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攒今天穿着法式米色宽松衬衫,棉麻的料子,胸前是密密麻麻像一排玉米粒似的扣子。
郁孟平一边剥扣子,一边认真地问:“玩什么?玩这个?”
扣子太紧太多,不好剥,他越剥,眉头拧得越紧,剥得没完没了,到最后生了气:“以后不准穿这件衣服,怎么这么多扣子。”
周攒窝在他肩头,笑得花枝乱颤。
“有那么好笑么?”郁孟平气不打一出来,又诱哄道:“要不别回去了?今晚就留这里。”
他声音低低悠悠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塞壬海妖,让周攒着迷,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就在她快要深陷其中的时候,郁孟平的手机猝然响起。
像是泡在温泉里忽然有冰凉的水兜头而下。
周攒侥幸,迅速恢复神智。顺势而为地摸出他手机,看了一眼,就丢给他:“家里电话。”
郁孟平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懒懒看了一眼,任它响着,可在铃声落下的最后一秒又接通了。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窝在他怀里的周攒一下子认出这是孟春兰的声音,不由得身子发僵。
郁孟平散漫地应付:“怎么了?妈。”
刚好这时房间的门铃响起,本来无事可做的周攒也要忙起来——应该是花店的花到了。
她过来的路上买了把花。花店刚到的花,很新鲜,还没有整理好,周攒先付了钱,让他们切好后再送到酒店。
来得真是及时,周攒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起来,生怕布料摩擦发出奇怪的声音,让电话那头听见。可郁孟平呢,偏偏和她作对,死死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
唇角无声地牵起,他低头与周攒对视,那双桃花眼真是坏的很,蕴藏着笑意,他就是故意的!
门外的铃声又响了两下。
周攒眼里却惶恐不安起来,也不敢说话,既怕被孟春兰听见,又怕外头的人走了。
她抓着郁孟平的手,在虎口狠狠咬了一口。这并不是装腔作势地调情打趣,郁孟平一时不察,痛得他轻声闷哼。
周攒趁势得空溜走。
电话那头的人很敏锐:“出什么事了?你身边有人?”
周攒去开门,临走前瞪他一眼,郁孟平瘪了瘪嘴道:“没有。”
门外站着刘经理,亲自把花送到周攒手上。周攒买的是郁金香,她接过后,关上门,到客厅插花。
她每次来这里找郁孟平,都要给他带一束郁金香,黄的,白色,紫的
只要酒店旁边的花店卖什么颜色,她都会买。现在早已经不是郁金香的季节,但托帝都的福,哪里还买不到全球的物资。
周攒记起自己第一次买郁金香的时候,是她大着胆子来酒店找郁孟平。
那天下着雨,她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有些失神,糊里糊涂地跟着人群往外走,等淋了几秒雨才晓得下雨了,连忙撑开伞遮雨。
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站在度假型的酒店门口不敢进去,惹得保安朝她看了好几眼。
周攒打算先去周边逛逛,其实内心巴不得这一逛,好把时间错过,这样她就用不着再去见郁孟平。
毕竟用3做借口实在是够烂,明眼人一眼就看穿。
那时候的周攒,像是蚂蚁,站在在沾满蜂蜜水的蜘蛛网前。她知道蜂蜜水是甜津津的,但是她不敢涉足,也不敢见郁孟平。
也许是下雨天,路上行人很少,让周攒错生出全世界只有她一人的错觉。
她往左边街道走了一会儿,只是无心地一瞥,就看到映在磨砂透明玻璃窗口的明黄颜色,一格一格的,像是画家挤在画盘头的颜料。
那是明亮贵气的黄郁金香,花瓣沾着雨天的湿漉漉。
带束花去吧。
就当看望老朋友,好将自己的小心思遮一遮,漂亮些。
周攒停驻脚步,想了一会儿,随后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开门的刹那,撞响了门檐上的风铃,铃铛乱响,里头的老板娘猛抬头,见到周攒抬手擦额头上的雨水,她面上是明晃晃地笑:“欢迎光临。”
那次买郁金香的时候正值开花季,什么花都有,老板娘推荐买这个,周攒也正有此意,她觉得郁孟平像是朵郁金香。
他是矜贵的,文雅的,却又神秘,有时候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周攒在那买了一回,两回,三回,次次都买,老板娘告诉她按照她的法子精心照料,每一捧花至少活三个礼拜。
可现实却是收花的人并没有好好对待,花插在那里,没人打理。
周攒每次来换花的时候那些花瓣枯萎,凋零,稍微一碰,枯枝败叶落了一茶几,甚至那瓶子里的水也好几天没换过。
今天也是如此。
郁孟平还在打电话,孟春兰似乎与他要长谈,他拧着眉头,不怎么放松,探着身子去夹冰桶里头的冰块吃。
他们很少谈及家庭,郁孟平最早的时候会和周攒说,意识到周攒有意避讳,他也就不说了,而周攒是从未主动提过杭城的家人。
郁孟平也没问过。
落到实处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微妙又淡薄。
因此周攒小声地处理着花瓶,尽量让自己隐形,不让郁孟平注意到自己。
但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漏进来。
“听你致年叔说你最近老是半夜去f大?还用他名讳。”
“嗯。”周攒背对着郁孟平,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就听到他声音松松软软的应着。
“都多大的人,还一天到晚不着调,要是有时间就去和江伯伯认个错,至于现在被老爷子冷落?”
周攒收拾茶几的动作越来越慢,不是故意的,而是郁孟平那边更有意思。
郁孟平有些烦,捏了捏眉骨:“那你还跟我提姜致年,一会儿致年叔,一会儿江伯伯的,你到底站哪头?”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了,周攒听不清。他们换了个话题。
“今天回来吃饭,你爷爷刚从医院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饭,不回来不像话。”
剪枝叶的手微微一顿,周攒静耳细听,想看郁孟平怎么说,他说好要陪她一起吃饭。
她听到郁孟平吊儿郎当的声音说不去。周攒哼笑。
但孟女士被她儿子气着了,没了新闻上运筹帷幄的云淡风轻,在电话那头说他。
“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儿就回去。”万万是经不起一点念叨的。郁孟平心生烦躁,连着两声应道。
他眼角又微微上扬,带着点七八岁小男生的顽皮。刚才那句“不回去”显然也是胡诌,他没有想到要和周攒一起吃饭的事。
忽然听到一门之外的客厅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抬起上半身,见到周攒弯着腰捡碎玻璃。
郁孟平不愿意听孟女士唠叨,敷衍道:“有事情,等会儿再说。”
挂了电话,赤着脚就走过来,见到周攒已经把大块的碎玻璃搁在茶几上,地上还有些小碎片。
他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
上臂搁在沙发边一张古意盎然的摇椅上,一用力,上半身跟着摇椅晃动,空气里嘎吱嘎吱响。
他侧着脸看周攒。
忽然想起来本来说好要和周攒吃饭的事,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周攒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你了吧?刚才手一滑,就掉在地板上了。”
郁孟平摇摇头,见周攒还要打扫,说道:“当心手,等会儿让人来扫就好。”
上下薄唇轻轻一碰,不太想说话,有些没精打采。
周攒想起来房间没有清扫工具,不得已放弃。看了眼茶几上的花:“怎么办,还有没有另外的花瓶,再不醒醒就要枯了。”
郁孟平绕过摇椅,仰躺到沙发上:“反正也是要枯的。”
说的周攒好像多此一举。
他从来都不喜欢花,第一次给他带花的时候,也只是客气地说谢谢。
是只有女人才会用花精心打扮自己的房间。
周攒的心不自觉往下坠了点,强撑着说:“谁说的,按照花店的方法,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有一天算一天。
她自顾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花瓶上来,
郁孟平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思不知飘到哪去,等周攒打完电话,目光撞上她湿润的眼睛,郁孟平心头一悸。
“肚子饿了么?要不现在去吃饭?”他问。
“现在才几点就去吃饭,再说了,陪我吃完饭,你还有肚子回家吃?”
周攒走过来,白皙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肚子,有些硬硬的,她知道他身材不错。
郁孟平抱着她,“谁说的,要不你也跟着我回去?”
说完,周攒微怔,其实不该讲到这个话题的。多没意思啊,像是在演戏。
周攒正要说什么,门铃又响起来。
郁孟平隔着裤子拍拍她屁股:“估计送花瓶上来了。”
周攒去开门,前台果然送了支水晶玻璃花瓶上来,是流行的网红款。
还是刘经理送来的。
周攒实在难为情:“不好意思,刘经理,麻烦你跑两趟。”
刘经理道:“应该的,郁先生是vip客户,不用客气。”
周攒错愕。
拿进来后,她去卫生间加水,郁孟平去房间换衣服。
换到一半,郁孟平在卧室说:“我等会儿要回去,你今天如果想出去玩,我就让齐硕和耿宪带你。”
一个不注意,水龙头的水直冲下来,溅得周攒前胸的衬衫都湿了,又冰又凉。
她是为什么要来找郁孟平的呢。
她记得是想和他一起吃菠萝咕咾肉的。
又不是来和齐硕他们玩的。
周攒拧紧水龙头,大声道:“不用,我插好花就回去,明天满课。”
可就这样回去毕竟是不甘心的。
周攒捏了捏郁金香的厚叶子,把水瓶拿回客厅后,她走到卧室。
郁孟平换好了衬衫,背对着她正在扣扣子,周攒敲了敲门,喊了郁孟平的名字。
声音甜软娇嫩:“我身上这件衬衫其实不用解扣子,你知道怎么脱么?”
郁孟平回头。
周攒挑眉,“不知道?”
她慢慢撩开衣服的下摆,小蛮腰上的肉紧致细腻,像是撒了层珍珠粉,在傍晚的夕阳下透着诱人的粉嫩。
“就这样,学会了么?”
“周攒,你故意的吧?”郁孟平无端升起邪火,要来抓她。
幸好周攒跑得快,笑着说:“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这是在教你懂不懂?”
故意又怎么了?
她就是故意让他看不见自己的时候心痒难耐,抓耳挠腮,才好呢!
那天终归是郁孟平让老宋开车送她回学校,被周攒这么一闹,他都快赶不上家里聚餐时间。
周攒乘坐的轿车开走后,很快又有一辆黑色轿车开到郁孟平身边,这轿车比他的更低调,是辆沃尔沃s80。
左侧驾驶座的黑色玻璃降下来,露出张与郁孟平肖似的脸,只是那人不爱笑,总是严肃着脸。
“刚才坐你车走的女人是谁?”像是领导问下属的口吻。
郁孟平条件反射地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没说关于周攒的。
另有道抱怨的女声从副驾驶传来:“孟平,你哥最近刚调任,忙得头大,你别理他,快上来。”
看见郁孟平手里的烟,笑说:“烟就别抽了,原原还在车上。”
听到妈妈点自己的名字,小朋友按下车窗,古灵精怪地喊郁孟平小叔叔,郁孟平笑着收起香烟,开了车门进来,捏了捏坐在安全椅上的原原。
原原开心地又喊了几声小叔叔。
原原小朋友上幼儿园中班,玩了一天的滑滑梯,有些精疲力尽,和自家小叔叔吵闹了一阵后,困得在安全座椅上睡了过去。
郁孟平看着她的肉嘟嘟,粉嫩嫩的睡颜,不禁莞尔一笑。
他大嫂章诗璇本来还想和郁孟平说几句话,转头见女儿睡着了,也不想打扰她,对着郁孟平笑了笑,又转回去。
开往大院的路上车辆不多,郁孟平降了一半的车窗,柔和的南风拂面,是他难得轻松自在的时光。
左手摸了摸右手,在虎口的位置摸到点异样。
他低头一看,是周攒刚才咬他的牙印,细细小小的一圈,还有一个尖锐的点,像是虎牙,不大但有些疼。
她是用了力度的。
郁孟平想起他压着周攒不让她乱动的时候,外面是急促的门铃声,周攒有些急,一气之下就咬了他一口。
再抬眼时,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不怕人,好像在说:“让你干坏事!”
郁孟平觉得周攒真是有意思极了。忽地一笑,鼻尖轻逸出笑声,没来由地快活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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