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等等我!”一名小男孩在小路中追着前面一个只剩下背影的人,边跑边喊道。
眼看着前面人影消失在拐弯处,小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我也想进城去!”
“这孩子!”奚文飞的妻子余氏将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别管那个臭小子,娘给你好吃的!”
“真的吗?是什么?”小孩又哭又笑,跟着他的母亲一起进了屋,“好香啊!爹,你在煮什么?”
铁锅下的火烧得正旺,锅内的汤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热气不断顶着锅盖。
奚文飞掀开锅盖,白色的热气扑面而来,有人掀开了锅盖,香气顿时弥漫了整间屋子。
他用大勺轻轻刮去汤水表面的浮渣,用上巧劲将炖得几乎酥烂的三两下舀入大碗中。
“好耶!今天有肉吃!”厨房内突然传出小孩的欢呼声。
已经远去的狗蛋自然是听不到这阵声音的,他回头看看身后,得意地笑:“哼!追不上我吧!”
狗蛋看了一眼竹篮里头的蔬果和腊肉,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道赶紧将东西送给姨母,好回家吃完饭去!
思及此,他又加快了脚步。
“让开!让开!”一阵吆喝声传来,只见一队身着轻甲手持长戟的御林军赶了过来,道路上的人们纷纷避让,以防被快马践踏。
“好大的威风!”街道上的人们议论纷纷,“可不是吗?那可是御林军!个个都是一顶一的人物!”
和大多数的男孩儿一样,狗蛋自小就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御林军,他不自觉地跟在御林军身后小跑了一路。
同他一起的还有十来位孩童,大的像狗蛋一样大小,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八九岁。
他们时快时慢,一路上听着路人的对话也能清楚了这些御林军是要去查封某位大臣的。
“好啊!铲除大贪官!铲除大奸臣!”狗蛋热血沸腾,内心澎湃不已。
狗蛋跟着御林军来到一座府邸面前,出乎他的意料,这座宅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奢靡,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有了褪色的迹象,古铜色的门环也已经斑驳。
狗蛋抬头一看,玄色的牌匾上刻着四个描金的大字“高山仰止”。
一旁缩着脖子躲避寒风的男人啐了一口,“这个老狐狸总算是露出了尾巴,这些年来都不知道贪了多少钱!”
“是啊是啊!都是血汗钱哪!”有人应和道,“听说皇上提出减税的时候他还反对了,我在那时候就看出了,他准没安好心!”
狗蛋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起了八卦。有人问道:“嘶——怎么的这些官兵还不进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人解惑道,“这白远被弹劾冒犯天颜、纵容族人谋私,虽然说被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大家伙想想,白远除了是当朝丞相,还有一个身份是什么?”
接下来的声音便小了些,“若是讲究的,皇上可是要叫白远一声姑父的!白家的这对龙凤胎也是皇家骨血,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哪里会轻易举动?”
“说起这龙凤胎,还有人说他们是来索命的呢!”
白远丞相龙凤胎?接下来的话多少有些不堪入耳,狗蛋想起一事,打断他们的叙话:“这是朱雀街?”
“你小子问话奇怪得很,丞相住的,自然是朱雀街。”有人回道。
狗蛋不理那人不屑的语气,转身从第一间宅子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六”
狗蛋身后的汗毛渐渐竖了起来,揉揉眼睛,用食指再次数了起来,脑海中又浮现起白瑾瑶闲聊时和他说的话,“我家就在朱雀街从街头那颗老杨树往后数的第六间,住在我隔壁的杨大人,他们家的围墙破了,嘻!我就是从那里偷跑出来的!”
狗蛋一溜烟跑到隔壁一所宅子的侧门,果真看到了伸出围墙的枝桠——相比这就是白瑾瑶每次回府时要爬的那棵树。
方才凑热闹的好奇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劲儿不见了,狗蛋现在感觉到不可置信和担心。
白瑾瑶从来没和他说过自己是丞相之女,但他相信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毕竟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就白瑾瑶和他说过的那些话来说,不难猜出她的父亲是一名大官——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当朝的丞相。
怎么办?白家要被抄家了?那,白瑾瑶会怎么样?狗蛋忧思重重,将竹篮放在地上,轻轻一跃便上了围墙那棵树。
杨孝悌的府邸空无一人,不少地方已经长了杂草。狗蛋的视线不断梭巡着,不一会儿就在一一处栅栏那里看了一个洞。
狗蛋矮身在树上悄悄打量了两头的街道,重重咽了口口水,随后一跃跳了下去。
他脑子一热就钻进了狗洞,等真正踏足白府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
“你简直是不要命了!待会官兵进来把你一块抓去怎么办!”狗蛋开始在心里打退堂鼓,但是一想到白瑾瑶可能身处险境,他还是硬着头皮踏进了小院。
让狗蛋感到奇怪的是,他走了一路,竟然没在偌大的府邸上见到一个人。
他兜兜转转走了几圈,正当正要放弃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了。
“孩子,你找谁啊?”一名中年男人静静坐在台阶上,他看了看狗蛋,微微一笑,“你是奚文飞的儿子?”
狗蛋被吓了一跳,惊讶于中年男人没有责怪他,“是,是,我是。”
“你来找瑾瑶?”男人望了一眼厢房,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歇息了。”
“你走吧,不要留在这里。”
狗蛋已经猜出了男人的身份,知道这是他善意的提醒。
“丞相,有什么我能帮上你们的吗?”狗蛋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
白远突然仰天长笑,他边笑边摇头,“因果报应!因果报应!”
永昭五年,他心生不忍不顾反对放了奚家一条生路,时至今日大祸临头,奚家之后来到他的面前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狗蛋不解,但是白远却没有解释,知道的越多只会更加危险。
“你可愿帮我送一封信?”白远问道,看见狗蛋点头,白远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用手指揩去笑出的眼泪,站起身来,“跟我来吧。”
经过狗蛋的时候,他似乎听到白远喃喃说了一句话:“就当是我为世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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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带着那封信,再次原路返回。
但这一次很不凑巧,他从杨孝悌府邸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几名闲聊的御林军。
那几名身穿轻甲的御林军停住话头,看了一眼狗蛋,复又低下头去。
狗蛋故作轻松地背过身走了几步,还不忘把地上的竹篮也带上了。
“哎,等等!”突然有人这样叫道。
狗蛋撒腿就跑,那个出声的御林军踢了一脚身边的同伴,“快把那小子拿下!”
几人应声而动,狗蛋心里慌张,拼了命一样逃跑,几人所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人呢?”负责指挥搜寻的军长语气很不好,“一个毛还没有长齐的小子都跟丢,你们的脸是都不想要了吗?”
“属下该死!”搜寻的御林军纷纷请罪。
“继续找!”军长下令道。
众人很快散去,然而军长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盯着巷角一处的竹筐看了许久,似乎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他是不是发现我了?
躲在层层叠叠后的竹筐后的狗蛋背后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位军长却什么都没有做,调转马头离开了。
狗蛋吓得瘫软在地,如同濒死的鱼儿重新回到水里一样,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今天是如何也不能在城里呆着了,得回去避一下风头再把信送出去。狗蛋想着,用地上的泥将自己的脸涂黄,然后将最外边的衣裳脱了下来,找了一根长棍子当做扁担用,用绳子地上的竹筐捆在扁担上,佝偻着往城门走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狗蛋天生命大,还是御林军觉得他的身份不至于动用过多的兵力,城门一如往常,狗蛋很顺利地出了城。
一出城门,狗蛋就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将扁担和竹筐扔了,撒丫子往家里跑。
这样回去未免得挨一顿骂,狗蛋思索着怎么和父亲母亲说清楚这件事。
尽管狗蛋已经加快了脚步,但是这一天的夜似乎来得格外早,狗蛋远远看到自己家门的时候,月儿已经上了树梢头。
狗蛋又冷又渴还饿极了,嘴角放大的微笑突然顿住了。
几名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他们统一穿着灰色的劲装,警惕地看着渐渐靠近的狗蛋。
“你!是干什么的?”为首一人问道,拦住了狗蛋前进的步伐。
“我是”狗蛋张嘴欲言。
“放你娘的狗屁!你老子的事情你能不知道?”突然有暴喝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屋内哭声大作,狗蛋认得那个声音,到死也记得那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点声!”那头领大喝一声,屋内的声音果真就低了下去。
“我是路过的,想讨口水喝,不知道这位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狗蛋在月光下的脸色变得煞白,但是先前涂在脸上的泥土很好地掩盖了他的异样。
狗蛋卑微地笑着,伸出双手递到胸前。
狗蛋现在的模样虽然说不上衣衫褴褛,但是也颇有几分逃难的落魄,那头领打量着狗蛋,吩咐道:“给他盛一碗汤。”
他记得很清楚,羊肉汤很鲜美,但是入口却是咸的。
狗蛋捧着那只崩了一个口子的褐色瓷碗,喝下最后一口羊肉汤,“太好喝了,谢谢大人。”
他将瓷碗还了回去,端正行了一礼,转身之际泪水夺眶而出,血腥气也充盈了他的口腔。
就在这一天,仇恨开始浇灌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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