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贺兰明向往常一般,坐在自己屋外的门槛上仰望发呆,这是她在芙蓉斋中养成的习惯,但凡心中有事她便会坐在门槛上仰望星辰,平复情绪。
恒觉见她未睡,拿起自己的棉袄来到门边给她披上,坐在她身侧关心道:“天色晚了,别这样坐着,腿受不了。”
贺兰明紧了紧恒觉给她的棉袄,听话的起身,回屋将房门关紧,游荡到屋内的碳盆旁坐下,又开始发起呆来。
恒觉跟着来到她身边,静静的坐下痴望着她,恍惚想起了红袖坊里的那一日。她难得换上一身少女装扮,粉色的对襟夹袄衬的她肤色白了不少,平日里总是担着三分担忧的眼眸难得有了几丝神采,每日里的两条长也梳成了时下流行的百花髻,让他乍见之下竟是挪不开眼。
他知她是好看的,却不知换上精致衣着妆容的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惊艳,还要明艳动人。那是一种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震撼,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心跳。
那日她虽是假意流泪,却也让他心痛难忍,恨不得真的向她所言,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那是他对她难得美好的记忆,只是太过短暂,他却也庆幸那样的她只有自己见过。
贺兰明想了许多,终是开口道:“三哥,小虎怎么去了这么久?”恒觉听罢,收起目光,道:“小虎说玉娘那里进了一批货,有的忙呢。”
贺兰明“哦”了一声,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碳,道:“三哥,你可知宗主的过去。”恒觉疑惑“怎么这么问?”
贺兰明微眯着眼若有所思,“若说朝阳军和襄国公府有血海深仇,邱林处处针对张家,我能理解。可我总觉得,与其说夜君洺在意的是如何搬倒大皇子和宁王,倒不如说是襄国公。襄国公是宁王的助力和倚靠不假,可你说他们之间难道就单单是为了一个皇位吗?”
恒觉闻言,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确实值得怀疑,可咱们也找不到其他动机。”
贺兰明最不受不了的就是心中有疑惑,她想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一身夜行装扮出来,倒是惊了恒觉。
恒觉问她,“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我去找子豪,他负责的情报网里肯定有关于楚王的过去。”贺兰明说着便冲进了夜色,恒觉听闻也忙换了衣服跟了出去。
午夜,两人一前一后摸进了岳家巷,楠语这几日去了南境进货,是他们去找李子豪最好的时机。
年关之后,逐渐恢复忙碌的李子豪刚踏着宵禁的锣鼓声,从京兆尹府衙回到家,忽听外间动静忙摸出了枕下的匕首贴在门边。隔着门缝他瞧见是贺兰明和恒觉,忙收起匕首开门将他们迎了进来。
贺兰明此番来访尽力越过了他们所能感知到的盯梢,因此不能多留,于是在见到李子豪后便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李子豪乍听之下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直到恒觉拍了他的肩头,他才回神细细想了许久才小声道来,“我只知道一些片段,其中一些是师父醉酒时说的,剩下一些是在京兆尹衙门里搜集到的。是皇家秘闻了,当年还是蜀山王的皇帝进宫给先帝贺寿,也不知怎的被人发现与长兴宫内的一名疯妇睡在了一起。先帝本赐了药,但那疯妇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躲过了,最后一朝分娩生下楚王。先帝大怒斥责了蜀山王,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便又下令将许多知情的长兴宫宫人处死,所以并没有再多的消息。再后来疯妇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囚禁她的长兴宫,这件事情就更没人敢提。至于楚王从小长在宫里,陛下登基之后也并不讨陛下喜欢,所以之后便送去给太妃抚养。在坊间,大家都只知道楚王出身低微,生母是个宫女。”
贺兰明不解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关于他与襄国公之间的恩怨?”
李子豪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没有,我所知道的王爷与襄国公并无什么过节。有的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的情面,若是有更深的我们却也不清楚,师父也不曾说过。”
贺兰明看了恒觉和李子豪一眼,总觉得这事情有蹊跷,“按照夜君洺的行事风格,我不相信他是顾念宸太妃养他的恩情才收留了朝阳军旧部,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恒觉猜测道:“可能是因为扳倒了襄国公才能更好对付宁王,毕竟他们是一脉。”
贺兰明听罢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这里面肯定有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因之果,她坚信夜君洺如此对待襄国公肯定不仅夺权这一个原因。只是这些事她来不及细想,就被恒觉扯着回了芙蓉斋。
李子豪寥寥数语,却让贺兰明辗转一夜。一个疯子能承宠,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在宫中,当年的蜀山王不是傻子,底下的宫人更不是,怎么会让堂堂一个王爷和疯子待了一夜而无人问津。而宫中又怎么会有一个疯子?事发之后又是什么人可以帮助这个疯子躲过先帝的赐药,生下孩子?
旧事太过复杂,贺兰明没有亲生经历过,也无法凭空想象当初的真相。若说是向朝阳军旧部示好倒是有三分可信,且恒觉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襄国公府与宁王同出一脉,利用影宗搬到了襄国公府,宁王没了倚靠,夜君洺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夺了宁王手中的权。
事到如今她也终于明白楚王为何会是今日这番模样。
这样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一般都是两个极端,一是庸庸碌碌无为而终,一是卧薪尝胆一朝翻盘,如今看来夜君洺选择的是后者,所以他像疯了一样要把自己的兄长踩在脚下。许是因为他自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亲人的爱护,母亲又是疯子人人厌弃。
而在可以依靠的父亲眼中他则成了他不愿提及的过去,所以夜君洺的性格才会那样的孤僻怪异,举手投足间都没有如夜君泽那般的明朗气魄。任谁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都不会有一个健康的心里。
也不知夜君洺费了多少心思,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旧事难忆,贺兰明想了几日便也放置一边,等着李子豪那里有了更多消息再说。
这几日难得无事可做,因贺兰明成了玉堂堂主,少了不得堂主之令不可踏出芙蓉斋一步的禁制,因此三人难得换上常服一改往日朴素低调装扮,打算出门逛逛。刘小虎更是一直在他们耳边念叨要去吃聚仙楼的肘子,所以他们便打算先去聚仙楼吃一顿,再去朱雀街的集市逛逛。毕竟他们来鄞州这么久,还从未在鄞州的大街上闲逛过。
上元节已近,城里年味还未完全散去,家家张灯结彩煞是好看,地上雪印和散落的炮竹碎屑昭示着街上方才所经历的热闹。
只是未曾想,他们刚出了芙蓉斋拐过一条街市,还未怎么游玩,刘小虎却忽然一阵腹痛竟是连多走一步都艰难。几人这才想起,临近立春只怕是蛊虫作祟,于是恒觉慌忙将刘小虎背起回了芙蓉斋,而贺兰明则去了邱林的院落求药。
邱林因贺兰明的擢升,被夜君洺架空,每日赋闲在芙蓉斋中无事可做。
贺兰明慌慌张张来到他屋前时,他正坐在花架下的摇椅上悠闲的喝着茶。此情此景便知对方早已成竹在胸,就等着他们来求。
虽是过了年,前几日又落了雪,可贺兰明依旧急出一身的汗,细密的汗珠挂在额间也顾不得擦拭,她直挺挺的跪倒在邱林面前,用力磕了一个头道:“还请师父赐药。”
邱林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在摇椅上微微晃着,直到贺兰明提高声调重复,“请邱主赐药!”邱林这才缓缓将眼神放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一转,阴阳怪气道:“好啊,随我进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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