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发生了什么?鬼不见了?去投胎了吗?怎么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众人还没从这突然的一出别离里反应过来,一直保持沉默的萧逸书淡然开口:“仙长手里的红玉,我记的没错的话,应该是之前风水大师让丢在井底的‘阳玉’,但是此物应当在青敛手中才是,怎会到仙长手里?”
“哦?这枚红玉正是青敛小兄弟给我的呢。”亦绯天带着笑意。
萧家主愕然:“这是怎么回事?我分明记得……”
“我想,这就要青敛小兄弟亲自解释了。”
众人的目光非常统一地移向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道:“这枚玉确实是之前那位大师给的,他说此玉是至好的阳玉,掷于井底可以平衡过多的阴气,镇住水鬼。但我认得此玉,此玉天生一对,一阴一阳,这一枚并不是什么‘阳玉’,而是‘阴玉’,如若果真依他所言掷于井中,怕是等不及现在,全府人都已性命垂危。”
有人倒抽了口凉气。
萧家主也是满脸惊疑:“怎么会……”
那这样一来,青敛并没有害他们,反而是在救他们?
“可是那位风水大师不是夫人的相识吗?”
有仆人忍不住问。
众人惊疑地望了望陆夫人,陆夫人还在愣怔地看着手心,她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姣好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茫然,像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所有人都看向她了。她歪了歪头。
这样的人,真的是意欲置全府人于死地的凶手?
“难度……陆夫人痛失爱子,便要所有人陪葬?!”
“真是没想到啊……”
“陆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啊……”
“你还信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哼,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嫣儿她不会做这种事的。”萧家主受到了打击,一时整个人都颓然下去。
“萧家主!你还要维护这个贱人到什么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幕后黑手是陆夫人无疑啊!”
庭院里顿时吵嚷起来。
只有亦绯天、萧逸书、白瑕和青敛在保持沉默。
亦绯天听着觉得很好笑。他不由想起了前世人云亦云诽谤他的事。
明明还没有定论,却总是急着把黑锅扣到别人身上,迫不及待地展开口诛笔伐。
不管谁是谁的阵营,一旦“替罪羊”出现,便迅速被成为众矢之的,而立场对立就会在那一瞬间失去意义,因为不同阵营的人们会因为同时站在道德制高点达成统一,同仇敌忾。
没人会在乎真相是什么。
大众总是愚昧的。
而这些人,也同样如此。
相似的世界,相似的情景,相似的,人性……
义愤填膺地充当着正义之士,本质上却还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亦绯天心底哂笑一声,也就这样罢了,说到底,与他何干呢?这些人是死是活,是对是错,对他而言重要吗?
他们不在乎真相,他也可以不在乎他们的命,很公平,不是么?
可这时候,他不经意的一瞥,却看见了青敛和白瑕的眼神。
白瑕紧张地攥起掌心,而青敛却对他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意思好懂极了。
【够了,戏看到这里就可以了。】
——不知者无罪,不明者无咎,生命凌驾恩怨之上。
“各位误会了,风水大师一事与陆夫人无关。”
青敛此话一出,现场立刻安静了。
啥?
说啥?
咋又无关了呢?
亦绯天挑了挑眉。
“察觉到对方居心叵测之后,我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将此玉放在井底,而是将阴玉藏了起来,因为大师与夫人相识,恐此事与夫人相关,便暗中追查。最后发现风水大师只是利用了夫人,幕后黑手是当初送夫人入府的人。”
这事是能说的吗?
众人脸色就很好看了。庭立众人神色各异,不知道都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不管别人怎么想,萧家主终于逮到了一个可以问罪的,当即大怒,胡子都气得一抖一抖的。
“他竟然敢!各位,此事涉及萧某家事,既然事情已水落石出,萧某自会前去讨问公道!现下还请各位去客厅休息,萧某失陪了。”
萧家主转头对亦绯天道:“小老儿先去处理一些事,仙长自便方可。若有问题可差人通知我。”
亦绯天和颜悦色,礼貌颔首。
萧家主匆匆谢过,挥袖离去。也不知是真的着急还是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也就这时,众人才发现,天已不知道何时放晴了。
众家仆井然有序地领着各位宾客前去休息。阳光普照大地,还同一开始那样灿烈。
亦绯天没有出去,他嫌晒。就地坐在陆夫人的前堂,丫鬟把小兔子抱给陆夫人,陆夫人便抱了兔子乖巧坐在桌前,跟亦绯天面对面。青敛和萧逸书站在庭中,似乎在赏院中花,彼此无言。白瑕倒是跟亦绯天坐在一起,还在低头捋着事情。未几,丫鬟奉上茶盏,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亦绯天和白瑕一人一杯,望向亦绯天的时候丫鬟脸上还带着些微的红晕。
陆夫人不做声,丫鬟便怯怯地斗胆问:“不知仙长尊号?出自何门?”
亦绯天含笑注视着她:“姑娘不必太拘束了,在下无门无派,一介散修罢了。”
丫鬟吃了一惊,散修都如此厉害了么?
“听闻仙长是自行上门的,仙长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果真侠义。”
路见不平?倒也不是,不知是这丫头形容错了还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姑娘见笑了,此事也是在下分内之事,举手之劳且勿挂怀。”亦绯天说。
“您太过谦虚了。”
一旁的白瑕内心吐槽满天。
“分内之事”?不,亦绯天纯粹是闲的来看戏的。
“举手之劳”倒是真的,毕竟这人从头到尾确实也没干什么正经事,就连井上的符咒都是他撕的,亦绯天顶多拿玉逗鬼玩了一场——就连这玉都还是人给的。
但是你要说他什么都没干吧,事情倒也算解决了,能这么快搞定没有亦绯天还真不行。
亦绯天和丫鬟尬聊了一会,忽然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忙活了大半个上午,该回去吃饭了。
丫鬟忙道:“仙长不留在萧府吃顿午饭再走?老爷吩咐了厨房准备佳肴犒劳仙长呢。”
哦,原来有饭啊?那还挺上道的。
亦绯天刚要挪出去的脚步一转转了个方向:“那便有劳姑娘带路了。”
丫鬟欣喜,并没有觉得没什么不对。
白瑕:“……”
“小白,”亦绯天仿若忽然想起他来,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我又没收他们酬劳,吃一顿饭应当不过分吧?”
白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丫鬟便肯定地接话:“当然不过分啦!仙长放心,奴婢这就去与老爷说说,仙长劳苦功高,怎能不付酬劳呢!”
白瑕:“……”
白瑕无言抚额。
行吧,您开心就好。您是尊长您说了算。
对于亦绯天和白瑕出现在酒席上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不仅如此,他们还很热情地给两人让出空位,希望亦绯天坐到他们桌上。
东国重礼,这话啊可以乱说,饭可不能乱吃。不论吃什么席,只要不是低等小民潦草塞一顿都需遵守宴礼。长者坐东尊,近亲南次之,常宾坐北向,侍立幼西方。
虽然一众宾客都非富即贵,但仙家嘛,那肯定比啥凡人都高贵。几个有名望的人思忖着,如果萧家主没有开口让亦绯天越过他坐东边首席,他们就邀请亦绯天来他们这一桌。
然而亦绯天视线扫了一圈,径直坐到了小孩那一桌。
众人:“……”
白瑕:“……”
白瑕犹豫了一下,也坐在他旁边。
这两人一坐下,小辈都僵直着身子,唬得不敢吃饭了。
众人呆滞了一瞬,纷纷望向萧家主。萧家主干笑两声:“都动筷子吧,不必太拘束了,想吃什么跟家仆说,不够再添便是。”
侍立在两侧的众丫鬟集体行了福礼,齐声唱道:“诺。”[1]
声音悦耳动听,虽既不是喜宴也不是喜丧,没有助兴节目了,但亦绯天吃得很香。
他很喜欢那道藕夹,尝起来有幼年在慕陈府的味道。
小慕陈绯口味极挑,夏季败兴,没有食欲。慕陈府每每特差一船从江南带来特产,莲藕莲叶莲子,专做小慕陈绯的吃食。江南水路运来的藕清甜飘香,配甜糯米与肉丁制为藕夹,是甜口,甜而不腻,做好一端出来满室都飘着莲藕的清香。
每次听说厨房要做这道菜了,小慕陈绯都端着小板凳坐在那儿等,其执着程度之深,爱藕夹之切令人慨叹。夏夜乘凉之时小厨房常以藕粉做汤,配以莲子、银耳、枸杞等浓熬成一小盏,荷叶煮露淋洒其上。小人于池边席坐,阖府共乘凉。月华照水,美人映荷,佳事未几传遍京城。更有甚者慕名前来,一观此景,留下诗赋佳作而去。“慕陈纳凉”一事遂成美谈。
见亦绯天喜爱那道藕夹,几个小辈都使了使眼色,为首的旁支便将那道藕夹往亦绯天面前推了推。
亦绯天对他们笑笑,倒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多谢。”
其他宾客一直注意着这边,此时也都笑道:“仙长原来好这口,倒是早说,来人,将我的这道菜也送与仙长!”
众人都笑。
没人真的会当真。萧家大府难道一道藕夹也需要宾客自行相让?
但是话匣子却这么打开了。
“看到仙长也喜欢这道藕夹,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传言。诸位可记得四十年前的慕陈府?”
亦绯天手中筷子忽地一顿。
萧家主闻言搁筷沉思着说:“你们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往事。那还是四十多年前了,曾经的京城大家慕陈府生下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孩子,名唤慕陈绯。那容貌,真真世间少有,‘慕陈一出,天地灵秀失色’的传言天下皆知。我记得那个孩子就很喜欢藕夹。以至于后来‘慕陈纳凉’成了美谈,京城一时盛行藕夹等各种美食。”
有宾客忍不住喃喃道:“‘慕陈一出,天地灵秀失色’,这慕陈绯到底长得有多好看啊?”
萧家主道:“在我只有几岁大的时候,曾经慕名被带着去过慕陈府,远远见过一次,虽然早就模糊不清了,但那一眼的惊艳真的是……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知道,‘天地灵秀失色’并非夸张。”萧家主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传言那孩子不多大的时候就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当时京城就有很多传言说兴许是被心怀不轨的人掳去,又或者是夭折了。唉,这就是美人遭天妒吧!”
众宾客一阵唏嘘。
“四十年过去,慕陈府也渐渐凋落。如今藕夹尚在,谁又还记得当日慕陈风华呢?”
[1]古汉语中用于应答的词主要有两个:“唯”和“诺”。“唯”急促,“诺”舒缓。下对上以“唯”迅速回答以示恭敬,而不能用从容的“诺”字,如果表示郑重其事,也应用“谨诺”而非“诺”回答。《礼记·玉藻》:“父命呼,唯而不诺。”可知对父亲君王都不应用“诺”应答。在本文中,因为事情较为和缓、氛围并不凝重,故考而用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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