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乾殿内,夜琮身着玄色金龙皇袍高坐于龙椅之上,头上五彩九珠冕旒像一道屏障隔开了帝王真实的目光与情绪。
他之下左首站着的是当今丞相黄柏年,居高临下的姿态竟是比夜琮还要倨傲几分。当年皇后万氏兄长万自行本是丞相,但因夜君泽中毒之事受到牵连,夜琮虽知无辜,但也借机打压。加之皇后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早年和亲去了南滇,因此万家便也在朝中没了倚靠就此失势。
这也是为何他们将族中女子嫁给夜君泽当侧妃的原因。皇后失势,丞相被罢免,万家想要重振家业,联姻是最好的方式,更何况夜君泽早年也曾与万氏议过亲。此时摒弃前嫌,重新拾起当日的婚事,哪怕是个侧妃,也算是给万家一个倚靠。
丞相黄柏年是皇帝夜琮一手提拔,少年时曾在神策军中效力与夜琮算是同袍,之后便入了太学一路科举入仕途,并没有依赖家族提携,算是士族中的一股清流。
贺兰明入了式乾殿,迅速将这二人观察一番正准备低头时,忽见夜琮右下首的位置站着一个暗红色身影。
夜君洺的装扮与夜君泽相似,相同的东珠明月冠,相同花纹的朝服,唯一不同的是朝服的颜色,夜君泽为青蓝色是封王专属,而夜君洺则是普通亲王暗红。
如今他站在夜琮身边,像一只潜伏猎杀猎物的毒蛇,虽不动声色的吐着自己沾满毒汁的蛇信,但却对朝局了若指掌,只等一个契机便可翻手云雨搅弄这一池浑水。
此刻夜君洺的目光端端落在贺兰明身上,用蔑视的神情扫了她一眼后便又收了回去,装作视而不见。
贺兰明瞧着夜君洺的举止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夜君洺虽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甚是庞大,但至今却从未有过封地。其余成年皇子若没有入朝为官的,这几年间便如夜君泽一般去了封地,唯有他一人守在这鄞州,盘算着那些深不见底的肮脏。
她不禁又瞟向高高在上的夜琮,只见他正襟危坐,脊背微微弯曲着,却威严不减。
贺兰明还想再看,一旁恒觉便已抬手将她的头压了下去,小声道:“不可无礼!”
恒觉刚说完,他们一行人已来到御座之下,九级台阶隔开了臣子与皇权,隔开了这世间原本最该亲密的父与子。
众人皆道“万岁”,行礼过后,夜琮才缓缓开口,“宣阳王此次大获全胜,实是我大启之幸,此番回来一为述职,二来你我多年未见,你久居津梁也该回来续一续父子之情。”
一番话的说的冠冕堂皇,也不知夜琮心中真实所想。近处一瞧只觉得他目光略显疲惫,气息也有些紊乱。
夜君泽内心翻涌,想当初是自己的父亲亲自下令将他发配去了津梁,如今却又在朝臣面前做出一副父慈子孝之态,真真让他觉得虚伪之至。
他压制心中厌恶,缓缓行礼道:“儿臣多谢父皇顾念,伤寒关乃我大启北境命脉,儿臣自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夜琮望着不远处的夜君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自己的儿子终究是因为那些过往而疏远了自己,重提父子之情,不过是与彼此难堪,说到底他一代帝王也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又有几人可以一如既往的将他只视作亲人?
夜琮心中怅然,嘴上却道:“很好。”随后将目光转向夜君泽身后几人,最后落在贺兰明身上,别有深意道:“那位女将军,作何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贺兰明一听忙跪下磕了一个头,这才将头抬起,望着龙座之上的夜琮一眼后忙又将目光投在身前的黑色大理石地砖上。夜琮撩起面前冠冕上的珠帘,细细瞧着贺兰明,随后笑了起来冲着一旁的黄柏年道:“你瞧瞧,这模样的竟然是个在战场杀敌的女将军,这若是换了坊间女装,也是个俏丽丫头。怎知她竟然可以用一枚小小的木簪杀死洛图部的第一勇士,振我军威。”
一旁黄柏年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陛下,大启开国百年,从未出现过女子入军营为将的先例,就算她奋勇杀敌,也不过是……。”
黄柏年话音未落,夜琮便道:“所以丞相是觉得,明歌身为女子不能为官做将?”
贺兰明见夜琮与黄柏年一唱一和,才知这次面圣的重头戏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夜琮重修父子之情嘉奖夜君泽是真,但比起这些,他们真正好奇的是贺兰明的能力,以及为何夜君泽和曹正会破例让她一个女子做主将统领前锋营的缘由。
果然黄柏年直接搬出女德女戒那一套,侃侃而谈,“想我大启百年,女子皆重女德女戒,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未有过一人逾矩,这才使我大启多年安稳如常。明歌作为女子,不在家中听从父母安排,却在适婚的年纪大张旗鼓上战场,实在不是闺阁女子所为。”
贺兰明轻笑一声,望着黄柏年一张冷漠的脸,封建社会女子但凡有能力者,大多被视为离经叛道。她如今战场厮杀,在这些规矩等级森严的士族大家眼中,可不就是挑战男权威严?
于是她冷冷道:“丞相说的有道理。只是末将不明一个道理,还请丞相解答。”
黄柏年瞧着贺兰明,并未搭话,夜琮眼神透一副看好戏的神态等着贺兰明的辩解,夜君洺只是冷眼瞧着贺兰明心思难测。而夜君泽,曹文远以及恒觉三人,皆为贺兰明捏了一把冷汗。恒觉几次想要出声,都被一旁曹文远阻拦,只能在一旁焦急的注视着她。
夜琮的脾气虽是内敛不轻易动怒,但若是戳到痛处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从不留情,更何况她一个小小边关将领。
却见贺兰明一脸平静道:“丞相方才说,正因为女德女戒,所以大启百年才安稳如常?那么请问这句话出自何处?是男子说的,还是女子自己的评价?若是女子,那我要佩服一句,巾帼不让须眉持家有道。若说是男子,那么这便是赤裸裸的将女子当做了男子的附属品而不是当做一个人!人族皆是娲神所造,皆是娲神儿女,既然女子不如男子,为何娲神要造女子,难不成神也有错?既然如此,让男子从事生产,男子生男子不就好了,作何要有阴阳之说?”
黄柏年被问的莫名其妙,只得答道:“歪理邪说!男女皆是神子,女子相夫教子是天道!”
贺兰明一脸了然道:“原来,女子的天性是相夫教子。那就奇怪了,既然女子无才便是德,出嫁从夫,即无德又何来相夫教子一说,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再者说,男子为何还要去秦楼楚馆,难道是这其中有貌美如花的男人供男人欣赏玩乐?那为何男子要娶妻纳妾?还是说在丞相眼中女子不过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那么丞相既然是一个工具所生应该也是个工具才对,为何又能站在朝堂之上大言不惭的歧视为国效力的边关将领!”
贺兰明的话语一层一层递进,越来越高抗。直问的黄柏年脸色变了模样,由原先的粉黄变得乌青。颤抖着抬起手指着贺兰明,高声吼道:“你!你!你!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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