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水积成一片,随行的御医守在灶台旁拿着蒲扇对那火扇了又扇。

    远远的,偶尔传来些咳嗽声,微弱又让人难安。

    明执中毒多年,如今这毒是解了,身子却仍是娇弱无比,难得撑过许久,却未躲过这场雨。

    明执白日还在叫嚣找老伯做陶兔子,晚上便烧成了火炉,好不容易把药灌下去,人一睁眼就要打人,边打人还边说胡话。

    明执软绵绵的哪有什么力气,还未蹦跶几下就被人按在了原地,几位随从怕伤着明执也不敢动作,只能由着明执闹着,闹累了就睡,睡醒接着闹,周而复始高烧也不退。

    御医哪见过这种阵仗,只想找明朗做主,可是明朗连夜回了兖州,这一来一回又是几个时辰。不得已,一行人找到了传言中的乔大人。

    明执迷迷糊糊的被灌了几副药,人才沉沉睡去。

    雨并不大,明执的断腿却隐隐作痛,身上不舒坦这苦涩的药也愈发难以下咽。

    也并非是明执娇纵,只是他在兖州时用了太多的药剂,有些日子更是弄的他整日恶心,再后来小将军找了些容易克化的吃食,他才算是撑过去。

    明执看着手中的药碗,不由的叹气,最后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把药喝了下去,喝完顺手着摸索着蜜饯——无人准备。

    孤独、寂寞、苦的想死。

    明执脑海里几个不友好的词汇翻来覆去,嘴巴苦到发麻,真是让人烦闷。

    明执盯着药碗想开口要蜜饯,细想又觉得麻烦,只能微张着嘴巴等着那股苦涩散去。

    姗姗来迟的明朗进门就看到明执这傻傻的模样,一时竟是无言。

    “哥哥!”明执闻声而动,擦擦嘴角的药渍还不忘眯起眼睛笑笑,好似誓要坐实这痴傻的传言。

    明执昨日烧的有些糊涂,但退烧后已清醒许多。那御医医术不精,左一句记得乔大人恩情,右一句乔大人的方子巧妙,声音不小还毫不避人,明执哪怕是不上心也能听到。

    就好像故意让人知晓,或者让明朗知晓。

    “你怎”怎还笑的出来。

    明朗心中烦闷,却又不明缘由,他幼时只觉得明执成长的慢些,稍长大些也只认为是有些孩子气,可事到如今他又不得不承认明执的确有些问题。

    明朗先是难过,而后是释然,明执也并非一夜之间痴傻的,而是素来如此,怪只怪他平日对明执不上心,等出了事才注意到这些。

    明朗的语调稍缓,轻声的同明执商量起来:“哥哥政务繁忙,对亦是照顾不周,说送你回去你又——”

    “我不回去!我不想守寡!回去还有坏人!我不——”明朗的话音未落,明执便扯着沙哑的嗓子开始哭诉,哭诉的内容前言不搭后语,让明朗措手不及。

    “就此打住!”

    明朗适时的停下了方才的话题,他也几次同明执说过回去的事情,只是每提及此,明执就会一哭二闹三守寡,没错喊着说什么“守寡”!

    明朗方才的惆怅难过一扫而空,捂住胸口顺气,许久才平复心情继续温和道:“哥哥政务繁忙,你又不忘那贼……咳,不忘兖州的繁华。哥哥平日亦是顾不得你,经过昨晚一事,哥哥也同那乔大人之间也缓和了许多。”

    “哥哥是想着你同那乔大人见上一面,以后在荆寻也能相互照拂。”

    明执一手揉着发酸的小腿,一边低头思量着话中的信息。

    明朗与那乔大人不对付,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明朗无力保护自己这一点,明执未能想到。

    看护不周,所以低头求和,不得已将幼弟交付他人。一国太子都能被逼到这份儿上,那这两城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明执默了片刻,问道:“那位大人姓乔,又名谁?”

    明朗:“乔,乔饮霜。”

    明执收回了按压小腿的手,手指头不老实的动来动去,似是在思量什么大事。

    明执:“听起来是个会做陶兔子的。”

    明执身上要紧的东西也就那个贴身的坠子,收拾起来也是省时。明执早已等不及,拖着病体便要出发,若不是不识路怕是早就冲了出去。

    明朗同乔饮霜并不算相熟,只能猜测着同明执交代几句,明执磕磕绊绊的点着头,让明朗舒心不少。

    明执:“所以,乔大人不会做陶兔子。”

    明朗:舒心二字怎么写来着,罢了,记不得了。

    兄弟两人去的不巧,正撞上乔饮霜判案,明朗不想过于打搅,便带着明执悠哉的喝起了茶。

    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乔大人缓缓而来,步伐稳重。明执好奇的看去,却是个极为年轻的面孔。

    只是,并不熟悉。

    “两位殿下,下官有失远迎,请上坐。”来人不卑不亢的赔礼,言语间很是熟练。

    明执毫不避讳的打量着乔饮霜的那张脸,这位乔大人的面容是极好的,杏园眼、八字眉,白面无暇脸无鬓须,声音也是年轻的模样。

    明执先是暗暗的同乔大人做了个比较,自认为貌不如人,继而开始观察乔饮霜脸上微弱的表情。

    这些日子他也并非一直胡闹,他对着徐慎那张脸,也将这易容术的不足窥探到一二,这易容之人脸颊不似常人自然,一些细微的东西看久了仍是能看出差别。

    明执正看的入迷,冷不丁的被明朗戳了一下。

    看着明朗艰难的使眼色的样子,明执不负众望的开口道:“陶兔子……”

    这声音虽小又足以让三人听清,明朗自动略过方才明执的不妥之处,继续道:“乔大人如今也是见到了,父皇体恤百姓着手重建兖州,可明执如此胡闹怕是有违父皇所言。”

    搞不懂两人客套话的明执只得没事的坐在一旁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没一会儿这眼珠子又放在了乔饮霜身上。

    明执道行浅看不出脸上的毛病,至于身形——明执在兖州时断了小腿,几乎所有时间都坐在四轮车上,对这高度和身形自是无法把控。

    若是这位乔大人全无问题,那问题又出在哪里?

    明执懊恼的垂下头,一时觉得口干,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而后又呆愣在原处。

    这茶的味道尝起来极为普通,入口却能闻到绵密的清香,回甘之后又带着些甜腻,极淡,却像极了小将军身上的味道。

    明执放下茶盏又直勾勾的看起了乔饮霜,他对味道十分的敏感,他们师徒精通药理,这种味道也亦造假,只是这般弄得他探不清虚实。

    乔饮霜适时的接过话来,解释道:“这茶可还合三殿下的口味,这可是那位老伯特制的花茶,下官当时也未料到此人的手艺如此精巧。”

    “下官还让那位老伯备了不少的稀罕玩意,将军府戒备森严,三殿下在此太子殿下也能安心。”

    明执心中泛着嘀咕,转头看看明朗一脸感激,再看乔饮霜一脸真诚。直觉告诉明执这不对劲,先跑为上。

    可若是真跑了,小心些活下来容易,抓余孝临却是再无机会。

    明朗看出了明执的为难,试探的问道:“若是不喜欢,哥哥可先护送你回京,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

    明执摇摇头,脸上满是纠结,“所以,真的会有陶兔子吗?”

    乔饮霜走的极快,明执跟在后头小跑着才堪堪不落后,将军府比樊岐的私宅要大上许多,乔饮霜带着明执细细看了几处,最后将人引去了客房。

    明执察觉到了明朗走后乔饮霜对自己的冷漠,只是明朗身边的人都阳奉阴违惯了,再添上一个乔饮霜也不显多余。

    这般倒是没能确定身份。

    “这便是三殿下的居所,下官有事缠身,先行一步,还望殿下海涵。”

    明执默默的点点头,看着人即将走远又忽然叫住。

    “乔大人,稍等片刻!”

    “乔大人可会箭术?”明执遇刺一事,荆寻无人不知,这般问法倒像是在怀疑。

    “自是会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此人并未否认,说话也不磕绊,与桑子拓当真是无半点相似之处,只是:“乔大人可是楚国人?”

    “自然,下官的本家是京州的乔家,殿下久居宫外,怕是不知。”

    不知,那自是不知,哪怕知晓些也早忘个干净。

    只是楚国人又怎会如此……

    明执心中有了计较,他故作镇定的点点头,满眼惊奇道:“那位老伯现在何处。”

    将军府少不了明朗的眼线,徐慎过的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安稳,只是堪堪有些功夫喝喝茶、鼓捣些草药,总是比在明执身边好了些。

    徐慎悠哉游哉的喝着茶,小风一吹,又裹紧了衣服。

    哎,人到底是老了,在这牢里住的越发不习惯,甚至眼睛也出了问题,左眼皮一直跳,跳的人心慌。

    “老伯!你果然在这里!”

    徐慎的手本就不稳,就被这声音吓得一惊,半盏茶都洒到了衣服上,甚是狼狈。

    老人家看到明执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只想破口大骂,可是他当时装成了哑巴:“阿巴阿巴——阿巴巴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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