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约莫一柱香后,掌门忽的捂住胸口,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你……”
长老们忙上前关切,第一顺位的长老冲亦绯天道:“玉挽仙尊,你把流云书不见了这么大个事叫‘有点事’?掌门都快被你气晕过去了。”
第二顺位的长老更是直接,飞快道:“玉挽,你把掌门气死就可以逐出师门了,流云大陆已经呆不下你了。”
亦绯天知道这二长老呢,是最希望掌门早点嗝屁的了,但头上还压着一位,奈何不了,只能来找他晦气。听听这话,这是多不待见他。
身为把掌门气晕过去的“罪魁祸首”,亦绯天毫无觉悟,比谁都淡定:“问题不大,我得知消息,流云书就在锁云阁。”
掌门手指动了动,瞬间活了过来,睁开一双豆豆眼,不动声色,盯着亦绯天看。
“那就好。”第三顺位的长老捋了捋压根没多长的胡子,像极了之前某位被人假冒的说书先生。
一二三顺位长老心思各异。亦绯天又暗中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流云宫压根没的救。
掌门缓了缓,慢慢说道:“玉挽,既然如此,为何你还不去交涉?”
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了,不兴动不动就大肆征讨,流云宫也丢不起神器被盗这个人,索性亦绯天也没有可说的人,别人也不知道流云书被盗,正好该私了私了。
亦绯天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很是无辜:“锁云阁那地方可是魔教的地盘,老坑了,他们要是狮子大开口怎么办?我这么善良单纯,万一被坑得找不到北了怎么办?您也不怕我把整个流云宫赔进去?”
……忽略掉“善良单纯”四个字,这绝对是他能干出来的事。长老们纷纷陷入沉思,是啊万一这不着调的真把整个流云宫给坑了怎么办?
掌门也沉思片刻,道:“那,依你之见呢?”
“我看守神器失职,按照门规,当把我逐出师门。”亦绯天不假思索。
亦绯天第一次进仙门就想跑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掌门和长老们巴不得他走,长得再好看这群老王八都无动于衷,但是亦绯天始终没能跑掉,为什么呢?因为流云书。
司命长老预知了自己即将羽化而去,便随着流云书的指引寻找所谓“天命之人”。那个时候亦绯天还是个小屁孩,跟着美貌年幼的婢女姐姐在自家花园玩,俗姓慕陈,因生来容貌艳丽,映照之下连晚霞也要逊色三分,便取名为绯,人又不哭不闹,乖巧得很,只因生母大出血未能留住,到底不祥,家主就不喜欢这个孩子。慕陈府上下明着不敢说,私下里都很喜欢他。
就这么一个除了美貌其他啥也没有的孩子,也不知道堂堂能够逆天改命的神器到底看上了他哪点,追着他跑死活不放。司命好说歹说,连哄带骗,终于把一个神器一个活宝两位小祖宗请回了山。
因着信了这神神叨叨的“天命”,亦绯天自觉自己的人生从此“凄凄惨惨戚戚”,总之就是后悔,十分之后悔。
乖巧是装的,浪荡是编的,都是假的。兴许是上辈子废话说太多,这辈子投错胎遭了报应,亦绯天不想说话只想混吃等死。
亦绯天自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走错路了。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个21世纪人,也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漏喝了孟婆汤,本以为这辈子靠着前世记忆可以活得风生水起走上人生巅峰,不曾想,梦醒得太早——他拿了个玄幻剧剧本。
——修仙大陆,我了个去。
再仔细一看,母亲已死父亲不爱,美貌天妒人傻还呆……
真是要了个命哦。
就这设定你还想在一个玄幻世界混得风生水起?告辞。
一时槽点太多,他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闭上了嘴,乖乖巧巧装傻充愣,安安心心当起了花瓶。
好在慕陈家家底丰厚,身为富二代他这辈子躺着过都不用为吃穿发愁,亦绯天已经准备好就这么快乐地苟着了,结果……
流云书就是跟着他,屁股后面还跟着个又老又邋遢的臭老头,甩都甩不掉!
被尾随着蹲茅坑之后,年幼的亦绯天终于忍无可忍,准备把这劳什子神器扔进茅坑,神器却忽然跟他说话了。
“我知道你是生而知之者。”
只一句话。亦绯天顿住了,先是吓了个半死,嘴唇都有些发白,半晌却抱起手臂,随意道:
“哦?”
“你是漏网之鱼,势必为此付出代价。”
亦绯天压根不在乎,只是顺着问道:“所以呢?”
流云书对他有问必答,一字一句:“所以,你注定不会过平凡的一生。所过之处,必掀起腥风血雨。”
后来这些年亦绯天每每记起此事,都十分懊悔当初没有把流云书扔进茅坑。
这些年来,与其说是他在守着流云书,倒不如说是流云书在守着他。一人一书,斗了四十多年。
现在流云书被盗,且不说那通灵性的二百五神器能不能被人盗走,就算盗走也不可能乖乖跟着,大概是有什么理由——流云书不在算他严重失职,他可以走人了。掌门跟长老和他相看两厌,不至于不让他走吧?
可是,事情还真出乎他意料了。
“不行。”掌门道。
“为什么!”亦绯天“腾”地一下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四个人。
“流云书乃此世神物,一息一动与整个大陆命运紧密相连,既然是你把它弄丢的,那就应该由你去把它找回来。”
亦绯天听了,险些没站住。
要!死!啊!
这世上是不是除了他以外压根没人知道那倒霉玩意儿是在装死在装死啊!
亦绯天面容僵了僵,跟四人鸡飞狗跳地论了半天歪理,最终还是对方让了步,允许亦绯天在门派调用人手,弟子级可看闲暇随意调用,长老级可持掌门书信邀请。
亦绯天前脚踏出门,后脚猛地往后一踢,把门踹得乱响。
什么派人手帮忙?整个门派上至掌门下至新入门的弟子,有人想帮他吗?他们见到他不一脸见鬼地开溜就算不错了!
吐槽归吐槽,亦绯天甩了甩衣袖,还是去了洗剑堂。
新来的一批弟子还没有自己的配剑,人手拎着把木剑,规规矩矩地站成两排,听洗剑堂的玉拓仙尊讲课。
玉拓仙尊其人,面无表情,轮廓硬朗如刀刻,看着有些凶巴巴的,但是亦绯天很喜欢他,两人弟子时期便关系良好。
亦绯天人还没到,花瓣先至。玉拓仙尊一身白玉蓝纹衣,正讲到御剑要诀,忽而眉头一皱,仰首望天,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桃花雨。
弟子们十分惊异,一时间都纷纷抬头望去,看粉红的花瓣飘至石头上、溪水中,为周遭只有泉石的孤清之景添了抹亮色。
看到这桃花,玉拓便知这是谁的手笔了。
他一时怔然,伸手轻轻接了片花瓣,眉眼忽而温和起来。
玉拓仙尊白衣飘飘立在堂前,恰好回头。
桃花翩然而至。
绯衣的那人一脸笑意,远远向他挥了挥手。
“荆兄!”
玉拓仙尊,名荆石冼,亦绯天一二十岁时总是喜欢“荆兄”“石兄”“冼兄”瞎叫一通,如今四五十了,这个习惯似乎还是没变。
荆石冼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微微颔首,绯衣仙尊像个少年,飞扑过来:“阔别多年,荆兄有没有想我啊?”
荆石冼一手隔着他的额头,并没有让他真的扑上来。“想你做什么?”语气里还有两三分故作的嫌弃。
亦绯天嘻嘻笑了两声,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视线往后挪了挪。
荆石冼手里拿着一把用于示范的木剑,打量他片刻,奇怪道:“你一向厌恶洗剑堂,以往拖着都不愿来,今天怎么过来了?”
亦绯天视线从来也不在他这边,在他眼里,荆石冼长相算极其普通,再者,虽然他流言颇多,但是实际上他对男性……亦绯天视线转了一圈转回来,落在一旁秃顶的山石上,打哈哈道:“自然是听说了这一代弟子个个容颜俊美,气宇不凡,因此来见见。”
荆石冼皱起眉头,直觉他有事瞒着自己:“说来,你那缭云峰常年无人烟,师姐一开始跟我打赌,我没跟她赌,只道你待不住,如今可让多少人意外。”
亦绯天垂眸望着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在石上溅出浪花,满不在乎道:“哪有,一个人满山跑也挺自在,少了这么多烦心事,怎会待不住?”
“当真如此?”荆石冼很怀疑。
“当真当真,比金子还真!”亦绯天心不在焉地应他。
荆石冼心道外面关于你的八卦册子卖得这么欢你哪来的自信,只是他到底也没这么说,只问:“你想收徒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看你那山秃得,万一把你无聊疯了怎么办?收个徒弟还能添点人气。
亦绯天虽然嘴上不说,荆石冼也知道他日子不好过。
在小的时候,亦绯天的容貌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便利,反而因此让他受尽同门排挤,饭也吃不饱。偏偏又是个狠绝的性子,受委屈也不屑跟师父说,荆石冼每每偷偷来看他,给他带吃的和一些小玩意。
荆石冼是心疼他的,亦绯天也知道。
与亦绯天交好的人不多,荆石冼是其中之一。
两人多年好友,哪会不懂对方心思?
亦绯天霸气地将袖子一甩:“本座门下,不收弟子。”
广袖带动桃花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荆石冼忽然一笑。
四十年了,这人还真是一点变化也无。
亦绯天顿了一会儿,回头道:“我有点事,需要人手,弟子借我一二就当历练了,回头考核给他们满分。”
荆石冼笑意未收的嘴角僵了僵。
满、满分?
要知道流云宫对弟子考核尤其严苛,总分十二,一般只给五六分,七八分的都寥寥无几,就这每年还是三个长老一同把关给分,这厮居然敢直接给满分!
荆石冼吸了口气,体验到了掌门心脏抽痛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之前沉默地当着背景板乖乖练剑大气不敢出一下的弟子们此时都纷纷抬起了脑袋,眼里带着充满希冀的光……他有些心累地问道:“阿绯,你确定这真的可以吗?”
亦绯天肯定道:“掌门同意的。”
这老头儿不同意也得同意。亦绯天心里加了一句。
“……咳,那么有想跟玉挽仙尊一同去办事的向前一步。”
弟子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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