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兴蹲下来用手摸摸连一滴水也没有剩下的澡桶,陷入沉思之中。
假使他昨日没有和两个儿子过来打水,现在的王宝兴都要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昨天压根没有打过水了。
“你不是说澡桶原样呆在井边吗?”
王宝兴说话时口气十分严肃,让王崇远一度不敢和他对视。
王崇远同样委屈,他担心有人将自家澡桶给偷盗走,却没想到水直接没了啊,每次他都是走到坡上看见澡桶还在,就果断转身回去,谁能想到还能发生这种事。
王宝兴脑袋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把水给盗走了,但是他一个澡桶这么多水,能装满十几个水桶,一家两家有歹心,可总不能好几户人家都来偷盗他的水吧,若许多人为了省力气取用他家水,即使再谨慎也会发出声音,所以王宝兴思来想去否决了这个想法。
至于说水洒了,那更不可能,一整个澡桶能装下太多水,即使外头干燥也肯定会留下痕迹,他刚才瞧着地上完全没有洒水的迹象。
族人们对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觉得被别人拿走了,有人说被人故意洒掉,还有人怀疑族长是不是记错了。
“昨夜里疙瘩鬼鬼祟祟下来过,该不是他使坏吧。”
他昨夜瞧见疙瘩一副做贼的模样,而且疙瘩连婆娘孩子都能狠心饿死,定然是他做了亏心事。
疙瘩做人不地道,然而这次真不是他做的,他昨天好不容易见到水,一口气喝进去半桶水,晚上肚子受不住,反复出来解手好几回。
至于说猫着腰,那是因为疙瘩后头又开始拉肚子,拉到没力气,捂着肚子走路而已。
疙瘩委屈极了,他娘也护犊子:“你再乱说,俺把你这张烂嘴给撕碎了,俺儿子是出名的老实汉子,断不会做这等事。”
“谁家老实汉子能跟他一样狠心把婆娘孩子饿死!”
疙瘩母子满脸通红,显然愤怒至极,然而人家说的是事实,整个车队都晓得,所以他们心里再不乐意也没法子反驳。
作为元凶,木槿尽量控制住表情。
假如有别的办法,她指定不会冒着危险玩偷梁换柱的游戏。
王家村的水井由专门的匠人带着工具花费半个多月打制出来,水井沿着井口直愣愣下去,而且为方便打到干净的井水,水井里头四壁皆由石砖铺设;但沙漠中的水井却不同,大家伙为了能赶快取水,一开始几十人围着挖了大大一个土坑,从最上面看的话,约莫有四五平方米,越往下挖则越窄,最下面仅能容纳一个人而已。
而且由于此处类似沙漠,一个不小心就能打出半桶沙子出来,所以为了能够顺利打到水,大家都是上面一个人拉着绳子将同伴吊下去,同伴再手动将木桶装满水,系在另一条绳子上,由等在上面的人用绳子拉上去。
因此,木槿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完成往空间里储存水的任务,她只好出此下策。
在众人争执之际,王长寿说:“我们上次跟仙人祈水,加起来应当有一两瓮水,这次水没的如此蹊跷,说不准人家仙人又收回去了呢!”
话音一落,大家皆往他的方向看过去。
“怪不得澡桶还好端端呆着,照理说偷水也该把澡桶给偷了去,如果是仙人把水收回去那就说的通了。”
“那咱们还回去一回,下次再缺水,仙人们是不是还会来帮咱?”
“当然,咱们可是受老天爷庇佑的人!”
……
队伍里议论纷纷,谈论内容距离真相似乎越来越远。
王宝兴看着完好无损的澡桶,又见地上完全没有洒水的痕迹,隐隐约约听信了上天把水收回去的说法。
当初刘老三祈水时,一夜过去,原本空荡荡的木桶顿时被装满水,现在上天再收回去并非不可能。
想开以后,王宝兴说:“罢了,我再打几遭水就是。”
王崇远把绳子绑在腰上,再度来到井底。
他家需要的水实在太多,王崇远在下面打了十几桶才将澡桶给装满,接着他又将自己家两个装水的木桶和一个水盆也给装的满满当当。
等一刻钟之后,众人才重新踏上启程的路途。
而原本跟在车队后面寻找庇佑的灾民也愈发坚定继续跟在后面的决心。
他们势单力薄、手里粮食和水所剩无几,随时有可能成为逃荒路上的枯骨,没想到跟在车队后面居然能找到水源。
虽说自己一样出了大力气,但若只一家人,挖到天荒地老也不一定能挖到水源,依靠车队的人数优势才成功挖出水来。
车队人多势众,在成功挖出水之后,即使王宝兴赖着不肯兑现要给糯米砖的承诺,自己同样奈何不了他,结果那个主事人不光按照原先说好的给他们一人一块糯米砖,中间还管了自己一顿饭。
有了车队给的糯米砖,这下终于不用饿死在半路上了。
怀着跟随车队有肉吃的原则,十几个灾民无一例外选择跟车队一起走。
那对带闺女的夫妻将得来的两块糯米砖放进竹筐之前,特地用菜刀割下一小块来,然后又将它分成三份。
因为前两天给车队干活时,他们第一回吃饱饭,自觉肚子里的东西能撑个几日,便没有再动王宝兴给的糯米砖。
这一两天要么喝水把肚子灌满,要么干脆窝着睡觉,加上一群人长期忍饥挨饿早就习惯饥饿的滋味,所以对他们而言,一两日饥饿并不难挨。
而现在即将赶路,即使再舍不得,也得掰出一块来吃,不然跟不上车队前行的速度。
——
临走时,崇文和崇武学着堂兄弟们,直接举起水桶把自己从头到脚给淋湿,他们早就把肚子里灌满水,直到肚子鼓起来再也装不下一滴。
结果出发之后才半个时辰,崇文崇武衣服上的湿意就消失地一干二净。
王宝山却不像木槿一样有功夫注意崇文崇武身上的湿衣裳,他全部精力都被家里的牛给牵扯着。
养久了的畜牲果真有灵性,刚才给它喂完最后一桶水,牛直接蜷缩身子不肯动弹,王宝山死命拉扯缰绳,又伴随鞭子的抽打,才勉强让牛站起身子走路。
按理说这两日好吃好喝喂着它、还没有平日拉车的辛苦活,牛应当更有精神才对,然而自打出发以来,它就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不紧不慢往前走,间歇还想停下来。
王李氏安慰说:“牛有灵性,它晓得再出发就得过以前那种天天赶路的日子,是舍不得走呢!”
“往后可没有这么多水能喂它喽。”王宝山说完又抽打了牛一下,催促它继续赶路。
而以前赶路最轻松的王宝兴一家,如今却不好受——
从前他家有两个牲畜,力气大的牛拉着家里所有的粮食,驴则拉着糯米砖、大澡桶和铁锅被褥等,只要喂够糠,虽然行李过重,牛和驴依旧可以正常行进。
自从没有了驴车,后面装澡桶和杂物的木板车只能由王宝兴的长子崇远来拉,没遇见水源前澡桶里头还是空着的,现在澡桶一装满,可想而知拉车压力会有多大。
一旦崇远步伐过快亦或突然停下,澡桶里的水就会被洒出来,从小到大没吃过多少苦头的王崇远着实吃到了苦头。
一夜过去,崇远背上出现长长一条勒痕,看着可怕极了。
他娘看了心疼,将家里的酒倒在碗中,又拿火折子在碗里点着火,用手沾上被点着的白酒搓到崇远后背上去,当地管这种法子叫做烧酒搓背。1
当然,普通农家动辄几年见不到酒,除非受伤很严重才会拿出家里头珍藏的酒来给人搓背。
王宝兴家境富裕,完全没有普通农家的烦恼,即使出来逃荒,他家牛车上也还剩下不少前两年没喝完的酒。
假若不是灾年突然来临,照王宝兴的习惯,每晚进食时还会喝上一两盅小酒,只是灾年到来之后连县城都无法进入,王宝兴也便与饮酒无缘了。
崇远他娘和媳妇皆心疼得眼泪汪汪,家里气氛一度给僵住。
他媳妇心里还有旁的计较,按理说小叔子已经要十四了,人家崇武就比他大两岁,照样跟兄长轮流挑担子,她不要求小叔子分担一半,只求他能在兄长累极之时过去替换一把,否则继续下去她当家的迟早会累死在半路上。
公爹威严,她一个做儿媳的不敢逆着公爹,却时不时跟婆婆拐弯抹角说起。
王宝兴婆娘刚开始并不当回事,但儿媳说的次数多了,难免放到心里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看着长子每日累死累活怎会不心疼?
可是长子快三十正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次子虚岁才十四,从小娇生惯养,逃荒以后受了太多苦头,她实在狠不下心来。
一直到王宝兴发话,才将一场即将到来的矛盾给消解掉。
“二郎,等明日再出发,你跟你兄长替换着来。”
王崇运是王宝兴三十几岁才得来的幼子,他小时候王宝兴性情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严肃,也不跟二十来岁一样花费大半时间在学堂里,比起兄长,王崇运有足够时间与父亲相处。
所以王崇运不像兄长一样惧怕父亲。
听见说让他像牛马一样去拉车,王崇运嘴巴一下子撅的老高,显然他并不乐意。
崇运虽然娇生惯养,但性情并不跋扈,自从逃荒以来,他跟家里打水、值夜,做了很多以前从没有做的活计,但一想到要拉几千斤重的木板车,他就头皮发麻,希望用撒娇让父亲收回成命。
王宝兴转过脸去:“不用你干一半,只消在你兄长没力气时替换他一把就行,这事没得商量!”
王崇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即将到来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1烧酒搓背就是将白酒点燃,然后直接拍到背上去,一开始会疼,但后面会极大程度消解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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