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性的干热直到太阳落山才停止,夜间气温骤降,木槿在上身披一件外袍才觉得好受些。
唯一不变的只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干燥气候。
崇武又在流鼻血,木槿寻一块帕子给他擦拭,尽量不要让衣衫沾上血。
她们已经几个月没有再遇见水,崇武身上穿的衣裳是他最后一件尚算干净的衣裳,替换下来那两身早就馊到不能再馊,虽说身上这件也穿了五六日,比起替换下来的两件却是干净了不知多少。
如果身上沾血,一开始还好,等过两日肯定会发臭吸引蚊虫。
崇武捏着鼻子仰头,等不再流鼻血才停下。
木槿把自己用的水囊递给崇武。
崇武一开始还不肯喝,木槿说:“你已经干到流鼻血了,再不喝水,倒在半路上还不是让家里人拉你,快喝几口。”
崇武没抵挡住诱惑,浅浅喝了一口,家里水不多,每次王李氏管着他喝水时,都是一次喝一小口,每天喝两回。
“再多喝几口,现在不比往日。”
崇武又听话地喝下几口去,把水囊还给木槿时,感叹说:“姐姐你剩下的水真多。”
家里两个水囊由王李氏看管,一家人俭省着用,其中一个还满着,另外一个则只剩下一小半,见到木槿还剩下一大半,崇武不由得发出感叹。
“孩子还小,我虽经常喂他们,却喝不了多少,至于我自个,则每回只呡一小口,自然能剩下不少。”
即使有水囊,木槿这段时间也不再跟刚出发时一样当着大家的面喝水,在水源极为缺乏之际,这样的做法很容易被注意到,她不想冒险,而且木槿还想着等家里用完了水,自己能顺理应当拿出半水囊出来接济,如果她常常喝水、且水囊里剩下不少水,难免会惹人怀疑。
所以,她每次都是晚间趁没有人注意,借着夜幕遮掩自己溜出去喝水和补充食物,如果早晨能比大伙醒得早,也会偷偷走远几米在草丛里补充一点水,不过因为她在赶路之余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看,本来就劳累,没有事时很难能早起。
只能靠着晚上仅有的一次喝水撑个一天一夜。
家里人各忙各的,没人有空注意她俩的动静,王李氏也只瞥见小儿子又流鼻血了,见到木槿在,她就没管。
并不是王李氏冷漠,外面如此干燥,又没有足够的水喝,车队里隔仨差五就有人流鼻血,这种事早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木槿跟崇武说:“别跟爹娘说我给你喝水的事。”
崇武一个劲点头。
家里水囊由王李氏和王宝山在管,每次到喝水的时间,王李氏都会让家里人挨个喝一口,有一回崇武喝的稍微多一点,就被他娘数落了半天,姐姐的水囊之所以没有交给爹娘,那是为了喂外甥外甥女,如果爹娘知道他从姐姐这里喝水,肯定又是一顿训斥。
除崇武外,车队里还有好几个人都流了鼻血,其中疙瘩流的最多,把家里人唬了一跳。
疙瘩跟他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下来,感情比一般母子深厚许多,见到儿子这次流鼻血比以往更严重,疙瘩娘心疼得一个劲哎呦。
“天杀的,咋就不能多点水呢?日日这么干、这么热,是想要俺们的命呐……”
她小心翼翼拿出水囊,让儿子喝口水缓缓。
见到儿媳一脸漠然照旧做手里的活,老婆子脾气嗖一下上来了:“你这个毒妇,自个当家的有事都不管,一天天净吃白食!”
疙瘩两夫妻成婚多年,刚成亲那几年,感情很是深厚,结果婆婆隔三差五来挑事,夫妇二人关系自然比不得从前,刚出发时丈夫甚至眼睁睁看着他娘要饿死婆娘和两个闺女,疙瘩媳妇早就寒了心。
当家的好不好受她不管,疙瘩媳妇只盼着疙瘩能活着陪婆娘孩子走出灾区,不然孤儿寡母容易遭人欺凌,至于以后如何,她尚未来得及细想。
老太婆刺耳的声音传来,疙瘩媳妇就跟没听见似的,照旧把磨好的糯米粉放在碗里,让她几个儿女抓着吃。
反正不会少一块肉,老太婆愿意骂就让她骂去,疙瘩媳妇心想。
王李氏后来还同木槿说:“从前瞧着疙瘩媳妇性子软绵绵的,不成想是个硬性妇人。”
木槿冷眼看着疙瘩娘为难儿媳,说:“不硬性连条活路都没有。”
如果疙瘩媳妇不闹,就是族长也不好贸然介入人家一家婆媳争端,她只有被欺负死一条路,现在闹起来,纵使名声受影响,却能给自己和两个闺女挣一条活路出来。
疙瘩媳妇没有旁的选择。
——
等天黑下来,除了守夜人以外,其余人先后进入梦乡,木槿却睡不大着。
她在纠结队伍里何时能找到水。
照这个样子下去,大家死命省水,手里的水还能撑半月二十天,到时候如果还没有发现水源,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渴死在半路上。
当然,若再拿水出来,每家每户分下去之后,木槿空间里恐怕不会再剩下水。
如此一来,那真的是一点退路都不留了,能再次遇见水的话,大伙能通过她拿出来的水做个过渡,假如没办法遇见,那她就要和一百多人一起死在荒无人烟的逃荒路上。
有一瞬间,木槿甚至自私地想,实在不行就干脆不管其他人,带着家人往前走,这样一来,手里的水肯定够用。
结果刚蹦出这个想法,她就摇摇头,先不说东西会不会被抢,就是路上的野狗和土匪她们也躲不过。
这里的土匪不光是抢夺东西的土匪,还有一些土匪被饿极又抢不到东西,就会专门抓人去做口粮。
有一部分形单影只的灾民之所以锲而不舍跟在车队后面,就是因为有被抓去做口粮的顾虑。
定阳城北这条道不光远、还一看就没有水,除了王家村车队以及跟在车队后面躲灾的十几个难民,居然没有再遇见其他人。
守夜的金宝栓柱不似从前紧绷着精神,金宝头一点一点的,一看就极为疲惫,强撑着不睡觉而已。
王李氏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看见闺女还睁着眼睛,压着嗓子问:“咋还不睡?明天还得多往前走走,快睡觉吧。”
每天睁眼就在赶路,从早晨一直到天黑,只有晌午最热的时候热到走不动道才会歇歇,如今白天长、夜里短,每日顶多歇四个时辰,如果再不好好休息,赶路时身体指定撑不住。
此时的木槿不知道,在接下来几天里,她们的烦恼会越来越大,大到逼迫一群逃荒人不得不改变原先赶路的计划。
王宝兴看着天,估计还差两三刻钟才到午时,照往常的趋势,一旦停下来就要停将近两个时辰,王宝兴准备再让大家多走两步道。
就在此时,崇文也倒下了。
一上午时间,加上崇文,队伍里已经有八个人倒下,有人是累的,也有人是又热又渴有点像中暑。
周氏第一个冲上去,木槿紧跟着过去瞧崇文。
家里牛因为长时间不饮水,每走一段路就吭哧吭哧喘气,爹娘怕把牛累到,再也不敢上去歇着,王李氏半个时辰之前就晕倒一回,木槿喂给她一口水,现在还没缓过来,斜靠在牛车上坐着。
现在崇文居然又倒下,让家里原本就不好的情况雪上加霜。
喂给崇文水时,他还想着替家里省水,死活不肯喝。
王宝山说:“你平日出力气最多,等你倒下来,咱家怎么往前走?先将水喝了再说。”
崇文听罢,这才喝了两小口水。
崇武和王宝山合力将崇文架到牛车上去,崇文挣扎着起来,想要自己往前走,没走两步就一个趔趄,他只好老实坐到牛车上去。
这下就剩下崇武一个人挑担子了。
家里人清楚,崇文倒下不光因为缺水和天热,最重要的是劳累。
自打家里有了糯米砖以后,牛车上东西太多以至于拖慢速度,好多糯米砖和糯米粉被转移到崇文崇武挑的担子上去,加上原来有的锅碗瓢盆,上头的东西加起来得有个五百斤,崇文觉得弟弟年纪小,一大多半时间都是他在挑担子,坚持几个月下来终于累倒了。
除王宝兴家以外,就她家粮食和糯米砖最多,木槿现在不敢想象,如果牛真的被渴死,她家该怎么往前走。
王宝山和王李氏年纪大,光自己赶路就能晕倒,没办法拉车挑担子,她和周氏力气有限,或许能偶尔替换一把,却仍改变不了家里的重担会落在崇文崇武身上的残酷现实。
她家牛车上坐着崇文和王李氏,王宝顺家牛车上坐着他家幼子和刚才半路上晕倒的族人,后面又有一个人倒下,让整个车队的人都揪心起来。
那人正当壮年,是家里的顶梁柱,刚才他爹晕倒,就坐在木板车上,没料到拉车的儿子居然也晕倒了,他这一倒,令并不乐观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现在实在没有人和车还能拉他。
无奈之下,王宝兴只好下令停下来。
此时,队伍里气氛格外沉重。
木槿望着前方,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平坦与荒凉,她看不到路的尽头在何方,她与族人们一样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这片干旱到与沙漠无异的土壤。
她的家人甚至还昏昏沉沉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而那头牛,作为家里头最大的劳动力,不晓得还能撑几天下去。
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忧虑,车队里被沉默所包围着,偶然传出一两声孩童的啼哭,显示苍凉的沙漠中还有活人在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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