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山和老妻一块把金子藏好。
他家里家当不少, 王宝兴纵然因为新得到银钱而高兴,却不像其他人一般得意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王李氏偷偷与丈夫耳语:“幸亏大前年你去钱庄把银钱全给换成了金子,不然可真不好带。”
若带着银子上路, 藏的再严实也会给人盯上, 毕竟一千两银子加起来要有大几十斤重, 着实太过显眼。
大前年他家本想跟一落魄的财主买地,人家说要收金子,王宝山不得已只好去钱庄把银子换成金子。
结果因为灾年的关系,地没有买成。
王李氏还抱怨说白花费了许多银子。
她的抱怨有许多讲究,钱庄重在牟利, 若用白银换金子,中间需要交付额外的银钱, 一千两银子不算少, 王宝山为了兑成金子,还额外交付了不少银两。
谁成想竟便利了他们逃荒。
那些银子折换成金子之后只有差不多六斤(明代六斤, 现代十斤), 王宝山跟王李氏即使在大夏天也额外罩上层宽松的衣裳, 就是为了藏好身上的金子。
当然, 除却在自己身上藏金子,他们还将剩下的金子放进装粮食的袋子里, 从而避免被别人偷盗去。
这回, 夫妻俩照旧把新分来的金银放到装粮食的袋子里。
光他们身上可藏不了那么些。
王李氏:“不晓得一嫂家如何做。”
她觉得王宝兴家里地多, 银钱肯定比自家更多,当时土匪把车队给一锅端掉, 牛车上的放的粮食家当也被挑拣过,结果硬是没让人搜出银钱来。
其实,王李氏和王宝山着实想岔了。
王宝兴家银子还真不一定比他家多。
四十岁之前, 王宝兴忙着读书科举,能够让土地的数量翻翻已经十分不容易,买完地之后,他家几乎不剩多少现钱。
后面王宝兴不再耗费银钱读书,同样因为拥有更多土地的缘故收获粮食随之增加,但那里面没有丰年,纵使能够卖上不少粮食,收获却没有众人想的那么多。
假若再给他几十年的经营时间,王宝兴说不准能攒上几千上万两家业,奈何灾荒来得太突然,他不过刚收回本而已,再加上给长子崇远在县城买了个三进的宅子,他手底下银钱着实不多。
王宝兴手底下统共六七百两银子,这还是加上刚从土匪窝里得来的一百一十两银子的结果。
一伯娘见到银钱之后喜笑颜开。
“手里总算有些银钱了,照我说,就不该买地买宅子,眼下咱们家的银钱说不准真不如老四家多。”
见到当家的不吭声,一伯娘又自顾自说:“老四两口子省吃俭用半辈子,恐怕能积累下不少银钱。早几年我还笑话他净攒银子不买地,肯定守不住家业,谁成想人家现在比我们富裕多了。”
老妻和弟媳之间的官司被王宝兴看在眼里,他觉得两个女人没事找事,净胡乱攀比。
“买地咋了?十几年下来照旧回本了,买宅子更是你兄嫂牵线,现在发甚么牢骚。”
王宝兴把金银藏好,然后自顾自出去巡视。
另一边,木槿也把分来的银子和铜钱交给王李氏。
她分来三锭金子和两锭银子,每锭都有十两重。
和后世一斤等于十两的换算单位不同,此时一斤等于十六两左右。
半斤等于八两,人们常说的“半斤八两”便来源于此。1
木槿不想被人发现空间的秘密,所以把占地方多的银子和铜钱拿出来,交给王李氏保管。
王李氏:“那娘先替你存着,等安顿下来再给你。”
王宝山和王李氏对外人和善,对儿女也疼爱有加,然而在银钱上,他们从不肯让儿女插手。
就连作为长子的崇文,也不晓得家里到底有多少银钱,他只能靠猜。
当初准备逃荒,崇文曾经试探过家里有多少银子,却被王李氏训斥一通。
王宝山和王李氏即使在行为上没有给儿女太多束缚,却仍旧保留传统的封建大家长作风,银子只能在他们手里攥着,手里的银子代表他们作为当家人的权威,如果想分家,那只能等老两口死去才能提。
所以,木槿识趣地没有再提旁的事,反而去旁边端来一碗水。
除去冬生,还有好几个人受伤比较重,木槿怕有个万一,在里面放上粒消炎药并退烧药,准备给他们喝。
受伤之后很容易突然发烧,木槿不能每回都出头,否则迟早会招来怀疑,她只能未雨绸缪提前把药喂过去。
经过前几次尝试,她已经明白在没有使用过抗生素的古人身上,药物的效果有多强,所以只放了几粒药。
冬生用仅剩的胳膊抚摸着手里的金银,仿佛在看心爱的姑娘,脸上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好多人家忙着装粮食、藏金银,除却受伤重的几人,屋子里没有旁人。
木槿将个陶碗端过去:“冬生,你且喝两口水润润嗓子吧,我娘刚烧了锅热水,让我端过来给你喝两口。”
冬生把碗接过去:“多谢五姐姐。”
碗里的水很多,冬生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同木槿说喝不下了,他正虚弱着,若非有刚到手的银两,恐怕现在还在睡觉呢。
木槿没有勉强他,又把陶碗递给另外四个受伤严重的人。
加上冬生,队伍里五个人伤势比较严重,剩下七八人皆为轻伤,倒不需要木槿操心。
等他们将水喝完,木槿终于松了口气。
消炎药略苦,而退烧药同样如此,木槿为了把苦味掩饰过去,特地加上白糖才勉强让味道正常点。
可与正常的白开水终究有区别,幸亏他们没有发现。
——
给受伤的人喝完药之后,悬在木槿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她沾到枕头就沉沉睡过去。
她的伤口同样比较严重,不光疼痛,整个人还感觉到虚弱乏力,对睡眠有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
方才外面乱哄哄,冬生他们病情同样不明朗,木槿硬撑着身体方才把事情处理完。
睡梦中的她并不清楚外面乱起来的事。
原因是几个受伤严重族人的家眷,分完金银之后总觉得不舒坦。
木槿救了所有人的性命该给她银子,冬生丢掉只胳膊,给他也没问题。
可自家丈夫/儿子同样受伤了啊,居然没有多分到半个子,思来想去,有沉不住气的人家便过去找族长明说了。
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若只有几十斤粮食或者铜板,他们肯定不会挑在这时候说,然而那是几十几百两银子啊,自己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银钱。
不说总觉得有些憋屈。
王宝兴不停叹气。
分金银时,他曾犹豫要不要给其他受伤的人多分些,可每个人受伤程度不同,有的只是皮外伤破开个口子,有的则被砍出个长长的伤疤,如此情形又会因为分给谁、不分给谁、分多少之事带来不少争端。
犹豫再三之后,王宝兴便没有额外分给他们。
见到人家找上来,王宝兴终于不再装傻充愣。
他道:“我晓得你们难受,不过人家冬生可少了条胳膊,你们家里人的伤口能养好,冬生却再也养不好,若不多分给他些银子傍身,往后成家娶媳妇恐怕都是问题,你们莫要攀比。”
对众人讲完大道理之后,王宝兴又将所有的族人叫过来作见证。
“方才分完之后,我手里剩下八锭也就是八十两金子、三十两银子,若去钱庄全换成银子,能有八百三十两,族里一十六户人家,每户再分个一十两,剩下的三百一十两银子平分给你们几家受伤的。”
照他的说法,受伤的人能额外分个三十来两银子,和冬生直接多分了两个金锭子没法比,却也是了不起的实惠了。
毕竟一家人攒一辈子都攒不出那么多银子。
听罢,再没有人说些有的没的。
王宝兴便拍板道:“那便说定了,我等会儿把受伤的人记下来,等有机会换银子再分给你们。”
他知道有谁受伤,但记下来更好,至少能够避免有人贪便宜把自己充上去。
接着,他又嘱咐众人切忌露富。
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几辈子几十辈子也攒不来那么多银钱,穷人乍富难免有所改变,王宝兴最怕他们过分张扬给自己和车队带来灾难。
听见族人们纷纷保证说不会如此,王宝兴依旧嘱咐了句:“你们还要用手里的银钱买地、建宅子,传给子孙份像样的家业才是正经事,千万别自己给挥霍了。”
说话的功夫,居然听到几十米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王宝兴以为还有土匪,带着戒备看过去。
而战斗经验丰富的族人们皆拿起手中新得来的大刀,准备把残余的土匪斩于刀下。
看见数个汉子手握大刀朝自己走来,躲在草丛里的人立马跪地求饶。
听到旁边传来妇人的声音,他们才稍微放松戒备。
对面六个年轻妇人,容貌比寻常妇人更好看,其中两个还挺着大肚子。
王宝兴不知道她们是土匪的家眷亦或被抢来的女人,满脸戒备瞧着她们。
中间有个胆子大的妇人跪在地上求饶说:“老爷饶命,俺们是被土匪抢过来的良家妇女,家人被他杀光,自己也被那群天杀的折辱……”
她的话里满是委屈与悲痛,后面居然伏地痛哭。
“我们知道土匪藏粮和藏银钱的地方,老爷们若能信过小女子,可以跟我过来。”
她带领王宝兴他们来到方才的粮仓,见到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又带人去土匪住的屋子搜寻。
对于抢来的妇人,土匪并不避讳,自己迟早会把妇人杀死,根本不怕她们将秘密说出去。
所以,妇人才能如此清楚。
至于逃跑,更不可能。
前两个月有新被抢来的妇人试图逃跑,可整座山上都是土匪,根本跑不掉。
她被□□一番之后,居然被那群天杀的一刀一刀活活剐死了。
有前车之鉴,其余人再不敢提逃跑之事。
原来这群人已经找到了粮食金银,几个女人想道。
王宝兴问:“你们可知这群人打哪里来的?”
“听闻……听闻是从南边过来的,他们嘴里还常说倭寇如何官府如何。”
车队里众人打西北边过来。根本没有听闻过倭寇的名头,问过妇人之后才晓得他们是无恶不作的东洋人。
王宝兴:“果然是畜牲,咱们没有杀错人,将他们杀死也算为民除害了。”
说罢,王宝兴问几个妇人打何处来。
妇人们原先只有害怕,被人问到旧事之后,竟止不住流泪。
她们有的是从北边逃荒过来的,有的则从江梁城被土匪掳来。
当然,她们的父母或者丈夫皆被土匪所杀,每隔段时间,土匪也会把玩腻了的女人给杀死,若非王家村车队把土匪给灭掉,眼前几个女人恐怕很难再活过半年。
在她们的引领下,王宝兴来到后山的草丛里。
族人们并不完全相信六个突然冒出的女人,被带过来时,他们紧紧握住手中大刀,时刻准备与人拼命。
等到看清楚后山的情形,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动容。
那里竟堆积着累累白骨,看起来要有好几百副骨头架子。
“俺最早被抓来,到今日已有一年多,若非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早就被这群天杀的给吃了。”
妇人不清楚孩子爹是谁,至于土匪留下她的性命,也并非顾念骨肉亲情,而是打算把孩子吃掉。
嗜好吃人肉的土匪对婴孩的肉情有独钟,所以才留妇人吃白饭。
在眼前几百副尸骨里头,就有她们的家人,然而自己站在此处,竟分不清哪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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