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沐修,岳仲祁读了几篇圣贤文章却觉无趣,忽想起前几日下人说鄞州红袖坊来了几位西罗舞娘身姿曼妙,眼波流转里全是风情。他心痒难耐,便独自去了红袖坊。
果然,夜里的红袖坊人满为患皆为西罗舞娘而来。他与老板熟识,赏了对方几两黄金便来到他平日里常聚的一处小院,打算找个舞娘单独给自己来上一段,顺便也瞧瞧这西罗人用的胭脂水粉与大启有何不同,如何上妆才能尽显女人面容娇俏妩媚。
只是在他路过时,瞥见墙边出现一张陌生面孔,一身青衣长袍更显单薄,悄无声息的飘进了一间偏僻院落。
他知这红袖坊鱼龙混杂,最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见身旁老板躲躲闪闪又紧张的面色,便觉事情不简单。于是吩咐老板去找舞娘,自己则偷偷跟了上那名男子。
他来到房门外,不敢靠太近只在窗边细细听着。屋里一男一女,女子似乎是这红袖坊中的伶人,而男子却不是鄞州人。
那男子道:“烟儿,师父已经被二皇子的人杀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这名册留在我身上终究是个麻烦,你先替我收着。”
女子道:“烟儿明白,只是恒觉哥哥,此番离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烟儿真的舍不得你离开。”
恒觉哀叹一声,“我也不愿离开,只是为报师父之仇,我也只有以身犯险。”
烟儿闻言不禁带着泪腔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如此犹豫不决。恒觉哥哥,不如咱们找个信得过的,把名册交出去,也换你一个自由?你为了陈府保存了这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霍当家泉下有知也不会怨你的。”
恒觉思量再三,却还是拒绝道:“如今朝堂波云诡谲,你我这样的身份又怎知谁是信得过的,不会因为名册而要了咱们性命?到不如我拼了这条命为师父报仇,也算全了这场师徒情份。”
烟儿崩溃道:“恒觉哥哥,你难道不想想我肚子里的孩子?”
说道此处恒觉突然一愣,在烟儿耳边小声道:“戏本上可没这句!”
烟儿也仅用恒觉能听见的声音道:“外面的人到现在还没动静不得加点料,你就演吧!”
只听屋内一声大哭,烟儿似是悲痛欲绝,“想我不过二八年华,委身于你,珠胎暗结,没想你全然不顾我与孩子的将来,只顾全你的师徒大义。也罢!既知你要赴黄泉,我便先你一步替你探路!”说罢拿起一旁桌上的剪刀便要刺进自己的胸膛。
岳仲祁听到这里哪还顾得了许多,一脚将门踹开,说了句“小娘子万万使不得!”便冲到了二人面前。
只见美人一身粉桃色夹袄衬的面容娇嫩,此时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任谁都会升出一腔怜悯,而一旁男子刚夺了女子手中的尖刀,面目通红眼中带泪,悲愤交加似是万念俱灰不知所措。
岳仲祁知自己行为不合礼数,但若是让对方找别人把名册交上去,对谁都不利。
只见岳仲祁微笑上前想要扶一把哭的凄惨的烟儿,却被恒觉拦在中间,道:“你是何人?”
岳仲祁端上一副为官者惯用的严肃表情,“我乃吏部尚书岳仲祁。”说完还不忘掏出印信以证身份。
恒觉接过印信仔细辨认后,惊诧跪地行礼,“小人见过岳尚书。”岳仲祁微笑上前虚扶一把,恒觉便起了身。
岳仲祁道:“倒是对不住二位,我本怀疑你身份有异,如今看来也是个可怜人。方才你二人的对话本官都听的真切,小娘子既然有了身孕,该是你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对,为了身外物舍弃妻儿,不值得啊。”
恒觉不明,向后退了一步,烟儿躲在恒觉身后,惊恐的望着岳仲祁,忽而跪倒在地哭道:“大人,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恒觉一听,忙回身去扯烟儿,怒道:“烟儿,你给我起来!我的事无需任何人操心!”
岳仲祁忙上前阻拦,道:“小兄弟千万不要如此,你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相遇也是有缘,我倒有个办法。”
恒觉一听,叹口气道:“我知尚书大人是为了我们好。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不想连累任何人,还请大人成全。”
岳仲祁不由得叹了口气,看了看依旧在一旁小声啜泣我见犹怜的烟儿,心中盘算一番,道:“恒觉兄弟,你若信得过我,便将经过告知我,也许我有办法替你师父伸张正义!”
恒觉一怔,看着岳仲祁忽然跪倒在地,“还请大人替小人做主!”
十日后名册意料中的出现在了夜君清的桌案上。
事情似乎已是有了方向。年关将近,大皇子夜君清被人揭发结党营私,借巡边之名,收敛钱财无数,而那份名册便也在所有矛头指向夜君清时,适时呈在了御前。
皇帝一怒之下将其贬出鄞州守了皇陵,无诏不得回宫,自此夜君清再无争储之可能。
而名册最终则成为了皇帝夜琮撬开南境大门的一把钥匙。
这一次没有了让皇帝顾及的陈府,没有了襄国公扶持的沈家,夜琮借名册之事将整个南境官场重新洗牌。这一次事件称之为“南党之祸”。以近千人被流放,十几名官员被抄家为代价而结束。
比起这些一个结果,皇帝更在意的是将来如何更好的把控南境。
盛怒之下却还有一奖,此事刚过,夜琮也觉出需要做点什么来稳定年轻儿子们蠢蠢欲动的心思,于是几位成年皇子在年三十家宴当日皆封了王,年近弱冠的则封了郡王。
包括早亡的三皇子夜君涵和六皇子夜君沣在内,二皇子封宁王,三皇子封慎王,四皇子封楚王,五皇子封武阳郡王,六皇子封衡阳郡王,七皇子封宣阳郡王。自此似乎一切又都尘埃落定,可明白的人却知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既有了王位,一场场争权夺利的戏码自是不会因夜琮的封赏而停歇,而在这一场场看不见的杀戮中,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大年初三,夜君洺将贺兰明召来萧府,颇为满意她此番行动,“本王说过,你这次若做得好,我便赏你个好处。”
贺兰明躬身道:“多谢王爷。”
夜君洺嘴角微微上扬显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望着贺兰明道:“你倒是不客气,你就不想知道本王赏你的是什么?”
贺兰明淡然道:“王爷赏的必然都是好的。”
夜君洺也不兜圈子,直接道:“立春过后,你们三人便回金州金凤山,新招了一批人,需要你们三个去验一验。验完之后去西境杀个人。”
夜君洺说的轻描淡写,但贺兰明心知西境杀人才是首要任务。于是她依例问道:“不知要杀的是谁?”
夜君洺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贺兰明,贺兰明看罢心生反感,“王爷,赶尽杀绝这样的事只怕物极必反。”
夜君洺阴郁的望着她,忽而道:“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绝对的保密。”
贺兰明不禁道:“可是他一直认为是宁王所为,根本不会牵扯到您身上。”
夜君洺讪笑,“只有他死了,这件事才能完全放在夜君凝的头上,襄国公才会感觉到危机四伏,这朝局才有意思。”
贺兰明彻底明白在夜君洺眼中,根本没有什么兄弟情义,也许更没有父子情义。她不禁好奇,什么样的经历会让夜君洺成为这样一个漠视亲情几乎疯狂的人,如果是为了那一把龙椅,只怕他真的做的太过。她看着夜君洺此刻被风吹起的发丝,忽然心里想到了某些东西,一时间晃了神。
夜君洺察觉到贺兰明微微出神的目光,他迎上去回应她,瞬间她又将头低了下去。
夜君洺心头不禁升起一股鄙夷,贺兰明这种只能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相处久了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于是他道:“明堂主这是怎么了?”
贺兰明知道她方才的行为已经犯了忌讳,不敢再抬头,“想到了一些事晃了神,还请王爷见谅。”
夜君洺眼神放空,道:“若无其他事,退下。”
贺兰明闻言忙抱拳忙退出了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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