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是附近有名的接生婆,即便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家里也是不愁吃穿的。

    她家的房屋从外看去干净整洁,虽说小了些,也足以看出主人平日里一直用心打理,杂物木柴等事物堆放得整整齐齐,院中还种了两垄青翠欲滴的小菜。

    只是推开竹门进入屋里便全然不是外边那番温馨的景象了。

    地面上有一滩将干未干的水迹,衣柜门大敞着,各色衣物乱七八糟地卷做一团塞在柜中,梳妆台上仅有的两三样胭脂水粉也胡乱摆放,桌上还摆着针线剪刀和一件缝到一半的衣服。

    谷问柳只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水迹,又随意打量一番,没再往里走。

    许平安哭得面色涨红:“谷仙君,我娘定是被墨家的女鬼害了,求您千万要为她做主啊!”

    众人不大敢靠近这地方,只围在院门口等着仙君宣布查验结果。

    谷问柳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娘叫什么名字?”

    “这……”答案本来再简单不过,许平安却一脸茫然。

    谷问柳也没再等他的回答,转身朝村长道:“去报官吧,凶手就是他。”

    “什么?!”

    众人本以为仙君要抓鬼,没想到却听见了这样的结论,一时想不通,不禁面面相觑。再一看,许平安那厮撒腿就跑,直接翻过低矮的院墙朝屋后竹林逃去了。

    一见这情形,人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虽不知许平安弑母的缘由,但他连半句辩解都没有就夺门而逃,显见是心虚了。

    人群中几个健壮的青年反应过来,立马就朝着他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只是竹林后面就是深山老林,单靠这几个人一时能不能找到还两说。

    谷问柳在林皓玄肩上拍了怕:“去吧。”

    他得了这话,便也纵身越过院墙,朝竹林追去。

    有林皓玄在,抓到畏罪潜逃的许平安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他会反过来伤人。

    村长放下心来,见谷问柳并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好奇道:“谷仙君,小人知道降妖除魔是你们拿手的事情,可您如何判定许平安就是杀人凶手的呢?他哭得那样伤心,这种猜测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不是猜测,”谷问柳示意他看屋内地上那摊水迹,“靠墙处有摆放盆架留下的印记,许平安身上有桂花头油和玫瑰花的味道,张氏头上用了桂花头油,吐出的污水中有玫瑰花瓣细丝,屋内水迹里也有一点,她是被许平安按在洗脸盆中溺死,又将尸身拖到河边的。”

    听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生生地死在自己亲儿子手中,众人无不胆寒,悉悉索索地窃窃私语起来。

    突然有个妇人哭丧着脸道:“哎呀!是我害了张婆子!”

    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大腿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村长一看还有别的说法,大吃一惊,忙道:“秦氏,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秦氏拿手背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张氏寡居多年,许平安又是个不着家的赌鬼,她曾与我抱怨生活无趣,儿子只知开口要钱不知道孝顺。清渠镇有个王掌柜算是我家旧相识,是个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我便说动两人见一面相看相看,今日正是我与张氏约好去相亲的日子。”

    她说着说着哭起来,又是后悔又是怨愤:“张家姐姐是个过日子的好人,可惜命苦生了许平安这个王八羔子!今日定是这畜生见他娘打扮得体面整洁,担心自己要有后爹,便将他亲娘给杀害了!是我害了她呜呜……”

    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许平安杀猪似的惨叫声便从院外传了进来,众人忙往那边看去,只见许平安鼻青脸肿,像只死猪似的从墙头上滚落下来摔到院中,身上的衣物沾了不少泥巴,整个人狼狈不堪。

    林皓玄紧随其后,轻飘飘地落在院中拍了拍手,一双鸳鸯眼中还残留着怒气,俊美的脸庞上俱是冷意,下颌微微扬着,整个人如同一把锐利修长的灵剑,端的是个刚直少年。

    地上的许平安一脸恐惧,蛆虫似的往前爬:“修士打人了,修士打人了……”

    “……”谷问柳道,“你打的?”

    林皓玄道:“师尊,此人丧尽天良,该打。”

    “因为他弑母?”

    “岂止,”林皓玄冷笑道,“他弑母的缘由不过是要逼他母亲去向心仪的姑娘提亲,可对方早已拒绝过他不止一回,说来可笑,这厮杀了张氏后居然想嫁祸给那姑娘家,打算等对方走投无路再趁机下手。”

    如此龌龊不堪的心思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在场的村民神色各异,又是嫌弃又是忌讳,一时间无人接话。

    许平安被打怕了,缩着身体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

    他自作自受,这一副鬼样子自然是没人搭理的。

    谷问柳道:“许平安说的女鬼便是墨家姑娘?”

    村长面色微妙,叹了一声,道:“是,也不是,墨家不远,仙君去了一看便知。”

    ……

    竹扉村中大部分人家都姓许,墨家夫妇是十几年前来此处定居的外地人士,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墨如玉人如其名,生得花容月貌,次女却生下来浑身发白不似活人,取名叫墨白。

    墨白出生当晚,家中正好来了一个云游的散修道人讨水喝,这道人仔细看过以后断言此女活不过十八岁,是早夭之相。墨家夫妇又急又怕不住恳求,这道人长叹一声说是胎中受了邪气侵袭,毫无办法,留下一道护身符便离开了。

    张氏是接生墨白的稳婆,墨家夫妇给了一笔封口费叫她不要在外声张。她也算是个嘴严的,有嘴碎的来打听便只说墨白天生体弱不宜见外人。

    本来一切都还算平静,偏生墨如玉一年年地长大,越发楚楚动人,竟被许平安这个赌鬼看上了。

    许平安趴在墨家墙头偷看姑娘,却无意中看到了从不出门的墨白,回家从张氏嘴里逼出了实话,自此便以此为要挟缠上了墨如玉。

    张氏本性纯良却拗不过儿子,终于还是死在了他手里。

    此次许平安也是异想天开,竟以为墨白算是半个女鬼,便心存侥幸地找上了谷问柳,只要天机宗的仙君断定墨家“不干净”,这家人在此地必然就留不得了,墨如玉迟早会无枝可依任人宰割。

    只可惜他人头猪脑想瞎了心,自作聪明地以为修士不通人情不懂破案,自己撞到了刀口上。

    村长将师徒两人引到墨家后,便亲自带人将许平安捆起来送去递交官府。

    谷问柳不请自来,墨家夫妇却十分好客地请他入座,一听他是为墨白来的,更是愁苦中添了一点希望,连忙把人叫出来给他看。

    林皓玄立在谷问柳身边不肯落座,墨如玉红着脸请了他两回,他也只是生硬地表示要伺候师尊不便远离。

    谷问柳接过墨白端来的茶水轻啜一口,心中暗叹真是好一根木头,平白惹姑娘伤心。

    墨白年纪不过八/九岁,皮肤惨白一片,头发细软褐黄,两只浅色的圆眼睛里满是好奇,幼兽似的盯着人看:“漂亮哥哥,你是来给我治病的吗?”

    林皓玄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墨夫人赶紧对墨白道:“不敢瞎说,这是天机宗的谷仙君。”

    “那就是神仙哥哥了?”墨白惊喜不已,“娘,我是不是能出门去晒太阳了?”

    她自小被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连自家大门外的世界都没怎么见过,被父母和姐姐娇惯得天真纯稚,一直相信会有神仙来治好她。

    墨家夫妇看着墨白喜出望外的神情,只觉得心酸不已,不由得红了眼眶。

    神仙哥哥谷问柳觉得有点尴尬,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我喝了你的茶,就要收你做徒弟的,你可愿意?”

    墨白还不懂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爹娘和姐姐却猛然睁大了眼睛,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入了天机宗雾隐峰主门下,墨白的病可能有救,家里人也不用怕遭人欺负了。

    墨夫人连忙按着墨白的肩膀让她跪下:“快说愿意,快谢谢仙师!”

    谷问柳制止了她:“不急,做我的弟子有两个条件。其一,须得住在雾隐峰,每年只有三日探亲时间。”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安静下来,墨老爹叹了口气,在妻子肩上拍了拍。如此一来,墨白与家人见面的机会便少之又少,小小年纪就要骨肉分离,实在令人心痛。

    “其二,”谷问柳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须得勤加修炼,长命百岁。”

    他不等墨白回答,站起身来道:“半年之后我会再来一趟,愿与不愿全看她自己考虑。”

    雾隐峰上修行苦闷,更不会有人事无巨细地带孩子,若是他们愿意,这半年时间大概也足够教会墨白独立生活了。

    谷问柳与墨家夫妇道过别,带着林皓玄往外走,忽地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师尊!我想做你的弟子!我要长命百岁,我要活着!”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竹门内跪着个小小的身影,墨白藏在门框的影子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希冀,门外便是夕阳,阳光被竹门隔开,却仍旧从狭窄的缝隙中挤出来,执拗地落在门槛前变成一个个光斑。

    谷问柳微微一笑,颌首道:“好,下雪时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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