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大人。”
对方嗓音低沉,带有磁性,恰好就是亦绯天喜欢的类型。
亦绯天一点也不困了。他一看,自己还坐在一把舒适柔软的椅子上,跟之前的不同,这把椅子是用梨木桉树做的,光滑平整,少了浓烈的富贵气息,却最是好看。扶手和背部雕刻着如门前柱子一致的花与云纹。
至于其他跟之前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
他低头握住腰间的玉佩,只见两枚已经完整合成了一枚。并不再像之前泛着不祥的血光,似是知道这是在谁的地盘,连那通体的红也成了鲜艳的那种红,如待放的玫瑰花苞,给人一种娇嫩含蓄的感觉。
见他低头端详那玉佩,玄衣人含笑走来,“如何?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亦绯天脸上端着笑意:“阁主大人出手阔绰,亦某自然是喜欢的。”
如果多送一点他会更喜欢的。
“这锁云阁,你觉得有趣否?”
有趣?是指好多钱和好多听人命令的修者吗?
“当然。”
亦绯天睁大美目,努力想看清这人长什么样,却很失望地发现对方竟戴着副面具,还是恶鬼之相。
鬼相凶狠残暴,这位阁主往那一站就很有威慑力,如果换作白瑕,估计早吓得直打哆嗦了。
亦绯天非同常人,不仅一点也不觉得危险,还很好奇地打量着这副鬼面,上面精致的制作工艺令他惊叹,比他那个从地摊子用一两银子淘来的半遮面具不知道高端多少。
这样的工艺品拿到现代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亦绯天如此想到。
“那么,仙尊大人,你可愿留在锁云阁?”
亦绯天眨眨眼睛。
之前青敛问他要不要来锁云阁,现在又来一个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的。亦绯天很有自知之明,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即使长得再好看也一样,他没有文墨,不讲修养,修仙修得破破烂烂,能有今天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说到底也空有噱头华而不实,有什么理由能让这两个人对自己说出同样意味的话呢?
想起青敛问过他有没有想起什么的话,他突然意识到,也许……
“你好像……我的一位故人。”
阁主忽然一怔。
亦绯天看他表现就明白:哦,蒙对了。
玄色衣袍将将停在红衣摆的面前,那人伸起手,似是想抚一抚美人的发。
然而他没有动手,只是不确定地问:“你……想起来了?”
亦绯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终于站起身来,往后微微退了一点。
“感觉上有一些熟悉,但是,我印象中并没有像您这么一个人。”亦绯天边往后倾边胡诌,玄衣人忽而低声一笑,又往前逼近一步。
亦绯天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后背猝不及防抵到了一张桌子。
亦绯天心道要完,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编的时候,对方却伸出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这一揉直接给亦绯天揉懵了。
“不必费心去想,我不喜欢看见你眉头紧皱的模样。”
此时亦绯天整个人是傻的,脑袋一片空白,仅剩下“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疑问。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头,面前之人与自己的距离似乎只有他触碰到自己的那双手这么长,明明手指冰凉,都不像一个正常的活人,但是他却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息是温热的。而且……
他虽然看不到面具下对方的面部神情,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是温和的。
玄衣的神秘阁主目光无比专注地看着红衣人的眼睛。手里揉着揉着,忽而速度放得很和缓,很慢,似乎这样就能让时间凝滞,让一切都慢下来,让他……多看一会。
在他的注视下,那双好看得有些犯规的眸子,由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茫然,最后又微微眯起,带着一丝试探与玩味。
或者……
还有一丝,惬意。
红衣美人的眉头逐渐舒展开,身体也不由放松下来,微微后倾,几乎快要睡过去。
他一下没站稳,差点整个人就要躺倒在身后的桌子上,尘无咎扶了他一把,他有些心惊地看着身后桌上一柄红烛,不敢想象如果真躺上去了会怎么样。
只是。
他默然看着对方贴得近在咫尺的脸和正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强行按捺住从心里头冒出来的烦躁不安,几乎自厌地接受了这个流于表面仅形似拥抱的拥抱。
在他快要涌出一种生理性厌恶产生的反胃的时候,对方先一步松开了手,并自行与他拉开距离。
“抱歉,忘了你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了。”
听声音,似乎还挺懊恼。
亦绯天稳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撑在桌子上,从唇角挤出一个微笑:“无碍。反倒是我要多谢阁主。”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的。
如果他脸色不那么苍白,那至少应该会让“无碍”两个字有点可信度。但是很显然,尘无咎一个字也没信。
“真的很抱歉,是我屋内陈设有问题,我不该在桌上放置蜡烛。”
不在桌上放蜡烛,难道放天花板上?
亦绯天心里骂了一句。
“阁主客气了。我猜,阁主想必是知道我为何前来拜访锁云阁的吧?”
尘无咎道:“自然,前不久事情紧急,在下不得已借流云书一用,现下事毕,自当物归原主。”
说着,衣袖里就飞出一个卷轴。
看到这熟悉的东西,亦绯天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落泪,而是惊恐后退。
……于是,尘无咎再次跟亦绯天非安全距离内接触了一次。
尘无咎非常无奈地把灯盏往一边挪了挪,扶着亦绯天起来,两人都一阵无言。
亦绯天一把把那劳什子糟心神器揣在怀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对着愣望了一会,亦绯天才小声道了句谢。
虽然,他内心此时只想r天r地。
尘无咎低低笑起来。他伸手勾起亦绯天腰间玉佩的流苏,轻声道。
“你我此次相遇,我予你三件礼物,以酬流云书之用。”
“第一件,是这对阴阳煞血玉。它们是我亲手炼制的灵器,名为,‘蝶梦’。阳玉为蝶,是真实,也是结果。阴玉为梦,是虚幻,也是答案。”
亦绯天垂眸望去。玉佩的形状与其名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除非这个尘无咎跟他说这不是蛇而是两条毛毛虫。
啧,想想就挺恶心的。
但是,“蝶梦”这个名字又不能再贴切。
“梦是蝶的因,蝶是梦的果?”亦绯天抬头望着他,眼里无波无澜。
“可为什么,蝶作为‘真实’,不能既是因,又是果?”
尘无咎定定地注视他,良久,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玉是容易碎的。”
所以呢?是要人好好珍惜呢,还是想说什么真实与虚无的伟大哲学命题?
亦绯天没有等到尘无咎的答案,尘无咎也似乎没打算说。只是小心地又把玉固定了一下,就松开手。
“我送你第二个礼物,是一副可以遮掩你面容却彰显你身份的面具。”
尘无咎手心向上翻转,气流回旋成一个小型的沙尘暴,点点流光飞过,沙聚成金塔,又缓缓下铺,变成一个仍旧只能遮住眼睛的面具。
只不过这个面具是金的,非常亮眼,上面还对称镶嵌着各色宝石。工艺花纹似是与尘无咎脸上的鬼面一致。
“这个面具叫做‘皇后’——请别介意,并没有‘皇帝’。”
亦绯天沉吟几秒,果断应声。
“我不介意。”
“皇后”又如何?起码它高贵,它值钱。
最重要的是……这一个可以买三十个萧府!
他血赚不亏好吗?
“阁主真是……阔绰。”亦绯天真心实意。
阁主又轻声笑起来,他那个低音炮的嗓音都快把亦绯天人笑酥了。
尘无咎慢条斯理地拉开面具的丝带,用于绑发固定的丝带是冰蚕丝,几根巧妙地搓在一起,柔韧而有弹性,不会轻易扯断,也不会变形。
带有凉意的指尖擦过亦绯天的侧脸,他微微偏头,心里怪异得很,又说不出哪里怪。
“第三件礼物,”尘无咎道,“听说你孤身一人在缭云二十余年,修真长路漫漫,难免无聊,又非你本意,所以,我送个人给你吧。”
亦绯天微眯的眼睛忽而危险起来,“阁主大人又如何得知修真非我本意?”
尘无咎笑意不变:“天下谁人不知玉挽仙尊无心成仙?”
亦绯天:“……”
凡间不是只传他风流成性吗?
他斟酌了一下,“倒也不是……”
呼风唤雨还是很爽的。不管是当个半仙还是真仙,肯定都比凡人来去自在。
就像他虽然喜欢钱财,但不必跟芸芸众生一样为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劳苦奔波。端好仙尊的架子,基本上就是躺赢。不会花太多钱,更不会真的缺钱花。
“你觉得青敛此人如何?”
亦绯天先是一怔,随后又想,也对,青敛是阁主亲自指给他的引路人,有这层用意也不为怪。
就是不知道这锁云阁阁主是什么心思了。说得好听点是送个人给他解闷,当做谢礼。说得难听点……哪有人谢礼谢个人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像萧家一样送个监视的或者卧底过来?
真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
对方既然安排了他会经历萧府一事,就该想到人会有所芥蒂。阁主大人神机妙算,该不是没有考虑过吧?
“青敛成熟稳重,天赋极高,聪明懂事,来日必成大器。阁主将此人才予我,难道不浪费么?”亦绯天认真地说。
一方面是有所顾虑,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觉得青敛如果到自己手下不一定能学得比在锁云阁好。
锁云阁的能耐他已经见识过了,青敛是个人才,与自己这种摆烂的家伙不同,对方明显是长袖善舞的类型,适外交。
那这种人才去缭云峰这种地方会怎么样呢?会没有人看他舞。
缭云峰清冷得很,没有人,只有动物和风景。
亦绯天认真考虑了,然后缓缓勾起唇角,展出一个邪魅摄魄的笑容。
“……私以为,青敛有趣程度不如阁主。难道,阁主愿意随我回缭云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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