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狭路相逢!
怎么会在这个关头碰到他?
王婆子心里一惊,眼疾手快地转身往桑榆和华阳的嘴里塞了破布,然后把轿帘掀开一个小口,只露出自己的身形。
她假惺惺地笑道:“黎小哥,这是要往哪里去?”
黎江站的角度有些刁钻,不偏不倚横档在马车前面。他冷冷地看着王婆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王婆子觉得自己的脸笑得有些僵,她用余光瞪了一眼瑟缩的老六,对黎江说:“黎小哥,你若不是来找我们的,就把路让开吧?我们急着去赶路。”
黎江利剑一般的眼神射向那一层薄薄的轿帘,沉默片刻,说道:“你们绕路吧。”
王婆子喉咙发紧,看黎江的身手,她和老六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的。她不动神色地把帘子放下些,挡住黎江的视线。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既然黎小哥都这么说了,那老六,我们就绕路吧?”
老六忙点点头,扬起马鞭就打算绕开黎江。
却被黎江一鞭子拦住。
王婆子有些愠怒,她看着黎江,怒目而视,还没等说什么,黎江先开了口。
他情感波动不大,语调也平平,如今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话,好像云淡风轻,就像是打了个简单的招呼,可内容却让王婆子心里一紧。
“你们做什么去?”黎江问道:“我从永兴城来,远远看到庄子里失火了。你做了什么事?”
他颇有些玩味地捏了捏手里的马鞭,嘴角噙起一丝冷笑:“你是交了卖身契的,擅自逃离主家若我把你们交给官府,岂不是功德一件?”
王婆子心一沉。她掀着帘子的手攥紧了,手背爆起了根根分明的青筋。她沉声道:“不过是误会一场。”
“误会?”黎江转言道:“小姐呢?”
王婆子死死地盯着他,还在无畏挣扎着:“什么小姐?我们庄子上哪里来的小姐?”
“少跟我装蒜!”黎江“啪”得一声用马鞭抽了一下,吓得王婆子和老六抖了一下:“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噢,余小姐啊。”王婆子的心脏砰砰直跳,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紧了那把从桑榆身上搜出来的匕首。语调却十分镇定:“自然是回主家了。”
桑榆的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她盯着王婆子藏在身后的右手,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住地挣扎着,可惜被捆得动弹不得,嘴巴又被塞得严严实实,别说冲黎江呼救了,就是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都做不到。
“黎小哥,你听我说。”王婆子的右臂悄悄绷紧,她的笑容却越发真诚:“庄子失火是个意外,鲍氏未曾吹灭烛火就睡着了,碰巧那日大风,她又睡得熟,没过多久就点着了她的屋子。恰巧她又和杂物房离得近,那里堆着大量的柴火堆,这才不慎造成了大火。”
她假惺惺地说:“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也只能收拾些东西跑了出来,其他人也都四散逃命去了。”
“是我不对,我确实不该一身不吭就逃跑。可是这情况,我也实在是没办法!”王婆子抽了一下鼻子:“这事我的确做的不地道,可也算是人之常情。若我被主家抓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阵好打!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撑得住呢?请黎小哥行行好,放我们走吧。”
黎江的面色似乎柔和了些,他面上闪过一丝犹豫,骑着的马焦躁地走来走去,似乎有些不耐烦:“若是放了你,我该如何交代?”
桑榆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容易。”王婆子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大喜过望,忙说:“你只说我们都死在火里了就成。”
糟了!桑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忘了王婆子是多么花言巧语、能言善辩的人,若是若是黎江真的信了可怎么好?!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绷紧身体,往马车四周撞去。
“砰”一声。
黎江抬眸看了一眼马车,面露一丝疑惑。
王婆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马车,忙解释道:“兴许是路上颠簸,有东西掉了。”
黎江垂眸思索片刻,沉默地让开了路。
什么?不!
桑榆听到王婆子和黎江互相道别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黎江!黎江!!我在这里!!
桑榆拼命去撞马车,嘴里绝望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别走!我在这里啊!!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马车缓慢地行驶了起来,桑榆没了力气,流下了一行泪水,绝望地听着黎江的马哒哒的声音。他们错开了身,黎江越走越远了。
王婆子见黎江走远,原本和蔼的脸瞬间变得阴狠。她抓起手里的匕首,抵在桑榆的白皙的脖颈上,咬牙切齿地说:“小□□,我叫你坏我的好事!”
她不敢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疤痕,于是一拳砸到了桑榆的腹部。她务过农,抓过人,劈过柴,手劲非常人能比。就这么一下,桑榆就收不住了。
桑榆闷哼一声,狠狠地撞在了后背上。她条件反射地弓起身子,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贱人!贱人!”王婆子不断咒骂着,抓起她的头发就把她往马车上撞。“砰”得一声砸得桑榆眼冒金星,额前一片温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华阳看到王婆子如此疯魔的样子吓得不敢说话。再一看桑榆满脸是血,眼神逐渐没了神采,心里一沉。瞅到一个空挡就立马扑到桑榆身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等着王婆子的拳头砸在身上。
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王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看,桑榆已经神志不清,不省人事。华阳把她护在身下,瑟瑟发抖。
她慢慢有了些理智,心知不能做的太过火。便冷哼一声,停了手。
阿榆?阿榆?!
华阳焦急得推了推桑榆,她嘴里塞着东西,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听见些细微的呜呜声。
桑榆只觉得华阳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的神智渐渐不清醒起来。哀莫大于心死,难道都是她想错了吗?
她眼神直直的看着马车的一角,脑海里模模糊糊的,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难道那火不是黎江放的?难道那声猫叫,不是他在听墙角吗?难道他其实早就跟丢了自己,正在满世界地寻找自己吗?
华阳,对不起。桑榆累极了似的阖上眼睛,滚出一行滚烫的热泪。我没法带你出去了。
对不起,阿娘,爹爹,女儿不能尽孝了。
原来,绝望是这样的感觉。桑榆感觉心跳好像消失了,存在世间的不过一具行尸走弱。原来华阳之前,都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桑榆突然觉得绷不住了。她忍住不哭出声。
我真的不想死!
她失去了意识。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安静的马车里格外明显。
华阳抬起泪眼,看到的却是王婆子惊恐的、痛苦的眼神。
像是放慢了动作一样。王婆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从胸口扎出来的、带着血的腥气的刀尖,喉咙咕噜了一声,缓慢地伸起了右手。
流血了。
王婆子想道,我得赶紧止血。
不然会死的。
王婆子浑浊的眼珠子突出眼眶,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出来了一样。她死死地盯着胸口那个利刃。
华阳看呆了,她手脚冰凉,顾不得害怕,不可控制地缓慢地转动了头颅,这才看到马车后面那个隐隐约约的黑影。
黎江半个身子腾空。他左手抓着马车,右手拿着泛着银光的刀直朝着王婆子的后背插去。见一击即中,他冷漠地往回一抽。
噗——
王婆子的身体被一股大力往后扯。她胸口的伤口骤然没了阻塞,在刀尖离开身体的一瞬间,血液如同洪水开了闸一样,一下子喷涌出来。一瞬间,鲜红腥臭的血液在王婆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朝着轿帘喷去,很快就把青灰色的帘子打得血红。
“咕咚”一声,王婆子向后栽倒,嘎得一声,难以置信地大睁着眼睛,不甘地咽了气。
黎江嫌恶地甩了甩刀尖上的血珠,左手猛地一使劲翻进了马车。
整个过程发生在几息之间,华阳瞪大了眼睛,满眼惊恐地看着这个一身黑衣,满脸是血,像是鬼刹一般的男人,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黎江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比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满头是血,无力地瘫倒在角落里不省人事的桑榆,眼神凛了凛。
“怎么了?”老六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背后一片湿润,想来是王婆子打翻了水壶。可虽是这么想,他心里却七上八下,眼皮直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间,鼻尖就是满满的铁锈味。
“王嫂子?王嫂子?你怎的如此不小心,打翻了水壶?”也许是心理安慰,老六语无伦次地问。
无人应答。
“王婆子?!”老六心里发毛。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下拉住马车,回头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帘被血湿透的轿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轿帘的左下角动了一下。
下一秒,瘆人的白光一闪。
眼前的视线一转,老六觉得自己栽倒在地。
最后一个场景,他看到自己的身子站立在车辕上,原本是脖子的地方血流如注,疯狂地喷泻出来。
像烟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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