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桑榆大张旗鼓地把黎江送走了。

    美其名曰“主家有事要他去做”

    这下好了,只剩桑榆一个女流了。王婆子也不再像第一天一样对她和气,渐渐显露出了真实想法。

    她在庄子里的地位越发尴尬起来。

    不过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桑榆深信这一点。

    是以,她在王婆子各种明里暗里的挤兑和排挤中泰然自若。反正明面上她是主家派来的人。不管这些人以为她是小姐还是女使,总归代表着主家的颜面,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她赶出去虐待她。

    桑榆在床上快乐地打了个滚。

    她渐渐感受到了在庄子上的快乐。无人管束,没有妈妈在旁边念叨要注意礼仪,真是快活似神仙!

    不过这庄子上的秘密嘛

    桑榆乐观地想,我就不信这庄子上是铁桶一块。

    就在这时,她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鲍氏不情不愿地端着食盒,奉王婆子的吩咐去给主家小姐送饭。

    她性格木讷,不善交际,说话吞吞吐吐不爽利,王婆子嫌她反应迟钝,脑子不灵便,那些赚钱的营生都不许她接触,就只让她做些简单的粗活。

    又累又没有油水可捞。

    她心里不快,可是对王婆子又无可奈何。她曾经尝试着去融入他们,可是王婆子百般推辞,实在看不上她这个老东西,防她胜于防贼,她根本参与不进去。

    她被打发去扫地,拔草,全庄子里的田都是她和她男人去照料。而他们整日清闲,坐享其成。

    鲍氏恨恨地长出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不快。

    人在屋檐下。王婆子势大又得人心,她也只能在她手下讨生活。

    好不容易心中的郁气少了些,她站在桑榆的门前,迟疑了一下,敲响了门。

    桑榆双眼红红地开了门。

    鲍氏愣了一下,又转念一想,猜测估计是王婆子的缘故。

    想来她穿金戴银,在主家一定受宠得不得了。王婆子各种冷言冷语,她脸上再多镇定,心里也肯定是不好受的。

    桑榆适时地小声抽泣了一下。

    鲍氏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同病相怜。她走进去放下食盒。犹豫半晌,劝道:“姑娘快别哭了。”

    桑榆咬着下唇,面有戚戚地擦了擦眼泪,问道:“今日也是只有苦菜吗?”

    虽然她只是个送菜的,可是鲍氏还是觉得十分心虚。她转过头去不敢看她,慌忙把菜摆出来,转身就要走。

    “鲍大娘,您别走!”桑榆赶紧一把扯住鲍氏的衣角,声音哀痛婉转:“大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鲍氏坐下,哭诉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王婆婆,她要这么磋磨我。不知大娘是否知道,若是知情,还请您指点迷津,小女不甚感激。”

    说罢,她拔下头上的一支银钗,塞到鲍氏手里,又低低地哭泣了起来。

    鲍氏接住那根钗子,轻轻颠了颠分量,眼里一下子就有了笑容。桑榆余光一瞥,心里有了数。

    鲍氏心一横,想反正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又不是说了王婆子什么秘密,就算她知道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心下打定了主意,鲍氏有些生硬地安慰道:“姑娘别哭,你既然问了,那我就跟你说说。我们这庄子转手了好几个主家,每次主家派使者来,王婆子都是同样一个做法,并不是针对姑娘你,非要和你过不去。”

    鲍氏手里攥着那根足有一两重的银钗,又多说了几句:“姑娘,你一来就要查账,把她手里的账本都要了去,这实在是太过鲁莽了。”

    桑榆泪眼朦胧地看向她,恨恨道:“若是没有问题,怎么怕人查?”

    鲍氏吓了一跳,赶紧跑去关上了门,脸上多了几分不快:“姑娘,人在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你这样莽撞,小心王婆子对你”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桑榆却不依不饶,她见鲍氏有门,赶紧追问道:“会怎么样?大娘!您就告诉我吧!”

    鲍氏自知失言,把嘴紧紧地闭上了。

    桑榆见她表情坚定,眼神却飘忽,又添了一把火:“我就不信,光天白日,她能草菅人命?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娘可不要哄我!”

    鲍氏一听她不信,心里一急,没多想就脱口而出:“我做什么哄你?!王婆子之前又不是没有做过!你别看我这样,王婆子做过的腌臜事我难道还不清楚吗?那个地窖”

    桑榆正听到关键处,鲍氏却戛然而止。桑榆一惊,正好对上了鲍氏惊疑的眼神。

    桑榆赶紧眨了眨眼,再次流出了眼泪,眼里满是无辜和害怕,活脱脱一个受惊的小绵羊。

    鲍氏看了她一会儿,心里转了几转,还是觉得这小姑娘不可能心机这样深沉。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也收不回来。

    她长叹一口气,见她无辜可怜,劝道:“姑娘,能走就走吧,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桑榆咬了咬下唇,心想,这浑水我还非淌不可了。

    心里这么想,她嘴上却连连称是。

    好在她料理这把年纪的老妇人很有一手,没说几句就把鲍氏哄得七荤八素,鲍氏看她的眼神从戒备慢慢变成慈爱,眼里满是喜爱,俨然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三言两语,桑榆从她话里话外听出了她对王婆子一行人的不满。她装作不经意说:“若是这庄子里是您当管家,那该多好啊。”

    鲍氏一愣,随即大喜:“你真觉得我应该做管家?”

    “那是自然,”桑榆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分真诚地说:“好人有好报,大娘人这样好,本来就应该做管家。待我回去禀明主家,就把您提成管家,叫王婆子当粗使婆子!”

    “真的?”鲍氏信以为真:“你真能做到?”

    “您瞧我这样就知道了,我在主家很受宠,主家肯定会听我的!”桑榆拍着胸脯打保证:“只是大娘千万别说出去,万一我走不出这个庄子,岂不是让您白高兴一场?”

    鲍氏连连称是,喜笑颜开。她摸着桑榆的手,笑眯眯地说:“既如此,我便再给姑娘说个秘密。”

    “哦?”桑榆来了兴致:“什么秘密?”

    莫非她要出卖王婆子了?

    桑榆往前凑了凑,脸上的期待完全不是假的。

    鲍氏得意一笑,在她耳边耳语道:“她给你的账本是假的。”

    桑榆:“”

    这我当然知道。

    鲍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桑榆只得接着演道:“什么?!太过分了!她竟这样一手遮天?”

    演的有点过。桑榆在心里狠狠地嫌弃了自己一把。

    鲍氏却放下心来,又露出了笑容。

    一连几日,鲍氏的工作兴致明显高了不少。

    原因无他,桑榆日日给她银钱,托她给自己改善伙食,带些肉进来。鲍氏毫不意外,从里面拿走不少。

    但现如今还得靠她,桑榆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她万分心疼地数了数自己带来的首饰和银钱,深感生活不易。

    好在钱都不是白花的。

    鲍氏告诉了她不少事情。比如她如今的房间并不是王婆子真正的房间,比如王婆子的房间里有秘密,旁人都不能靠近。

    桑榆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

    近几日发生了几件大事。王婆子焦头烂额。

    一会儿遭了贼,一会儿又走了水,她本来就睡眠不好,这些事情还偏偏发生在半夜。

    真是流年不利。

    王婆子不禁怀疑起自己来,是不是真的缺德事干太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走水这件事,还要从昨天说起。

    走水的屋子是桑榆的那间屋子。

    似乎是油灯被风吹倒,点燃了桌上的一摞书,接着是木桌木椅,再后来就变成了床。

    总之一句话,能点着的都点着了,能烧干净的都烧干净了,除了桑榆本人。

    她在火着起来的时候就醒了,结果手忙脚乱不知怎么灭火,匆匆忙忙跑出去敲响了王婆子的门,等到把全院的人都叫了起来赶去灭火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无可挽回了。

    于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掉了一整座茅草屋,然后和桑榆面面相觑。

    被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桑榆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灰,转向王婆子,羞涩地问道:“王婆婆,我住哪?”

    事情就是这样,王婆子恨恨地躺在主屋里想,好你个丫头,净给我找麻烦!

    事到如今,王婆子也不是感觉不出来都是她在捣鬼。

    自从她来,王婆子就不得安生。她还就不相信,鬼神竟能这么凑巧,正好她来的时候给她施加报应?

    就算不是她亲自干的,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她究竟要做什么呢?只是为了查账吗?

    王婆子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刚才,她还跑来找自己说“账本都烧没了,想看看王婆婆这里有没有备份的”

    哪来备份?你手里那份就是备份!

    王婆子恨不得扯住这丫头的耳朵狠狠抽她的嘴脸。

    可偏偏她能出言讽刺,能给她差的食物,能不让她住在好屋子里,就是不能动手打她。

    没错,都这样了,他们两人仍然保留着诡异的表面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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