来:“迷药只能管几个时辰,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结果看似柔弱的王娘子却不为所动:“我已经将他们的腿给废掉,虽说不会伤到性命,却再没办法像从前一样走动,先不必担心。”
陆泓着实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在他接触过的妇人里头,师娘就算有主意的,但见到打打杀杀照样会惊慌失措,是以像木槿这般逃走之前还记得把后患解除(将人的腿废掉)的极为罕见。
他像看怪物般瞧着木槿。
木槿并不怪陆泓突兀的打量。
早在逃荒之初,她就习惯了类似的奇怪目光。
时代使然,女人们被拘在家庭这方小小的天地,贫苦妇人还需要上地干活,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出门都要坐着轿子,除却与认识的女眷来往,寻常不与生人打交道。
更不要提见到血腥的场面,不被吓到已经属于胆子大的,就连寻常男人,遇见此番情形都得被唬住……
“陆公子你忘啦,我可是与族人们逃荒过来的,再害怕的场景都见识过,怎么还会害怕这等小喽啰,我不伤害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追击我,我实在没法子才将他几人的腿给废掉的。”
或许觉得自己欠他的人情已经还了,木槿再不复前几日的客气,直接将话给说清楚。
陆泓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不过略有几分惊讶罢了,吕首辅手底下没几个干净人,绑我们的歹人亦作恶多端,就算将他们杀掉也不碍事。”
木槿没有继续同他说话。
或许察觉到木槿的不耐烦,陆泓说道:“此处应当离明州城不远,再往北走个一日半日就是明州,我们先歇息几个时辰,待恢复力气就赶路。”
陆泓清楚自个儿的身体,他的伤情拖延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日益严重,如果强撑着继续往前走必定会拖累王娘子。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恢复力气。
当然,陆泓清楚自己连累了木槿,说话时远远不如从前有底气。
见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木槿也不好强迫,暂且同意歇息些时间。
毕竟陆泓累倒在半路上,最后指定少不了木槿出力气将他带回明州城。
木槿瞥了眼,淡淡地说:“你且睡吧,我出去找点水和吃食。”
她在陆泓昏迷时给他喂过食物和水,待人清醒,便没有再做动作,眼下赶紧找机会寻些食物做支撑要紧,否则仅仅凭借他们一人很难活着走到明州城。
外面隐藏着许多未知的风险,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出去而自己躲在山洞绝非君子所为,何况,陆泓总觉得不安生,他不想独自呆在陌生的山洞里等待。
木槿难得强硬。
都这时候还逞能做什么,受伤的陆泓对她而言已经是个累赘,若非考虑后续的麻烦加上感念他从前的帮助,木槿说不准已经丢下他独自离开了。
因此,即使木槿有意隐藏内心的不耐烦,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被陆泓察觉到。
陆泓到底是尚未及冠、没有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少年,受伤之后难免脆弱,他将此时的木槿看做相依为命的同伴,生怕她一去不复返。
担心会被丢下的陆泓死活要随木槿出去,他已经忘记所谓的男女大防,死死拽住木槿的衣袖不撒手。
“你做甚?”
“别去了,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
陆泓胳膊上挨了一刀,夜里又经过刑讯逼供,他已经没有力气,总觉得自己会死在异乡陌生的土地上。
如果当真运气不好,他希望至少有个人陪着自己,总不能最后的时刻还要忍受孤独。
见过很多次生死的木槿当然知道陆泓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坚持快点离开。
只有赶紧去明州城寻医问药才能多一线生机,然而陆泓已经没有继续赶路的力气,如果强撑着唯有加重伤势,犹豫过后木槿才答应停下。
他眼中的不安太过明显,早就没有了昔日的少年老成。
陆泓才十九岁,放到现代也才刚上大学而已,经历困境之后惊慌失措也是难免的。
算了,他只比崇武大两岁,从始至终都保持稳重对他来说难度有点大,且这样吧。
木槿的不耐稍稍减轻些。
她安慰道:“有我在,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说不准我们明日就能回去明州城了。”
她握住陆泓的手,一点点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
“半个时辰,我半个时辰以后保准回来。”
陆泓眼皮沉重地几乎要睁不开,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闭上,嘴里说出的话同样虚弱无力:“一言为定……”
木槿:“一言为定!”
出去之后,她先找了柴火,又拿出空间里的葫芦舀子装好水,接着才进入山洞。
幸好葫芦舀子是在织女镇时放进去的,普通百姓等葫芦熟透后剖开,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再用它来舀水,因为这玩意到处都是,拿出来并不显眼,所以陆泓也不会怀疑。
其实,陆泓受伤之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压根没有精力细想这些,不过木槿总觉得他像极了在野外看见的小狐狸,一旦大意,指定会被对方瞧出破绽来。
木槿果真没有毁约,陆泓见她回来才放心大胆睡过去。
木槿再次摸他的额头。
烧早就退了,陆泓现在这副模样应当是昨天被上刑之后触到之前的伤口导致伤势加重,她必须尽快带陆泓离开此处,否则他很容易撑不过去而一命呜呼。
木槿将手中的水喂给陆泓。
他已经失去意识,仅仅凭借本能吞咽。
木槿没有法子,又给他灌上空间里的食物,期待他可以撑过今天去。
次日,陆泓虽然照旧虚弱乏力,却不至于像前几日一般连睁眼都困难,他们终于有了继续前进的希望。
“被抓来那日,我不明不白昏睡过去,不晓得他们是如何过来的,你可有印象?”
经历过昨天,如今木槿看陆泓就跟看崇武差不离,说话较之从前随意许多。
陆泓老老实实回答:“他们对你用了蒙汗药,我亦被蒙着眼睛绑在干草堆里,只隐约听见赵大说往明州城西边走。”
听见陆泓的话,木槿心中稍稍有了些主意。
她道:“你且略微坚持下,倘若实在走不动路便喊我过来扶你,咱们先回明州城要紧。”
说罢,她将刚刚从外头捡来的木棍递给陆泓。
昨天赵大几个人对他上了刑,除却原先受伤的左臂,腿上还有不轻不重的伤,拄着木棍走路总归可以轻省点。
陆泓不愿意拖累木槿,他乖乖将木棍接过去。
两个人行走了两日才抵达明州城,此时的明州城早已乱成一锅粥,木槿甚至可以看见她和陆泓的画像被张贴到城门前,上头还有“赏银千两”的字样。
木槿和陆泓两个人孤零零过来,身上还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书,难免让人多看两眼。
守城的官兵越发觉得与画像上的人物相像。
画画像的画师从未见过木槿与陆泓本人,加上古代技术水平有限,木槿瞅着画像上的人物,实在不敢将它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她不知道官兵们是凭什么判定的。
回到熟悉的地方,陆泓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少年老成,他对守城官兵道:“我是崔老爷的学生,六日前在崔府被歹人虏去,侥幸得以逃脱,今日特回明州城报官。”
崔家人早已将此事报官,官府不敢不重视,因此闹出的动静不算小。
守城官兵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百户率先反应过来,他派手下赶紧入城通报,而自己则上前拱手:“陆公子受苦了,我业已派人前往衙门和崔府报信,公子还是先医治要紧。”
陆泓说句话都要喘好几口气才能缓过来,加上他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官兵们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歹人手里吃过不少苦头。
陆泓回头看了眼木槿,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终于点头答应:“劳烦你了。”
于是,他们一人先被带去衙门,郎中也早已在此候着。
陆泓委实太过虚弱,他好像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模样太令人担心,衙门怕崔老爷问责,赶紧遣郎中先行医治他。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