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问柳回了客栈,将灵力聚于掌心,抬手一挥,地面上显出一串脚印,看痕迹应当是在他房间门口徘徊片刻没进去,又离开了。

    他顺着痕迹走到隔壁房门前,门窗紧闭,烛光透过窗纸,朦胧柔和。

    忽地,一支水箭穿破窗纸激射而来,谷问柳偏头避过,水箭势如破竹,在他身后的栏杆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他不再迟疑,推门进去。

    屋内有扇屏风,屏风上搭着一套黑衣,衣角沾了暗香,甜暖缱绻,与繁花楼姑娘们惯用的香如出一辙。

    屏风后水声阵阵,人影晃动,热气蒸腾,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师尊,擅闯他人房间可不是君子所为。”

    “你昨夜去了何处?”

    “难得,师尊这么关心弟子。”

    “繁花楼死了人。”

    “你怀疑我?”

    小瓷瓶越过屏风,“嗵”地一声砸入水中,谷问柳淡淡道:“我想不出不怀疑你的理由。”

    “哗——”

    屏风后的身影忽然站起来,挡在二人之间的屏风轰然倒地。浴桶内水波荡漾,泼湿半扇屏风,林皓玄赤身裸/体立于其中,水珠滑落,毫不遮掩。

    ……越发不知羞耻了!

    谷问柳侧身,垂睫看着桌上的一盏烛火。

    “师尊,想看就看嘛,不收钱。”他自己不要脸却说别人想看,一个人能无耻到这份上也是罕见。

    谷问柳脸色冷若冰霜:“要么穿好衣服,要么就滚回浴桶里去!”

    “师尊淋了雨?”对方仍旧嬉皮笑脸地邀请他,“不如与弟子共浴,也好防范染上风寒,师尊生病弟子可是会心疼的。”

    林皓玄故意恶心人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甜腻的腔调,嘴角带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假得很。

    “我在和你说正事!”谷问柳咬牙。

    “关心师尊难道算不得正事?”

    “泪妖是不是你派去杀人的?”

    两声疑问同时出口,内容却天差地别,答非所问,问非所答。

    沉默须臾,林皓玄嗤笑一声:“师尊心中已有决断,何必多此一问?”

    “只要你否认,”谷问柳道,“为师可以相信你,再给你一次机会。”

    烛芯太长,噼啪一声爆出火花分作两股,屋子里暗了下来,谷问柳上前一步,执起烛台旁的小剪去剪多余的烛芯。

    “不必了,”林皓玄取出干净衣物一件件穿好,“泪妖的确是本座的契奴,师尊想清理门户就尽管来吧,反正你我之间也没有别的话可讲了。”

    烛火复明,谷问柳清癯的轮廓逐渐清晰,眼底映着光,很亮。

    “客官,”外面有人敲门,“浴桶已经按您吩咐放到隔壁去了。”

    “好,下去吧。”林皓玄用灵力弄干垂落的发丝,随手扎起来。

    谷问柳侧头看他:“你监视我?”

    若非随时监视,那林皓玄是怎么知道他淋了雨需要沐浴的?还能提前安排得这么准时?

    “这话说得难听,”林皓玄道,“弟子就不能是爱慕你吗?”

    他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半分被幽荧剑控制的迹象,昨夜那个满脸魔纹邪气阴鸷的人仿佛只是谷问柳臆想出来的假象,可湿热麻痒的触感犹在唇畔,他已经不敢相信这一点平静了。

    林皓玄的正常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月亮,看起来完整,却永远捞不到。想控制一个天赋强大的魔族太难,更别说谷问柳想做的远不止如此,他是想把这孩子带回正道上的。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纵凶伤人,滥杀无辜,每一条惩罚都足够让林皓玄吃尽苦头,甚至殒命。

    天机弟子,逢恶必除,不得有例外。

    “你想杀我。”林皓玄眨了眨眼,微微俯身与他对视,肯定道。

    谷问柳哑然:“我……”

    林皓玄直起腰:“正好,这些日子本座也演够尊师重道的戏码了,还是应该把你关起来,只能见我一个人。”

    “痴心妄想!”谷问柳冷哼。

    “你看,只有这样你才会时时刻刻记挂着我,”林皓玄又搬出那套歪理,“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是要不顺意的,各凭本事吧,我输了任你处置,你输了就跟我回幽荧宫。”

    他大概以为自己很讲道理,等着谷问柳同意他的约战。

    ……果然骨子里还是个疯子。无论谁输谁赢,谷问柳此生都会带着摆脱不了的心魔,难登大道,再怎么无情,他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亲手杀掉自己的徒弟。

    谷问柳道:“我们出去打。”

    “师尊不如先去沐浴梳洗一番,”林皓玄道,“本座不想胜之不武。”

    不谈实力,两人现在的状态也是天差地别。

    “也好,”谷问柳点点头,“你若是跑了怎么办?”

    他仿佛笃定自己会赢,林皓玄觉得有点好笑:“师尊在这里,弟子怎么舍得走呢?”

    对方没有理会他的调戏:“这样吧,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谷问柳微微挑眉,猛然抽出一条捆仙索,趁着眼前人没反应过来,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林皓玄道,“师尊的爱好真是与众不同。”

    “更与众不同的是为师就喜欢胜之不武,”谷问柳拿起烛台放在他鼻子下面轻晃几下,“你不会觉得我真的有闲情逸致剪烛芯吧?”

    一丝几乎淡不可闻的香气随着烛火的跳动萦绕在鼻尖。

    “你……”林皓玄用力睁大眼睛,还是腿一软,倒了下去。

    ……

    灵宝阁的迷香效果不错,林皓玄睡了两个时辰。

    睡着的时候,他的脸上不再充斥戾气,也不再露出那种仿佛毒蛇一样要将人缠绕吞噬的目光,睫毛在梦中微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面容看起来除了稍显成熟和在天机宗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会生气、会开心、会害羞、偶尔会戏弄师弟师妹的少年。

    那时候宗门内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比谷问柳更有人情味,更讨人喜欢。

    他会在修炼有进步时找谷问柳讨夸,也会用自己除邪得的报酬给大家买礼物。

    他记得谷问柳的喜好,特意替他寻找各种口味清淡的果酒,然后说是自己偶然在山下看见的,带回来给师尊尝尝。

    他给师妹买过发绳,给师弟做过玩具,灵芝脖子上的项圈也是他亲手编的。

    这样一个人,从泥淖爬上云端,又一朝坠落,摔得头破血流,然后独自走到了山穷水尽处。

    谷问柳不知林皓玄在凡间流浪时受过多少苦,但从指尖溜走的一点光无疑让他更快地堕入了深渊。

    “……滚!都滚开!”床上的人不知梦到了什么,暴躁地骂出声,侧过身体,胳膊重重砸到身前空处。

    谷问柳无声叹气,给他怀里塞了个枕头,果然,林皓玄伸手紧紧搂住柔软的枕头,眉眼舒展,表情微松。

    窗外晨光熹微,鸡犬相闻,炊烟渐升,街上已经有小贩开始摆摊,各家铺子的伙计也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陆陆续续开门做生意。

    远处街口有几人抬着一尊半人高的神像朝这边走来,鸨母早早地领着众人候在繁花楼门口。那是一尊悬珠将军像,可以除魔驱邪,护佑家宅安宁,繁花楼遭此大祸,人心惶惶,总得想法子安抚众人。

    鸨母妆容素净,亲手点燃爆竹迎神像进门。

    外面太吵,床上的人下意识蹙起眉头,翻了个身。

    谷问柳合上窗户,取出捆仙索走到床边,犹豫一下,还是将对方绑起来,药效很快就要过去了,他该醒了。

    “笃笃——”,有人敲门。

    谷问柳将床帐拉上,脱去外袍,又抬手解下玉冠,马尾散落,丝缎一般的雪色长发垂至腰间,一副刚起床尚未梳洗的样子。

    门外是换回男装的木逢春,娃娃脸上多了几分英气,清爽可爱。看到谷问柳如此形象,他的表情有点意外:“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无妨,找我有何事?”

    “幽儿姑娘的身后事已经按您的吩咐交代给鸨母了,他们会将她好生安葬。”

    “好,辛苦你走这一趟,她生前不得自由,死后总该被善待。”

    木逢春黯然道:“不,这些是晚辈分内之事,只是可惜晚辈能力有限,没能及时救她。”

    “尽力而为即可。”谷问柳道,“你要回闲潭山庄?”

    “试剑大会将近,晚辈是来向您辞行的。”

    “好,路上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送走木逢春,床帐里传来一声闷响,纱帘被一阵劲风吹得高高扬起,露出林皓玄挣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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