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在案发后无暇打理自己,鬓发凌乱,泪眼朦胧,紧紧拉住黄珍珠的手,哀求她不要见死不救。

    黄栋梁挡在自家妹妹面前,很是坚定:“周太太,她和周明已经分手了,没有瓜葛了,他的太太绝不是她,那伙绑匪穷凶极恶,你们一个个都想我妹妹以身涉险,去送死?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从小相依为命,不能白白去送死。”

    周校长、周太太上来相劝,一群人在掰扯理论,音量高低起伏时,黄珍珠独自一人从前厅走了出去。

    周家庭院如积水空明,劲竹在九月夜里,斑驳竹影映在地上,风来影动,弄得养鱼缸几尾锦鲤一甩鱼尾骤然散开。

    张助理看见黄珍珠在庭下的台阶处坐着,背影单薄,他唤她:“黄小姐,那个太太真的是你,不是旁人。”

    他从公文包翻出之前那张□□,解释从何而来。

    黄珍珠虽说结过婚,但是还是第一次看见结婚证,目光停留在两人的合照,里头那个笑得温柔恬淡的她,好像已经是别人。

    “张助理,我不是在纠结他太太是谁,我只是感觉很复杂,理不清头绪。”黄珍珠拿着结婚证,问他:“你说这是假的?”

    张助理回答是,下一秒,这张结婚证被黄珍珠撕掉了,她不想再受他的束缚:“我和他没有关系,留着也没有用。”

    张助理:“啊……你这……”

    张助理这时发现,黄珍珠的眼中第一次焕发出他不曾看见的东西,连周明都没有见过,犹有泪光时眼睛倔强沉静,温柔的力量,她整个人似破茧的蝶:“张助理,我答应去赎人,救完他,以后他和我再无瓜葛!”

    ……

    黄珍珠答应去赎人,张助理第二天一早带着周明的相关证件,过海关去了香港的渣打银行,因为是大户,无需预约,从周明的户头支取一百万,都是千元港纸,哗啦啦的数钞机声没有停过。

    匪徒的要求是晚上十一点,他太太提着钱在平山村里,有人会和她接应,让她跟着走。

    平山村是南市市区的城中村,在距离游艇会四五百米的地方,附近有个工业区,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三教九流,居民楼林立逼仄,最让警方棘手的是,夜间进去城中村很容易迷失,不便派人时时追踪黄珍珠。

    晚间九点,几辆黑色的商务车抵达平山村,不敢在行李袋或是黄珍珠身上放置追踪器,被匪徒发现,周明恐有性命之忧。

    人命关天,容不得疏漏,追踪器这个计划只能搁置,选择另一个计划。

    副座的老警察告诉后座的众人:“一百万金额巨大,匪徒应该只是求财,顺应他们的要求就没事。”

    黄栋梁觉得荒谬:“我办过的绑架案中,只会要求家属去赎人。如果只是求财,指向性不会这么明显,要太太去赎人。匪徒八成认识珍珠。”这也是他昨晚这么强烈反对的原因,当他知道珍珠愿意赎人,在无人的地方猛汉哽咽,一口气梗在心头,觉得对不住死去爸妈的一番托付。

    是黄珍珠找到他,不断向他保证,她会安全无事,她握紧他的手宽慰他:“哥,就许你见义勇为,不许你妹妹救人一命?”

    同一时间,吴奇凤看着时钟上的秒针一圈圈滑过,难掩兴奋,为了今天,他做足十二分准备,准备药死周明,刀插黄珍珠,让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他面前死去,而他携着一百万偷渡香港,从此天高海阔,纸醉金迷,过一把有钱人的瘾。

    为怕周明脱逃,吴奇凤今早一不做二不休捅伤他的两条腿,他被殴打得全身没一处能看,要么染血要么淤青,耷拉的额发被汗水血污浸湿,落魄不堪,血呼啦的,但骨子里那股矜贵和傲气,是吴奇凤使了大气力都无法挫灭,愈加懊恼时对他拳打脚踢得更狠。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吴奇凤也有应对之招,翻出新买的相机,装入胶卷时叫小弟把周明浑身扒了个精光。

    周明不死,他就拿□□威胁他;周明死了,他就拿□□威胁他亲人,毕竟谁也不想玷污死者。

    ……

    临近十一点,办案警察让黄珍珠下车:“我们的同志会暗中跟着你,你要注意安全。”

    黄栋梁偏头望向窗外,黄珍珠知道阿哥红了眼圈,一旁的周太太原本想拉着黄珍珠的手,嘱咐一番千万要救她儿子之类的话,被沉着脸的周校长摁下,他很沉稳:“黄小姐知道怎么做的。”

    城中村逼挤难行,这时在工业区上班的工友已经下班回到租屋准备洗澡睡觉,这时的巷子静谧又吵闹,有人在巷口接水洗头发,有人站在小摊前等着炸鸡翼夜宵,黄珍珠避开旁人泡脚泼出来的水,又经过巷口三五成群、穿着暴露的流莺。

    不像城里的城中村握手楼逼挤迫近,满地湿漉,屿山村大多是平房,最高的自建房不过三层高,踏出巷子就是未平整过的土路,远处是一望无垠的绿野池塘。

    黄珍珠根据匪徒的指示在城中村里走,某一时刻眼睛被光闪了一下,抬眼看是前面小青年把玩的钥匙串,上面是个大拇指和食指相扣般大的圆镜,他故意地闪了黄珍珠一下又一下,应该是要她跟着走。

    小弟在前面走,黄珍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转头望去,她身后小巷连个人影都没有,并无警察,她心里一沉,怕不是警察同志跟丢了?

    小巷静悄悄,黄珍珠来时明晰自己的心情,她不愿意周明出事,她理不清思绪,分不清心底对他的担忧是否纯粹,纯粹把他当做一个熟人怕他出事,还是心中对他仍有难言的情感。

    七弯八绕,兜兜转转,跟着小青年走过好几段没有路灯的暗巷后,黄珍珠已经分不清身处何方,直到小青年走进一处厂房,拉开了铁门:“进来。”

    沉重的铁门在背后拉上,黄珍珠看见瘫坐在椅子上的周明,早已被打得神志不清,微微垂首,身上没有绑缚,两条腿鲜血直流。

    周明身旁站着的匪徒没有遮脸,身材壮实,并不担心他逃跑:“小孕妇,你还记得我吗?”他说完冲小青年使了个眼色,让他查看钱袋里有无追踪器。

    黄珍珠活到现在就遇到过一次抢劫,印象深刻,看见这人立时知道他是谁,之前在青陇镇遇到的劫匪头目,原来他还没有伏法……

    之前,她以为是周明做生意得罪什么人,毕竟这男人聪明又霸道,她不顺他的意,他的花招都奇多,更何况对付旁人。

    明白这点后,黄珍珠和之前的周明一个想法,吴奇凤蛰伏多日来报复,就为了之前报警捣毁他团伙一事?……真是报复心强烈。

    小青年拉开钱袋,整齐的沓沓千元大钞映红他贪婪的眼底:“凤哥,没有追踪器。”

    黄珍珠不害怕是假的,不知道警察同志现在在哪,她装出临危不惧的样子:“我钱送来了,让我带他走。”

    吴奇凤提起一桶水泼醒了周明,失血过多的他睁眼就是黄珍珠,她就在眼前时,他眼睛红得可怖,看着她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冲她疾言厉色:“黄珍珠!滚!我的老婆不是你!走!我不用你!”

    黄珍珠被吼得心脏直跳,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小青年扭住了双手,用麻绳结结实实捆住了,还堵上她的嘴:“凤哥,好了。”

    吴奇凤打开脚边的塑料袋,拿了瓶敌敌畏出来,讥讽周明:“你真是痴情,事到如今都要下黄泉了,还护着小孕妇?情种啊你。”说完,他掐开周明的嘴,径直往里倒:“一刀捅死你太便宜了,我要你生不如死!”

    在黄珍珠凄厉、疯狂摇头的唔唔声,她想尖叫却叫不出声里,周明被吴奇凤灌进整支敌敌畏,他猛烈痛楚时呃呃有声,瘫在椅子上痛苦地剧烈咳嗽!

    吴奇凤随手扔开敌敌畏,下一步就要对付黄珍珠了,他刮着染过血的刀刃:“小孕妇,我只想捅你一刀,让你的孩子为我的田田陪葬!我知道你想问田田是谁,这个问题叫死鬼周生以后托梦告诉你吧!”

    小青年大力制住挣扎乱动的黄珍珠,吴奇凤刀尖对着她的肚子,狠狠地往前一捅,电光火石之间,像是电影的慢动作,有个身影猛地从吴奇凤身后飞扑过来护住她,刀尖直直捅进那人的后腰上!

    黄珍珠被来者扑得躺地,身上传来周明痛苦压抑的闷哼,他的胸腔剧烈颤抖着,在地上呕出来一大滩浓黑色液体,伴随刺鼻的农药气味。

    吴奇凤和小弟没想到周明被捅伤腿还能动作!没来得及再给黄珍珠一刀,这时屠宰场的铁门发出梆梆声,是前期追踪黄珍珠的四名警察及时赶到,他们果断开枪打坏门锁,高喊着里面的人通通不许动!

    吴奇凤身子一僵,果断把刀插回身后的刀鞘,对小弟示意:“拿上钱!我们撤!”

    一阵风掠过,吴奇凤和小弟拎着那袋钱翻窗户逃跑了,警察进来时已经没有人影。

    兵分两路,有警察追赶吴奇凤,有警察负责收拾尾声,火速拨打急救电话,被警察解开绳子的黄珍珠惊惧得什么都顾不上,急急去抠周明的喉:“吐出来!吐出来!”她急得要命,眼泪在眼底打转,不断哀求他:“求求你,吐出来,不要吞……”

    卧倒在地的周明唇色发紫,他刚刚不知哪里来的巨大能量,忍着剧痛发了疯一样飞身扑过来护住黄珍珠,他现在因为胸腔里火烧一样的疼痛而疯狂咳嗽着,昏迷前紧紧牵着她的手,气若游丝时绽开一抹释然的笑,眼睛里好像有光:“珍珠,还好你没事,我爱你,我好爱你……”

    说完,男人的手无力地垂下,黄珍珠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整个人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他,真到这种时候人是哭不出来的,好像身边周遭一切消失,只有她一个人在时间的荒野里,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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