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和老三缓缓跪下,低着头不敢去看严克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严克见他二人一语不发,抬手就是两记耳光。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的他们晕头转向,贺兰明更是被这一掌甩在老三的身上回不过神来,只听见头顶上方严克怒吼道:“说!这次是谁的主意!老三,是不是你!”
老三刚要承认,贺兰明却抢先爬到严克身前道:“是我!”
严克看着贺兰明怒气越来越盛,他清楚能送来这里的女孩儿,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丫头,却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劝动所有孩子跟着她一起逃,“贺兰明,当真是以为自己了不起,没人治得了你了!?”
贺兰明肿着脸颊,望着头顶的严克目光坚定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还请严总管放过其他人!”
严克气极反笑道:“放过其他人?你可知今日死了多少人?就是因为你们可笑之极的逃亡,死了八个!我的三位同僚出手从来不留活口,更何况是要竭力逃跑的叛徒!如果你们今日不回来,就算他们不杀,宗主也不会让剩下的人活着!”说着严克已指着跪在一旁的方奕等人。
贺兰明震惊望去,只见方奕面带伤容跪在她身后不远处,他身边直挺挺的躺着八具幼小的尸体,闪烁的火光下,一双双没有鞋保护的脚掌上,清晰的浮现出带血的划痕。
都是因为他们要逃走原本八条鲜活的生命瞬间消逝。而这一切都源自于这场注定失败的逃亡。
老三明见状知道严克真的动了怒,忙跪求道:“还请严总管惩罚。”
贺兰明松开了严克的衣角,瘫软在老三身侧说不出话。她曾认为这样的时代,她生出平凡便可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所有事物,不过就是封建社会的把戏,她在历史书上读过太多太多,只要她置身事外,就不会将灾祸引在自己头上。她更相信凭借她脑海中掌握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足够她在这个世上活得自在。
可当她看到那直挺挺的八具尸体时,震撼是真,惊恐是真,那些情绪犹如万只蚂蚁啃食着自己的身躯,让她觉得窒息与胆怯比之看邱林杀人更甚。
贺兰明忍不住颤抖着靠在了老三的怀中。老三忙抱紧了她也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严克看着神情委顿的贺兰明,顺了一口气,道:“带去刑房,每人鞭刑十五,送去思过室禁闭半月,每日只得一顿饭。”
“慢着!”邱林的声音忽然阴恻恻的从石壁上方的洞口传来,贺兰明大惊抬头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中邱林犹如诡魅般的双眼,正盯着自己,那是她的梦魇,是她怎么也逃不了脱的炼狱,她怎么会忘记邱林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他,又怎么会放过她。
他缓步走下栈道,每一声脚步都踏进了贺兰明的心头最脆弱的地方。
他来到严克身前,道:“我来。”
严克心头一紧,正色道:“这里不该你操心。”
邱林却并不理会严克,而是揪起贺兰明和老三肩头衣襟,将他们拖去了不远处的刑房。刘小虎担心贺兰明和老三受罚本想叫一声却被方奕和李子豪阻拦。几人眼睁睁看着贺兰明和老三被拉去刑房,随后的那一声惨叫成为他们几人多年的噩梦,哪怕有些人最终身在高位之时,入夜一人静思,却依旧能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萦绕于耳边挥之不去。
刑房,贺兰明和老三肩并着肩被绑在两条板凳上,邱林从刑具架上取下一条皮鞭,沾了沾旁边水桶中的水,用力一鞭便抽了下去,这一鞭两个孩子脊背上的衣物撕裂,滑嫩的皮肤上顿时多出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皮开肉绽。
邱林这一鞭竟是直接用了十足的力道。
贺兰明从未受过这般痛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迅速从皮肤表层瞬间钻进了心脏,震的她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便失去了所有力气。老三见她如此,忙忍痛拉着她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有本事就让他们看看,咱们也是有骨气的!”
贺兰明侧过头望着一旁同样痛的额间冒汗的老三,紧咬着牙关捏紧对方的手却痛的说不出话来。
邱林冷笑一声,道:“怎么?跟我玩儿这套,你俩未免也太嫩了点!”
说罢邱林狠狠挥动手中的鞭子,直打的贺兰明和老三近乎晕厥。严克本站在石室外,此时见情形不对上前一把拦住邱林,握紧了邱林举着皮鞭的手腕。
“邱林,你这样打下去,两个孩子会没命!”严克焦急道。
邱林却有恃无恐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背叛我们是什么样的下场!想逃,这辈子除了死,谁也离不开影宗!”
严克目光一怔,松开了邱林拿着皮鞭的手,挡在贺兰明和老三身前,不可置信道:“邱林,什么时候你变成这副模样,不人不鬼,若是恩师知道,他定然会后悔当初在战场上救下你!”
邱林恍惚片刻像是想起陈年旧事,可随后却依旧淡漠道:“若不是我,你们又怎会有今天!韩家的人哪一个能保得住!少主又怎会活下来!若不是我,影宗又怎会有今日的声望!”
“可你不该拿孩子撒气!”严克气急。
与此同时邱林扔掉手中皮鞭,后退一步冷笑道:“严克,你有家室,自是体会不到我们这些朝阳军暗卫苟延残喘至今的痛苦。这群孩子若不用重刑,只怕将来大了更加不好驯服,韩家的教训历历在目难道你忘了吗!”
严克闻言也冷笑道:“他们是人不是马,驯服这个词未免有失偏颇。你擅自用刑已经犯了宗主大忌,我劝你最近还是安分些,我不是楠语和春蝉,不会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若是当年恩师肯听我的劝,韩家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邱林目光微凝盯着严克许久,忽然笑了起来,随后越笑越大声,转身向刑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好,我倒要看看三年后你究竟能教出什么样的人!”
严克负手而立看着邱林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邱林越发的疯魔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随即吩咐石洞外的两个面具人将半死不活的两个孩子从凳子上扶了下来,道:“送去东边的石室给他们上药,别让伤口感染。”
面具人闻言点头,各自抱着一个孩子离开。而严克则追着邱林而去,今日说什么也要压制了邱林的疯魔,否则还未等这群孩子学有所成,整个影宗都得葬送在邱林手里。
湿气浓重的石板地让贺兰明和老三不住的打颤,脊背上方才上过药的地方更是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们不禁都向着对方爬了过去,直到碰到彼此的手紧握在一起后才安下心来。
老三安慰道:“明儿别怕,忍过这半个月就好了。”
贺兰明点头努力的向前挪了挪将头靠在老三的肚子上,只听见他的肚子咕咕的叫着,心知他这几日除了今早的烙饼外,只怕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如今还要被罚心下愧疚顿生,本想说句抱歉,可是一想起那八具尸体和邱林挥下来的鞭子,抱歉便又显得分量太轻,于是她忙试着转移两个人的注意力道:“三哥,你难道就没有真名吗?”
老三虚弱道:“我没有名字,老和尚给我起了个名字难听的很,所以我不叫。后来出来要饭,我们那几个人里,我年纪排第三,大家便叫我老三了。”
贺兰明不依不饶道:“告诉我吧,我想听听。”
老三道:“那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
贺兰明点头道:“我答应。”
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恒觉。”
贺兰明疑惑道:“并不难听啊?”
老三“切”的一声,故作轻松道:“老和尚是和尚我又不是,干嘛给我起个和尚名字,总之我不喜欢。”
贺兰明道:“那以后我还是叫你三哥?”
恒觉点了点头表示答应,随后不再说话。
安静下来的贺兰明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便又找话题道:“三哥,我爹原来是戏班班主,他给我讲过好多戏本,你要不要听,我讲给你?”
恒觉道:“你若是想讲就讲吧,反正这十几天也够你把所有的戏本讲完了。”
贺兰明听罢便讲了起来,“话说几百年前有一条吃人的蛇妖……”
当时的恒觉并没有想到,之后的日子里他与她之间会经历那么多风雨。当多年后他宿于清冷的沙丘之上仰望星空时,心里依旧心心念念的是那石洞中干涩烙饼,身上温软带有女孩儿体香的衣服和刑房中紧握的双手,以及石室中每一夜的折子戏。
年少的情义最是刻骨铭心,他将她的眉眼全刻进了心里脑海里注入一腔爱恋重塑了一个灵魂,一辈子便只守着她一人。有时候他也会偷偷想,若是那一刻他们不管不顾的逃走,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是不是他们就可长相厮守一辈子,不用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分离。
十五天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足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当贺兰明和老三从石室出来时,他们似乎又成熟了不少。可是当他们知道方奕被带走的那一刻,心灵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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