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牛车停在罗大壮家门口。
罗家村地点偏僻,人口也少,村子里仅有十余户人家,都不是什么富户,入夜少有点灯的。往大门外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偶有几声犬吠,更衬得四野寂静,教人无端瘆得慌。
罗大壮拴好牛,弯下腰接住朝她冲过来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年纪不超过六岁,在她怀里嚷道:“姐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罗大壮抱起弟弟拍拍,对谷问柳等人道:“诸位请随我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点了一盏油灯端过来。靠墙的竹榻上坐着一个满脸沧桑的人,手边放着双拐,看年纪应当是罗大壮的爹。
罗老爹本以为只有女儿回来了,没想到呼啦啦涌进来这么多人,狭窄的屋子让众人挤得满满当当。
他疑惑地看向女儿:“大壮啊,这几位是什么人呀?”
罗大壮叹了口气:“爹,我惹了一些麻烦,这几位仙君可以帮我,这位姑娘和我一样也惹了麻烦,旁边这位是她爹。”
罗老爹一听女儿的麻烦要靠修道之人才能解决,心里明白了一半,颤声道:“诸位快请坐,大刀去拿水来。”说着话自己跪起来朝众人拜倒:“诸位仙君愿意救我女儿,小人实在感激不尽,愿当牛做马报答诸位。”
孔南卿走上前去,折扇一抬,扶起罗老爹:“不必如此,本就是我们该做的,现在天色已晚,劳烦老丈给我们指个住处,另外,还有些问题要请教。”
少顷,众人围坐在矮桌边,罗大刀小小一个人拎着水壶转圈给众人倒水。罗老爹情绪平静不少:“不知大壮惹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竟要四位仙君一起帮忙?”
墨白道:“这正是我们想问的,你可曾听过鬼状元的传说?”
罗老爹脸色一白:“什么?大壮遇到了鬼状元!”
他眼底含泪,干燥起皮的双唇微微颤抖,话音带着哽咽:“仙君也看到我们这村子有多破落了,罗家村变成这样就是拜鬼状元所赐。小人幼时曾听人说过,二百多年前,罗家村还是个颇为富庶的村子,当时村里有个姑娘是附近出了名的美貌,本村有个少年对她倾心不已,但那姑娘的父母瞧不上少年,就说只有状元才能娶自己的女儿,本意是为了拒绝他,谁料那少年竟发奋读书,真的考了状元回来,却不幸在回乡路上遇害了。”
林之给谷问柳杯里续水,问道:“照你这么说,鬼状元生前也是个心智坚定之人,怎么会变成害人的厉鬼?”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那少年回来了也没用,他的心上人早就在他离乡期间死了,据说那个姑娘遭魔物附身,恰巧被一位云游道长发现,道长想为她驱魔,她却逃进了深山,失足摔下悬崖,尸骨无存。”
罗老爹咳嗽两声,又道:“那位状元的尸体也没人看见,他的属下只是在某天早晨发现他房间里有一大片血迹,却怎么都找不到人,认定他遇害了。谁料,过了段时间,村里有些女子身边莫名其妙出现一张黑纸红字的婚书,接着就一个个地死了,据说死状凄惨,脑袋像被活活撕下来的,人们都说,这是那状元变成鬼,来找心上人了。”
话说到这里,谷问柳明白了:“所以,村里的人都搬家了?”
“是啊,虽然村里求助了本地仙门,可那鬼状元却再没出现过,也抓不到,恶鬼一日不除,人们心里就一日不安,陆陆续续地都搬走了,没钱搬不了的,也害怕哪天被盯上,家家户户的女子都取男名,打扮成男人。我本以为这只是传说,谁知道我可怜的女儿竟碰上了。”
罗大壮见她爹又要抹眼泪,忙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说罢,拉着罗大刀端饭去了。
谷问柳看了一眼缩在宋富贵身边的宋书书,暗道这位罗姑娘真是心大如斗。
水喝得有点多,他想方便一下,走到院中,却见罗大壮搂着弟弟叹气。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我不在了你们可怎么办?”她说话声音不高,但修仙之人五感灵敏,谷问柳一字不漏都听清了,脚步顿了顿,没去打扰姐弟二人。
吃罢饭,众人各自回房间休息。
罗大壮家里屋子少,勉强腾出来两间。谁也不知道鬼状元什么时候来,为了安全考虑,三个姑娘一起住在罗大壮房间里,谷问柳和林之一间,孔南卿和宋富贵一间。
宋氏父女和罗大壮都是普通人,一天折腾下来疲倦不已,虽然心里还是害怕,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止不住地打哈欠,早早回屋了。
墨白得保护两个姑娘,也跟着一起去了,院子里只剩孔南卿三人。
方才分房间时,孔南卿提出和谷问柳一间,说是有问题要私下请教,林之却道师兄身体虚弱需要自己贴身照顾。
谷问柳在旁边囧着脸,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抢手的一天,听到林之说他身体虚弱,更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这一路上林之好像一直在坚持不懈地给他立娇弱无力大小姐的人设。
你师兄我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谷问柳微笑道:“孔道友,我师弟不听睡前故事就睡不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等会儿来找我。”
他看看脸色发黑的林之,又加了个字:“们。”
夭寿了,林之这么粘人,什么时候才能找机会溜走?!
孔南卿态度很好:“原就是我唐突了,不过……”,他上下扫了两眼林之,“看不出来小木道友这么有童心。”
之前在得意楼互相自我介绍时,林之把自己的姓氏分了谷问柳一半,说师兄弟二人都姓木。所以孔南卿叫他小木道友完全没问题,就是听起来像在逗孩子。
此刻夜空中只有一弯细细的上弦月和几点疏淡星光。
谷问柳道:“孔道友,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孔南卿没介意林之也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见小木道友瞳色异于常人,想问问你们见过一个左眼是蓝色的人没有?”
那不就是便宜师尊吗?谷问柳心里一惊,难道是寻仇的?不对,没有人见过幽荧魔君,那孔南卿怎么知道的?
他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就觉得右手小指被人捏了一下。
林之道:“没见过,我眼睛颜色是因为有妖族血统,世上种族众多,外貌异于常人的也不少,你这么找是找不到的。”
孔南卿一点也没被打击到:“我也知希望渺茫,可这个人是我师妹重要的家人,几年前莫名失踪了,我总要帮她留心些。”
谷问柳好奇道:“你那位朋友也是妖族血统吗?”
“不,他是天机宗的弟子,入门时测过血统,是人族没错,只是左眼颜色异于常人,为此还受过诸多排挤,后来发生一些意外,就失踪了。我与师妹一直在历练途中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消息。”
说着,孔南卿笑了笑:“实在抱歉,我总觉得二位有些像我的两个朋友,就和你们说了这么多,还望二位道友不要嫌我话多。”
谷问柳听了人家的伤心事怎么会觉得烦:“不不不,你别这么想,肯定能找到的。”
林之却道:“既然你问完了,轮到我了。”
“道友但说无妨。”
“你分明认得鬼状元的婚书,为何一路沉默,四处打听?”
“说来惭愧,我们虽为此事而来,却知之甚少。我与师妹下山历练途中想来拜访此地的仙门,却发现不知为何早已人去楼空,架上生尘,只有一些典籍残卷,像是主人匆忙离开时落下的,其中就记载有鬼状元的消息,不过只有短短几句,不慎详解,我们也只知鬼状元出现时会给受害者发婚书,死者均为女子,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孔南卿摇了几下扇子,又道:“我们本打算就此离开,却在途中发现一道鬼气朝这边涌来,焉能坐视不理?一路跟到得意楼,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对方态度诚恳,林之也爽快得很:“是我小人之心了,抱歉。”
忽地,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孔仙君,您不休息吗?”原来是宋富贵自己一个人待着害怕,出来找人了。
孔南卿道:“既然误会已解,二位早些休息,不打扰了。”
……
条件有限,师兄弟二人简单洗漱过,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不知道鬼状元什么时候来,凡人熬不住,这几个修士却不能真的睡着。
想到刚才的对话,谷问柳颇为感叹:“天机宗果然百无禁忌,看见妖族都没什么反应。”
林之哼道:“孔南卿自己就是妖,能有什么反应?”
“真的吗?他是什么妖?”
“孔雀精。”林之语气中莫名带着点不屑。
谷问柳好奇道:“那你呢?”
林之无奈道:“师兄,这个可以不说吗?”
“不说也行,那你告诉我,师尊究竟是什么人?”
“……我有极北灵犬一族血统,至于幽荧魔君,我只能告诉你,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师兄,你相信我。”
灵犬?原来便宜师弟是只小狗吗?倒是挺可爱的。
林之见谷问柳不说话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解决了鬼状元,我们就回去吧,回去我解释给你听。”
他一向精力充沛,喝醉酒也不肯安分,现在却像玩累了的小狗似的,赖在主人身上要回家。
其实,解不解释无关紧要,谷问柳根本没打算回去。想到自己终究要离开,他拍拍林之的手,正要再讲一段故事哄人,就听到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两下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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