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珍珠静静看了一阵,屋外的风渐渐停歇,摆动的窗帘重归宁静,她合上眼的时候想的是:只求铭记这一刻,她自知握不住他,身份悬殊配不上他,于是识相地不作纠缠。等到没有金钱上的纠葛,她就和他两清,再也不来往了。

    ……

    时间回到去年六月,黄珍珠生了狄桢狄珠回县服装厂工作,她和狄妃同属三号车间。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同学又是朋友,狄敏还是狄妃介绍给黄珍珠。

    服装厂现在有两大流言蜚语。

    第一个谣言是黄珍珠的双胞胎父亲另有旁人,不是死掉的狄敏的,她在狄敏还活着的时候就出轨了。

    还有一说,说是黄珍珠心狠,通奸不算,还谋害狄敏性命,特意在初一十五时拜海娘娘不敬,惹得狄敏出海翻船。

    第二个谣言是狄妃搭上了三号车间的车间主任陈胜,陈胜是有家室的,她恬不知耻地要求上位,要陈胜离婚娶她。

    第一个是假的,第二个是真的。

    那时,狄妃为爱痴狂,满心欢喜地等着陈胜离婚娶她。

    有人劝她,和已婚男人在一起是不道德的,是没前途的,要她回头是岸。

    狄妃骂回去:电视里不有演了——‘我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来拆散这个家。’我可以做小的,但是陈胜的老婆不答应啊,我是被逼无奈,只能叫他离婚来娶我啊。

    也有人劝她,年纪轻轻又生得不错,何苦找陈胜这个老男人,还是结婚的,不如趁早散了,找个年纪相仿的。

    狄妃骂回去:你们是不是嫉妒我找了个车间主任而你们没有啊?一个两个,现在要多挣点计件工资,都要求组长、主任多给点服装。我不用啊,谁让我的男人是主任呢?

    服装厂是计件工资,派发服装的任务掌握在车间组长、主任手上。改革开放外贸服装订单大爆发,冒出不少服装厂来抢,县服装厂订单稀缺,每个车间分到手的服装很少。

    为了多拿点服装缝纫,多挣点工资,女工要么送礼要么请,使尽浑身解数讨好车间组长、主任。

    劝狄妃的人也包含黄珍珠,下班了来她家里。

    黄珍珠刚开口狄妃就让她停下:“别说了,再说没朋友做。”

    黄珍珠识相不说了

    黄珍珠要走,狄妃送她,关上屋门,狄妃眼底的不屑之意才流露出来,往地上唾了一口,骂了一句:“呸,自己没男人,也想害我没男人。”

    后来,陈胜的老婆收到风声,去服装厂大闹了一场,要扯出狄妃挠花她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受伤的总是女人,厂里考虑后,开除了狄妃,而陈胜不伤分毫,依旧是车间主任,连个警告都没背。

    同年七月,黄珍珠和狄妃的生活发生巨变,命运的齿轮开始运转。

    黄珍珠受不了在村里如芒在背的议论、嘲笑、挖苦,从县服装厂辞职,借由哥哥黄栋梁托关系,收拾行李上南市谋生。

    狄妃因为作风问题被县服装厂开除,只得另谋生路,每月收八百块照顾狄桢狄珠这对双生子,并在某日清晨,发现自己怀了陈胜的孩子。

    ……

    国历四月二十号,寻常的周一。

    狄妃在屿山妇产院生下一子。

    此时黄珍珠拿着一沓邮件走入收发室,同事甲乙对着学校下发的教职工通知讨论得热火朝天:“武夷山去厌了,今年去黄山不错,五天四夜,卧铺直达。”

    劳动者是最美的人,1999年开始,□□改革出台新的法定休假制度,五一劳动节放七天假。

    黄珍珠进来,同事甲对她晃了晃手中的通知:“珍珠,今年职工旅游,你报不报名?”

    同事乙推了推甲:“珍珠是去年七月来的,不知道职工旅游这回事。”她解释:“每年劳动节,学校都有组织职工旅行,之前几年都是爬福建武夷山,今年改作安徽黄山,珍珠你去不去?”

    黄珍珠摇头:“五一我有事啊。”刚刚她出去拿邮件,顺道打电话给狄妃,想告诉她自己五一回村的事,连打几通电话都没接。

    以前黄珍珠要回村,电话里狄妃都会要她在南市捎点东西,用的吃的,面霜头油洗发精曲奇朱古力之类的。

    与此同时,住在屿山妇产院的狄妃迎来狄母,风尘仆仆刚从汕尾市的小女儿那里回来,马不停蹄又来了妇产院。

    狄母在床边坐下,没好脸色:“那个姓陈的,有没有来看过你?”

    狄妃摇头:“都分手了,他来做什么?”

    狄母气不打一处来:“你妹妹嫁去那个地方,连生三胎都是女的,没个男丁,在家公婆都没个好脸色。而你这边,生个男孩又有什么用,他连爸爸都没有。你们两姐妹都怎么了?”

    狄母出主意:“我们去姓陈的家里闹一场,不搅得他离婚也要他大出血,没钱你这孩子要怎么养?”

    狄妃听了嫌烦,借口渴了要喝水,把狄母打发走。

    正当狄妃为生下来的孩子发愁时,黄珍珠也在食堂为了省钱而发愁,一碟榨菜一块钱,一碟韭黄炒鸡蛋一块五角钱,米饭一碗五角钱。

    如果吃榨菜,可以留点到今晚吃,这样今日只花两块钱。

    如果吃韭黄炒鸡蛋,可以补充营养,她很久没有吃鸡蛋了。

    ……

    夜凉如水,松散的浮云遮住月亮,气势恢宏灯火通明的周宅,周明提着行李箱下楼,周太太正在厅摆弄一对兔子,绵密细白的珍珠串编成的,睁着两只红眼,左右各一只趴俯在家庭音响上。

    周太太见他下楼,献宝似的示给他看:“是珍珠一粒粒串的。”她的手抚在上面:“兔和你爸属相六合。”

    周明嗯了一声,周太太乐得此刻有观众,走到窗边,垂落的白洋边窗帘旁单人沙发上,她从橙黄色的礼盒里拎了一只手袋出来。

    周太太很是高兴,捧在手间啧啧有声:“暄默斯hers啊,这颜色全香港只有一只,到我手上了。”

    周明只是回家拿资料,不料撞上周太太欣赏‘战利品’,平常往家送钱送礼的人很多,她不便在朋友亲戚面前展示这是什么什么,多矜贵多难得,怕对周校长影响不好,只能在家人和帮佣面前显摆。

    周太太这才注意到周明提着行李箱,颇有微词:“这次又要去哪?”

    周明回答:“合肥,和郑婺绿,明天出发。”

    周太太早已习惯父子俩天南地北地到处飞,留她一人持家交际周旋,到手的爱马仕顿时没了瘾头,闷闷不乐:“这是康煌旅行社的老总送的。今年的职工旅行社换作他家,总去武夷那家不‘诚恳’,被我踢了。”

    这里的‘不诚恳’,往细说,就是没给周太太送礼或是送的礼分量不重。

    周太太起了兴致:“你说今年的职工旅行我去不去?总在家中很无聊,当作‘与民同乐’。”

    校长太太和职工一起出行叫作‘与民同乐’也算贴切。

    周明看了一眼腕表,漫不经心地回答:“随你。”

    周明走出宅门,走到庭院的车库前,周太太趿着软底鞋追了出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说陪陪你老娘,刚来就要走。”

    周明迈开长腿坐上驾驶座,降下车窗睇她:“有什么事?”他知道周太太惧他愧疚他,想说什么总要经一番铺垫。

    这个家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波云诡谲,他打定主意不原谅,周太太和周校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再惹到他。

    周太太边说边打量周明的神色:“天笙集团董事的女儿,姓钟。我觉得可以见一下,你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不要再惦记骆荷了。”

    周明乍听骆荷,顿了一会儿才想起她长什么样,不由觉得好笑,周太太消息不灵通,骆荷已成老黄历了,现在他身边无人。不对,不能说身边无人,他身边有个黄珍珠,村姑一位,说来有趣,还是周太太和周校长马仔之一的亲妹妹。

    长指敲击着方向盘,周明表示无所谓,让周太太安排:“都可以。”

    周太太见他同意相亲,大喜过望:“真的?”

    周明点头,又问周太太:“还有什么事?”

    周太太还想留他,周明说:“没有?没有我就走了。”

    周明发动汽车开车走了。

    微薄的喜悦如同燃火的烟蒂,被风一吹又消散,夜幕里站在原地的周太太抚着手臂又感寥落,她的儿子好像没了心一样。

    ……

    即使是在教导人人平等的大学校园,都分三六九等,领导教授老师管理层是寒暑假出国绕一圈,叫做学术交流;中间的技术工种分管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是五一国庆国内玩一圈,叫做职工团建;最次的是外包,食堂清洁物业外包外编员工,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连轴转,请个长假都得看脸色,叫□□岗敬业。

    黄珍珠正在晾衣服的时候,被宿管敲门,说有人找。

    她到了楼下,黑色的轿车线条流畅颇具美感,蛰伏在黑夜之中。

    黄珍珠以为周明是找她说说话,没想到上车后他发动汽车,她蹙眉:“去哪里?我穿成这样!”

    她刚洗完澡,半干的长发,松垮的睡裙领口,发丝滴答几滴水珠。

    周明瞥了一眼,意有所指:“正好。”

    去到他家,在他的床上的黄珍珠,明白过来明天他要出差所以找她泻火。

    周明今天的兴致很好,前奏好点,黄珍珠没那么痛,缓过劲来被他弄得泣不成声。她心里清楚,无力阻止他,只得每次让他轻点温柔点,她顶得住孩子顶不住。

    这时候周明都蛮不在乎,告诉黄珍珠,他的想法她一清二楚,这是她自找的,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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