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瑾坐在铜镜前,抱着妆奁,埋头不知道在翻些什么。

    “瑾儿?”桑闻君踏进余瑾的房门,好奇道:“在做什么呢?”

    “大人来了。”余瑾闻言抬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首饰盒子,说:“想着翻些给愉儿戴。她一个姑娘家,没几件像样的首饰可怎么行。”

    几日不见,余瑾的肚子像气球一样又鼓了些,与之相对的,她原本偏瘦弱的身子看着越发单薄起来,下巴看着也越发尖了。

    桑闻君看她实在辛苦,颇为爱怜地摸了摸余瑾的下巴,说:“这还用从你这里给她?我叫人去置办几件就行,或者我给她银子,叫愉儿自己去挑,不是更好吗?”

    他把余瑾挑出来的几件颜色略微艳丽的首饰一件件放回她的妆奁里,说道:“瑾儿操这些心做什么?”

    “大人”余瑾哭笑不得,她看了看那几件红艳艳粉嫩嫩的首饰,说道:“这样娇嫩,我这个岁数怎么戴的出去呢?”

    桑闻君不由分说地取了一支粉蕊绢花插在余瑾的头上,颇为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的余瑾,笑道:“瑾儿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二八芳华,谈什么老不老呢?”

    余瑾仔细端详铜镜中的自己,嗔道:“孩儿都要成家了,大人尽哄奴家。”

    说罢,她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肚子,惆怅道:“如今奴家身怀有孕,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大人可别嫌弃奴家。”

    “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桑闻君碰了碰余瑾没甚血色的脸颊,哄道:“瑾儿在为夫眼里总是好看的。”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忆道:“就像初见时那样,瑾儿,你再戴一次迎春吧?”

    “如今都入秋了,哪里来的什么迎春花呢?大人尽说笑。”余瑾拿起一朵嫩黄色的绢花,比在额角,笑盈盈道:“这样呢?像吗?”

    “像,像!”桑闻君哈哈大笑,他把余瑾搂在怀里,说:“瑾儿如今也不叫我闻君了再叫一声吧?”

    余瑾原本雀跃的心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迅速滴落下来,她沉默良久,才低地地说:“大人,我这身份和当时不同了。”

    你是知府大人,我是罪臣之女。

    我不是你的妻。

    余瑾觉得双眼酸涩,她一下子觉得苦极了,一眨眼就掉下泪来。

    桑闻君一下子有些心慌,他慌乱地擦掉余瑾的眼泪,一面安慰道:“是为夫不对,为夫不提这事了瑾儿,不哭。”

    哭着哭着,余瑾多年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她不轻不重地锤了锤桑闻君的胸口,梨花带雨地哭道:“闻君明明是我先的,可你却先娶了别人。”

    桑闻君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连忙解释道:”瑾儿,你知道的,我当时也没法子。“

    他当时刚得了功名,正准备去余家提亲,谁料被江昌邑看重,非要把女儿江韵嫁给他。他本不从,却没过多久就得知了余家不知得罪了谁,全家下狱的噩耗。

    余瑾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余家小姐,成了罪臣的后人。

    他那时无权无势,只有娶了江韵,得了文昌公的庇护,才能救得了余瑾。

    可情谊岂是说断就断了的?余瑾全家获罪,没了亲人,她一个美貌的孤女,只有桑闻君一人可以依靠。这一来二去,余瑾有了身孕。

    桑闻君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子。江韵从不许他纳妾,可一旦余瑾得了男胎,桑闻君就有理由逼迫江韵,娶余瑾入门。

    可谁知,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居然五岁那年失足,落水夭折了。桑闻君每每想到这里,都心痛不已。

    余瑾也明白他的难处,听到桑闻君因为她又回忆起了那些糟心事,余瑾赶忙擦了擦眼泪,安慰他道:“大人,别为难,是奴家的错,奴家不再提这事了。”

    “瑾儿,你如此善解人意,叫为夫心里越发过不去了。”他说:“不提这事了,你好好养身子才是。”

    余瑾低头笑笑,满是母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对了,我只顾着和你讲话,连正事都忘了。”桑闻君笑得神秘:“瑾儿,还想回京城吗?”

    “回京城?”余瑾愣了一下,眼里瞬间爆发出光亮,她一下子绽放出笑容:“可以回京城了吗?”

    “自然!”桑闻君意气风发地说:“朝廷下了命令,叫我回京赴职。瑾儿,和我一起回去吧?”

    余瑾喜笑颜开,眉眼都舒展开,眉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但紧接着,她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心情又迅速地低落下来。她闷闷道:“京城中权贵众多,若是让让那些人知道我没死,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吗?”

    桑闻君自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安慰道:“你家的事当时虽然惨烈,但其实并没有造成很大的轰动,朝廷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况且,当年的主犯都已落网,伯父只是略有些牵扯,影响并不大,再说,他如今都已经去世多年,若不是可以去查,根本不会查到你这余家小姐身上。”

    余瑾转念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她当年还不满十八,身体一直不好,爹娘也不允许她抛头露脸,参加圈子里的茶会花会,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再低调些,自然没人认得她。

    余瑾放下心来,又问:“何时出发?”

    桑闻君见她眉眼带笑,依稀间又有了当年那明媚少女的样子,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他说:“大约两月后,我就要携全家老小出发了。”

    “两月后?!”余瑾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桑闻君忙问。

    余瑾面色闪过一丝犹豫和纠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闷声道:“两月后,孩子长得越发大了,奴家如何经历长期的舟车劳顿呢?”

    桑闻君也是一愣,目光落在余瑾挺起来的肚子上。他竟是没想到这点。

    而且,拖得时间越长,月份越大,余瑾越难舟车劳顿。若是生在途中,岂不是自找麻烦。

    桑闻君紧紧皱着眉头,眼神疯狂地闪烁着。

    余瑾沉吟许久,心里一横。心想为了孩子,大不过她迟些再去。于是说道:“大人,要不您先去京城,等奴家把孩子生下来,再带着孩儿赶往京城,如何?”

    桑闻君拧着眉头,不是很同意:“可你离瓜熟蒂落还有五个月左右,生下孩子以后至少也得等一年半载才能经受得住这么长时间的舟车劳顿瑾儿,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我实在不放心。”

    可除此之外,余瑾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安慰道:“孩子们都在我身边呢!不会有事的。”

    桑闻君一听,眉头拧的越发紧了。

    是靠那个早就夭折了的儿子在天上保佑,还是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保护呢?桑闻君心知这根本不行,但此时看着余瑾闪着泪光的眼睛和鼓鼓囊囊的肚子,根本说不出实情。

    只能多派些护卫了。

    可是护卫太多,不是又是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桑闻君揉了揉眉心,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得先敷衍似的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余瑾。

    “愉儿呢?”余瑾轻倚在桑闻君的胸口,轻声问道:“怎么今日都不见她。”

    “这几日我陪你。至于她,我交给她一个任务。”桑闻君神秘一笑:“可能得过几天才回来。”

    此时的桑榆,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骗了。

    自上次桑闻君狠狠地责罚过她一次后,桑闻君似乎对她又多了些愧疚。桑祁的事情结束后没几天,他就带着几张地契来了桑榆这里,说他为了补偿桑榆,特意买了几亩良田和一个农庄送给桑榆。

    原话是“别生爹爹的气”。

    桑榆其实早就没什么气了,不然她就应该放任桑祁死在那里不去求助。但她一直硬撑着不和桑闻君说话。一来二去,桑闻君发现自家女儿原来怒气未消,生怕她记恨上他,赶忙找了些法子赔罪来了。

    桑榆很有骨气地表示,她才不要这些“贿赂”。

    “这怎么是贿赂呢?”桑闻君有些尴尬,他低声道:“这是爹爹送给阿榆的。”

    最后,桑榆还是接了。

    她深觉自己成了富有的“地主婆”,颇有些得意地出门去巡视她的地盘。此时她坐在飞驰的马车上,越看周围越不是滋味。

    周围荒无人烟,到处都是枯黄的草和狰狞的树,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鸟语花香、绿波千顷的样子嘛!

    原来,桑闻君刚买这个农庄没多久,管家都是随便找了一个人先顶上去的,所谓的三亩良田,如今还是未开垦前满地荒草的样子。

    桑榆算回过味来了,搞了半天,她爹就是为了找她来当接盘的冤大头!

    桑榆气得咬牙切齿,再一次觉得桑闻君真是欺骗感情的一把好手。

    她一把掀开轿帘,对坐在前面赶马的黎江说:“我们回去!”

    我不干了!

    经过多日的相处,桑榆逐渐地明白了黎江表达感情的方法。比如此时,她就从黎江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

    有些搞不懂她的气从哪里来。黎江紧急拉了缰绳,棕马嘶吼一声站住了脚。黎江转头,犹豫着说:“马上就要到了。”

    我们从天刚亮的时候就出了城,顶着太阳赶了一上午的路,好不容易距离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有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现在要回去吗?

    桑榆一脸不高兴。她在车上颠簸,胃里多少有些翻江倒海,脾气越发暴躁。她气鼓鼓地坐在车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江没说话,只安静地等她。

    良久,桑榆无奈地妥协了。她坐回去,颓然道:“继续走吧。”

    黎江一扬马鞭,马车又开始徐徐地往前走去。

    没过多久,还没等桑榆回味过来她为什么不及时止损返回去的时候,马车再次停下了。

    桑榆眼前一亮,映入眼帘的是黎江棱角分明的脸。

    黎江长眉入鬓,表情淡然。他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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