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丈夫要被埋掉,女人死死抓住他的手。
不同后世女性拥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农耕文明时代谁的力气大谁就能拥有主导权力,所以大多数女性只能沦为男性的附庸。
木槿穿越之后所遭遇的不公对待很大程度源于此,她亲身体验过女性生存环境的恶劣,所以勉强能够猜到妇人的心境。
除却夫妻感情深厚之外,还有一大原因就是丈夫死后她与儿子失去保护,面临的危险也会随之增加,孤儿寡母活下来的概率同样比丈夫还在时更低。
妇人想要抓住的不只有丈夫,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木槿上前,说:“嫂子,先让亡魂入土为安吧。”
她又凑近道:“赶紧埋了,不然让没有吃食的人得去就不好了。”
听见木槿的话,妇人才渐渐松开手。
她枯瘦的双手就像柴火棍一截一截拼凑起来,上头再罩层粗糙的皮肉而已。
可想而知,她多久没有吃到过正经东西。
二虎子搀扶母亲出去,母子俩要亲眼看见父亲入土为安方能放心。
土坑挖的不算浅,能够看出挖坑人着实花费了力气。
毕竟冰天雪地里土壤被冻到坚硬,挖坑时需要比平常下更大的力气才成,人家肯挖这般深的土坑,显然在顾念死去男人的恩情。
夹杂着积雪的土不停落在男人身上,婆娘儿子趴在地上痛哭,哭声里夹杂了太多悲伤与绝望,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动容。
然而过于凄惨的环境让他们无法留出足够的时间缅怀亡人。
外面太冷,但凡多待会儿就要把人给冻僵。
灾民们把死去的汉子埋掉就径直回山洞暖和了,只留下仍在哭泣的孤儿寡母。
寒风很快就将母子俩脸上的泪水风干,然后新的泪珠落下,如此反复,回到山洞时,二人脸上甚至有些皲裂。
但他们的内心被失去亲人的痛苦占据,并没有精力去关注太多细枝末节。
看见灾民们已经拿起菜刀准备分食野猪,木槿凑到王宝兴跟前问:“二伯,咱们怎么办?”
她听见了男人临终的请求,而且此前也有灾民跟在车队后面的经历,不过现在大家被风雪阻挡,龟缩在山洞里迟迟无法出发,木槿不清楚王宝兴如何打算。
就在木槿以为王宝兴不会回应她时,王宝兴开口说:“让他们往咱们山洞里去吧。”
一对刚刚分到不少食物却接近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很容易成为别人的劫掠对象。
方才听见说要给二虎子家二十斤肉时,不少灾民脸上不忿的表情被王宝兴及时捕捉到,倘若真把母子俩留在此处,他们压根没办法保护手中的食物。
只要规规矩矩不拖累车队的后腿、不打自己食物的主意,王宝兴不介意带着母子俩同行。
王宝兴的回答给木槿吃了颗定心丸,她真的很担心母子俩的安全,男人之所以心甘情愿出去送命,就是为了妻儿有饭吃不至于饿死。
木槿在经历过重重艰难险阻之后自以为内心足够坚硬,但亲眼见到男人的惨状以及他对妻儿的赤诚之心,也会忍不住动容。
她打心底里期望王宝兴收留这对母子。
灾民们凑出四把菜刀出来,又借助锄头将山猪坚硬的皮给割开。
和家养的猪不同,野猪不光有獠牙,它的皮肉还格外厚实,轻易无法割开。
假如没有那层厚实的皮肉,灾民们说不准真的可以多打几头回来。
许多人蠢蠢欲动,仿佛落在旁人后头就没有了他的,人人如此,分配的难度便增加不少。
人们围住的人墙不断缩小,后面居然妨碍到切皮割肉的人。
王宝兴见此场景,劝道:“你们若能信得过我,就稍稍往后退些,不然肉还没分,人就先闹出龃龉来了。”
他亲眼看见好多人互相推搡,性子爆的甚至险些扭打起来。
如果任由他们如此行事,后面肯定会闹得更大、更难看。
有明事理的人道:“因为老翁借给咱们家伙,俺才有机会得到吃食,让俺全家不会饿死,俺听老翁的,往后等等。”
众人略后退几步,不像方才步步紧逼。
当然,他们仍旧紧盯着山猪尸体,时刻不敢放松戒备。
分配时,着实产生不少冲突,食物是否充足直接决定一个人能不能活着离开,在性命面前,即使再良善的人都不会有半步退让。
包括给二虎子家的肉,中间也有冲突,有的人觉得给了太多:“太多了,大胡子你别是看上人家寡妇还想捡个好大儿家去吧?不然咋处处偏心!”
大胡子即为那个被帮扶的汉子,他因为感念人家救命之恩,所以给二虎子剌了足足一大块肉,瞧着不止二十斤。
二虎子和他娘极度羞愤,二虎子死去的兄长都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他娘也三十好几,没想到这个年纪还会被人说道。1
大胡子本来打算把肉递给二虎子,听见人家这般说,又切下块来,现在终于没有人再说三道四。
至于剩余的肉,分配时同样麻烦不已。
灾民们身上连把菜刀也没有,更别提秤砣,所以只能靠用手掂量。
如此一来,总有人觉得给自己的太少,千方百计想多要点。
木槿想着赶紧回去,但王宝兴好像有另外的考量,他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看见那伙人快打起来的架势,木槿不由得往后退几步。
等过去将近两个时辰,灾民们才将肉分好,连掉落在地上的肉沫也被小心翼翼拾起来。
中间不少人想抢夺地上的山猪骨头。
骨头上的肉沫早就被剔除干净,不过好些灾民觉得还能从骨头里头吸骨髓。
就在众人争执之际,王宝兴说:“若你们愿意,我想用粮食跟你们换些骨头。”
木槿这才明白王宝兴迟迟不肯离开的原因。
原来他在惦记骨头啊。
有人好奇:“怎么个换法?”
三头山猪的骨头着实不少,堆在地上跟个小山似的。
灾民们贪图骨头主要为了吃里头那点子骨髓,和粮食的诱惑比起来,几口骨髓实在不算什么。
他们显然被王宝兴的提议打动了。
王宝兴:“一副骨头架子给你们五斤粮食如何?”
瞥见地上堆的高高的骨头,王宝兴底气略显不足。
“五斤?五斤粮食咋分?俺们大几十个人打山猪哩。”
给五斤粮食还不如自己抱着骨头吸骨髓去。
“每人一斤粮食,不然没门。”
照他口中的说法,六七十个人出去打猎,意味着王宝兴要出六七十斤粮食才能换。
车队里不缺粮食,但后头还不晓得如何,他们并没有胆子挥霍粮食。
王宝兴又实在想要地上成堆的骨头,经过半年多几乎没有停歇的赶路,许多族人们身心俱疲,若再没有油水养养,后头还不晓得能不能撑下去。
三头山猪的骨头熬汤喝,够整个车队一百多号人连续喝个十来天,怎能不让人心动。
木槿带着敬意看向王宝兴,她刚才光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全然忽略了地上那么多猪骨头。
王宝兴说:“昨日我们把家伙借给你,也没有要你的肉,看在这个份上,咱们各退一步。”
“咋退?俺总不能把那么多骨头都给你。”
“我给你们出去打猎的人每人一碗糯米粉,然后所有的骨头都归我如何?”
吃饭的陶碗大约能装六七两粮食,不像一斤那样离谱,这已经是王宝兴的底线,假若对面再不同意,他就真的打算离开了。
“成,只要你说话算数,所有的骨头都归你。”
灾民们纷纷把自家装粮食的布兜拿来。
他们才分了十几斤肉不假,这些肉做成肉干还能存放些日子,但到底不如粮食耐放,如果王宝兴说要跟自己换肉,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王宝兴支使木槿回去拿糯米粉。
木槿叫上崇武,很快就把小半袋糯米粉拎过来,手里还拿着吃饭的陶碗。
她直接管二伯娘要的,二伯娘给了她大半袋,木槿怕灾民们见到那么多粮食眼红,即使剩下也没办法带回去,就把多余的倒出来,估摸着袋子里只有五十来斤糯米粉。
在粮食上,两边各不相让。
最后只能拿灾民们给的碗出来盛糯米粉——
灾民们怕木槿在碗上做手脚,觉得自家的碗能盛更多粮食。
木槿见到两边碗差不离大小,便由他们去了。
分好以后,麻袋里的糯米粉也见了底,王宝兴让崇远等人把骨头装进麻袋里去。
骨头太多,将麻袋装的满满的,地上还能剩下不少哩。
最后,只能由其他人把剩余的骨头抱回山洞。
崇武抱着骨头,咧嘴大笑。
接下来好多天都能尝到肉味了,即使只是骨头,也足够令人兴奋。
出来二三十人,回去时要么扛着锄头铁锨要么架着麻袋,还有手拿骨头的,居然有半数人都带东西回去。
族人们围过来,议论纷纷。
王宝兴对众人道:“方才他们打来三头山猪,我用五十斤粮食去跟他们换来了所有的骨头,正好让咱们熬汤补身子,你们若有不愿意的,可以不要。”
五十斤粮食听着多,可平摊到每户人家不过两斤而已,用两斤糯米粉就能换往后数十日的肉汤喝,不亏。
“俺愿意,俺家愿意出粮食换。”
“俺听族长的。”
……
拥有足够粮食的族人们皆愿意用糯米粉换肉汤,不少人还想着立马把肉汤给煮上哩。
“此外,我另有一事要同你们说。”
王宝兴指着战战兢兢跟在木槿身后的二虎子和他娘:“二虎子爹打山猪的时候丢了一条腿,现在人已经没了,他临终时把妻儿托付给我,往后他们母子就跟着咱们走了。”
族人们没见到当时的惨状,所以好些人不理解族长为何平白无故发善心,还有不少人唠叨不该如此。
王宝兴没有过多解释。
当初有二三十个青壮年跟他一道去了旁边山洞,等会儿他们自会把该说的都告诉家里人。
他与眼前这对母子说:“往后你们便跟着车队走了,只要你不作乱,车队里就会有你们一席之地。”
二虎子娘不停点头哈腰答应着。
她早在半路上就没有了族人,当家的刚没有了,就剩下她和儿子相依为命,突然来到尽是陌生人的地界,母子俩着实不轻松。
他们把家当放在木槿家和王宝根家中间,总算略微安定下来。
失去父亲的二虎子,全然没有十来岁孩子的灵动与好奇,他木然回应着远处投射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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