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越发浓郁,嘴馋的男人馋得受不住没人注意悄悄溜出去瞧瞧,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分上一杯羹。

    想出去的人一多,王宝兴即便心里想制止,却有心无力,渐渐就随他们去了。

    就连崇文也被馋肉吃的崇武给拉出去。

    家里人清楚,崇武长身体的年纪吃得本来就多,结果灾年到来以后一直没有吃饱肚子,还得跟崇文一起挑担子做力气活,他的肚子每天都处于饥饿状态,恨不能直接吞进一头牛去。

    崇文怕遇见意外,打心眼里不想去,可架不住弟弟苦苦哀求。

    崇文晓得十五岁的弟弟每天有多饿多累,见到崇武死活想去,他犹豫一番居然应下来。

    万一能捡漏捡到一块骨头呢,家里小半年不见荤腥,若能捡到块骨头给家里人补补身体就好了,崇文想着。

    他们出去时,睡觉那间屋子已经空了一半,剩下能沉得住气的都是年纪大些的。

    和面烙饼的女眷们自然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不少人想跟着当家人出去瞅瞅,万一他在道上偷吃啥都不给她们娘几个剩咋办。

    妇人担忧并无道理,当下物质贫乏,即便一小块肉也是了不起的好东西,贫苦人家一年能吃上一次已经是上天保佑,前两年年节祭祀时村里有去杨老爷家做短工的汉子,便从杨老爷家里拿来一块吃剩的骨头,上头还剩下不少肉哩。

    男人小心翼翼把肉拿油纸包起来揣进怀里,结果路上忍不住吃了一小口,一小口吃完走上一段路,后面口水又流出来,他最终没有抵挡住馋虫诱惑,想着再吃最后一次,吃完这一口就把肉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结果一次又一次,等回到家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肉骨头,上头还沾满口水,显然被男人啃过不止一遍。

    男人回到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把肉给吃光,手里拿着骨头不知所措站在院门口。

    他是家里长子,分家后跟跟爹娘同住,说句上有老下有小并不为过,男人拿到骨头后本来想着给家里爹娘孩子还有婆娘一人尝上一口,结果却被自个儿一下子全吃光,他家一时间被斥骂声、辩解声以及孩子的哭泣声所包围。

    老娘哭着骂他不孝、婆娘瘫在地上哭诉男人不顾家、孩子则抱着他爹大腿要肉吃,王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家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王家村,成为村里人大半年的谈资。

    担心当家人只顾着自个吃肉不给婆娘孩子的妇人不少,因心里存着事,连擀面的速度也慢下来。

    脑子清醒的人怕大伙都出去没人看护家当,劝诫说:“咱若跟出去,外头流民进来偷摸你粮食咋办?你爱出去你出去,反正俺得守着粮食。”

    话音一落,原本想要出去凑热闹或盯着自家男人的妇人通通闭上嘴,再不提一句要出去的话。

    虽然对于她们来说,吃□□有极大吸引力,但跟能让家里人活命的粮食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妇人战斗力就算比不上男人,不过大几十个人仍旧不可小觑,只要她们守在这里,一个两个流民还能对付得了。

    见到屋子里众人不再如开始般躁动,王李氏对闺女儿媳说:“咱们动作麻利些,等太阳下山之前把饼给烙完。”

    将近五百个饼,得烙个几十锅,王李氏可不想等天黑还熬夜。

    木槿和周氏连声应下,现在还不到晌午,六七个小时应该够用。

    王李氏还嘱咐说:“还有跟你二伯家借的饼,今天正好还回去,记得烙大一点。”

    王李氏跟二伯娘关系一向微妙,并非二人不睦,而是王李氏打年轻时候嫁过来,两家都是富户小地主,几十年下来,差距渐渐拉开,木槿家虽没有败落,但王宝兴家因为王宝兴经营得当,几十年下来,人家已经有一百多亩地,跟王宝山家逐渐拉开差距。

    王宝山属于知足常乐的性子,觉得反正都是同族兄弟,二哥一家经营得当他也开心,可王李氏不同,除了开心以外,她还格外眼馋。

    王李氏一辈子都在省吃俭用地攒银子,几十年下来渐渐有了些积蓄,崇武小时候想要拿银子买地,结果因为觉得那处地并非良田给耽搁住了,前两年又想买,却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荒,王李氏对土地的渴望已经刻进骨子里。

    王李氏打心眼里存着想和二伯娘攀比的心思,自然不肯欠她家东西,借来多少就得还多少,还回去的还要比一开始多才对!

    木槿明白她心思,嘴里不停答应着。

    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她做的饼比借来时大一点,又不至于大出太多来。

    越走越觉得粮食珍贵,木槿吃面包时有面包碎屑掉下来都会赶紧用手接住,虽然她有空间,能够确保自己饿不死,但还是能省则省。

    ——

    至于崇文那边,他打走出院子就觉得后悔,甚至一度想把崇武拉回去,他总担心有人趁他们不在进去偷粮食。

    “大哥,你莫要担心,出来时我特地瞅了一圈,院子附近并没有旁人藏着。”

    崇文虽然依旧不放心,却不像开始时那般紧张。他带着崇武赶上前头走着的族人,一起沿着发出肉香味的地方走去。

    等崇文一行人走过去,大锅旁早就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见他们想要挤进去,护食的人恨不能立马将他们挤出去,见他们比自个强壮才没有率先阻止。

    崇文个子高,稍微挨近一些就看到里头的锅,这哪里是锅,分明是个大瓮,下头垫着石头给架起来,灾民们把搜刮来的字画点燃当柴火烧。

    大瓮不像铁锅,同样的吃食铁锅炖一柱香时间差不离就能炖熟,大瓮一两个时辰都不一定做熟,看东西发出来的香味就能猜出这得从早晨一直炖才能如此。

    “来,再倒些料子。”一个男人拿着一捧调料往大瓮里头撒。

    他运气好,从厨房边角上找到一把调料,虽从未见过,但一看就晓得能吃,便将它撒进去。

    把调料撒进去后味道果然更好,连香味都更加诱人。

    他从小长在乡野,并不明白自己撒进去的东西是胡椒,正常年成能够被当做银子在市集流通,即便被当做调料,也是大户人家或者殷实富户才用得起。

    等灾民们把锅里东西捞出来,崇文赶紧把崇武眼睛给捂住,此刻他连吐出来的心思都有了。

    他拉着崇武往后走,崇武不明就里一心想着挣脱兄长的束缚。

    同来的族人“啊”一声险些叫出声来,被同来的堂兄捂住嘴巴才没有招惹太多视线。

    原本想着捡漏的一群人蔫头耷脑往回走,或许受惊的缘故,脚底下绵软无力,仿佛接着就要摔倒。

    有个同堂兄弟一道出去的少年,见到父亲,竟然哇一声哭出来。

    偷溜出去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同其他人说起外头情形,虽然他们因为害怕说得磕磕巴巴,架不住人多,就算拼凑也能够拼凑一个大概出来。

    那群灾民应当是夜里过来的,他们不如前头一波人幸运,别说一袋袋粮食,就连个麻袋都不曾见到,饿到极致以后发现被打死在地上的管事,渐渐动起歪心思来。1

    有人红着眼睛说:“一群畜牲不如的东西,老天爷迟早收了他们!”

    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见到人吃人的惨状,内心所受冲击不可谓不大,慌乱之际自然什么都能说出口。

    本来烙饼的女眷同样听到消息,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胆子小的女人直接瘫软在地,听说过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她还挨得这样近,生怕那群人把自家也捉去吃了。

    她们哪还有心思和面做饼,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停下动作,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木槿听见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过去把门窗给关好。

    她明白身边人的心思,在出发以前大家就听说过吃人肉的事,出发以后也远远见到过有人被吃,但那时状况与现在可不一样,现在他们距离吃人的地方只有百米,而且那群人居然还烹煮,味道能够传过来,大家怎能不害怕。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大家伙手上有粮食,贼人们会不会不光抢他们的粮,还想吃他们的人?

    想到此处,即使心思再大条,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族长,咱……咱快走吧,求求你了,咱快走……”有人拽着王宝兴的袖子苦苦哀求。

    他刚才和大锅挨得极近,将里头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回来后一心想着赶紧离开此地。

    即便王宝兴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担心。

    大家都是出来逃难的灾民,可灾民和灾民之间也有区别,有的像他们一样是有家当带着的灾民,一路上不招惹别人,别人招惹到自己也会反击;一中是带着少量粮食,路上被消耗的差不多,只靠草根树皮活下来的,这中人过得最为艰难;还有一中是靠抢劫别人,甚至吃人肉过活,手上总会沾几条人命。

    木槿她们最怕的就是第三类,这中人为了活着没有底线,只要可以填饱肚子,他们不在乎自己从别人嘴里抢食导致别人就此饿死或者把别人鲨死做食物。

    也就是说,这群人手上早就染血,并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

    队伍里面人人自危,不敢在这群亡命之徒眼皮子底下过活,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沦为他人口中食物。

    木槿和王李氏并周氏没心情继续做饼,任由沉默在房间里弥散。

    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在此处,大家手脚麻利地收拾家当,恨不能长着翅膀飞出去。

    但灾民把大门紧紧围住,要想出去只能从他们旁边经过,这让许多人感到为难,要从饿狼旁边经过,再蠢笨的人都能明白究竟有多危险。

    现在大家就等着那群人散去,好让自己离开。

    王宝山拎来一桶水,支使王李氏说:“趁没离开,赶紧把面和好。”

    和面需要用水,离开此处之后还不晓得哪里能打到水,所以把面和出来要紧。

    得亏王宝山没有出去,不然他定然不会同如今这样镇静,他一心想着面和好,他可不想再放下脸皮出去借粮食。

    其他人家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继续倒水和面,现在这中情形还是莫要烙饼了,她们先把面和好要紧,毕竟半月二十天的粮食怎么也得用上一两桶水,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崇文崇武当初离那口锅太近,以至于现在还犯恶心,兄弟两个坐在地上,一时间没办法回神。

    王宝山晓得不能勉强他们,又过去打水把牛给喂饱,一边喂水一边拍着牛脑袋:“老伙计,往后就没有这么多水供你喝了,多喝一点,咱今天喝两桶!”

    此时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后面究竟有多少危险在等待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1明末粮食不足吃人现象不算罕见,也有为了泄愤吃人的情况,比如万历帝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就是被义军烹煮吃掉的,这算是典型的泄愤行为。文中属于因为粮食不足选择的吃人,一般是缺乏粮食走投无路平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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