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罗浮山顶幽荧宫外,日光隐在雾气中,影影绰绰,昏暗惨淡。
谷问柳头晕眼花,几欲呕吐,林之眉头紧锁,帮他拍背顺气。
难怪怎么找都看不到大门,原来便宜师尊设了个迷宫阵法,不知底细的人进去了至少要在里面绕三天,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他们俩是偷偷溜出来的,自然不能让阵法关掉,好在林之对阵法极为熟悉,扯着谷问柳绕来绕去一路疾行,身边事物刷刷闪过,前面是墙却被带着一头撞上去,前头有路却转身往反方向跑,时不时还有等身冰镜反射刺瞎人眼的日光,一炷香的时间才从里面出来。
谷问柳毕竟重伤初愈,又从没玩过这么刺激的东西,直到二人停在大门外,仍觉得一缕魂飘在空中随风乱舞,心脏咚咚跳,脸色煞白,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一声。
林之道:“师兄,不是我为难你,这迷宫阵法随日光时时变化,我们若不抓紧时间出来,只怕会被困在里面。”
谷问柳虚弱道:“我知道,不怪你,我就是不太习惯。”
林之见他仍旧面色发白,劝道:“师兄若是不舒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我现在好得很!徒步下山都没问题!”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出来,现在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他才不要回去当大小姐!
擦掉方才咳出来的眼泪,谷问柳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再见了,便宜师尊,虽然你对我不错,但在我心里,自由价更高。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师兄。”
“嗯?”
“你走错了。”
“……哦。”
徒步下山是不可能的,罗浮山万仞之高,山顶常年雾气缭绕,靠着双腿走下去,半路上就要累瘫。
林之召出灵剑:“师兄你不舒服就别浪费灵力了,我带你御剑吧。”
“唉,处处都要师弟照顾,这多不好意思。”谷问柳嘴上推辞,身体却诚实得很,二话不说就站到林之背后。有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留着力气跑路它不香吗?
林之低笑一声:“师兄抓紧了!”
随即,灵剑载着二人向山下的方向驶去。
身处万丈高空,耳边风声阵阵,脚下云雾翻腾,谷问柳虽然不恐高,却也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抓住林之的衣服,不敢向下看。师弟年岁略小,身量却比他高半个脑袋,牢牢挡住了迎面吹来的风。
不多时,灵剑停在山下无人处,林之拿出两顶幕篱,二人戴上,一同入了罗浮镇。
今日恰逢镇上赶集,街上人多的很,瓜果蔬菜、胭脂水粉、干果杂货、衣裳玩具,道路两旁卖什么的都有,叫卖声、说笑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或有小儿哭闹,孩子母亲急忙拿出吃食哄着。
甚至还有书贩拉住谷问柳,神神秘秘地问他要不要买禁书,内容刺激的很,买书还送一副画!看书贩挤眉弄眼的样子,显然这“禁书”的内容不太健康。
他俩为免引人注目戴着幕篱,被这书贩当成了偷偷来买禁书的顾客。林之没什么反应,转身要直接绕过去,谷问柳却掏出了钱袋,了解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也是好的嘛。
只不过书一到手,还没看清楚封面就被抢走了。
“非礼勿视!师兄,前面就是酒楼,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谷问柳本来也就是看林之一本正经的样子有趣,想逗逗他,目的达到,心里忍俊不禁,这小孩儿既然不感兴趣,又怎么知道那书里是什么内容呢?
得意楼,一楼大堂客满,小二将两人引到二楼雅座,奉上竹简菜单一册。
这个小二很有职业素养,看见他们脱下幕篱后异于常人的外貌也没有任何反应。
林之不看菜单,张口报了一串菜名,又问道:“师兄看看还有什么要点的?”
谷问柳合上菜单:“吃的就不必再点了,来壶酒吧。”
“师兄从前不擅饮酒,今日怎么突然……”
“不擅又不是不喝,方才我看门口展牌上写着有新品佳酿,尝一尝也未尝不可。”谷问柳心道,傻孩子,当然是灌醉你才好跑路呀,虽然不知道你酒量如何,不过,万一呢?
菜还要等,酒先上了。
林之倒了半杯给他:“师兄,你还未完全恢复,少喝为妙,尝尝就好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谷问柳点点头,道:“师弟所言甚是,只是这酒还剩许多,不喝浪费,要不,你陪我喝两杯?”
林之一向听话,道:“好,我陪师兄喝。”
说话间,菜好了,小二托着个大木盘来上菜,楼下大堂忽地传来一阵喝彩。
往下看去,有个说书的正讲到精彩处,旁边围了一圈人,个个神情激动,恨不得亲自到故事里帮主角降妖除魔。
突然,人群里传来清脆的女声:“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说书的,你会不会讲雾隐仙尊的故事?讲得好了,本小姐有赏。”
“雾隐仙尊是谁?”谷问柳总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人。
“雾隐仙尊,”林之道:“是天机宗本代掌门太卜真人的关门弟子,天机宗雾隐峰峰主。”
谷问柳好奇道:“他这尊号取得也太随便了,而且怎么他是仙尊,他师父却是真人?难道他比他师父还厉害?”
“雾隐仙尊这个称号是民间给他取的,因为他这个人在旁人眼里有些古怪,除了完成宗门给的任务甚少出门,在宗门里也只与少数人有来往,对外人寡言少语,样貌极其俊俏,令人一见忘俗,常常除妖诛邪不取报酬,有时候还倒贴银钱,见过他的凡人为其风采折倒,就称其为仙尊。“
林之喝了一口酒,又道:“至于这二人谁厉害,无法判断。天机宗掌门一脉以术数为主,且徐太卜为人和善,雾隐仙尊武学天赋极高,却不喜欢动武,加之入门太晚,错过了最佳时机,修为在天机宗诸位峰主中排末位。“
谷问柳给林之杯子里续满酒,复又问道:“雾隐仙尊修的也是术数?“
林之微微一笑:“不,他修的是无情道。“
“既然不是同类,太卜真人为什么收他做弟子?”
“天机宗与其他仙门不同,讲得是一个‘机缘’,号称‘有教无类’,只要有缘,什么人都收,也因此,天机宗内修什么的都有,不过能修到什么境地,就看各人造化了。大部分弟子修的都是适合自己的,只有雾隐仙尊放弃了自己擅长的武学,因此,修为进展缓慢。”
林之专心解答,谷问柳却边吃菜边给他倒酒。一来二去,大半坛酒都进了林之肚里。
此刻他两颊微微泛粉,似乎有点醉了,酒杯举在唇边,双眸含情,欲说还休地盯着谷问柳。
如果目光能化作钩子,谷问柳的衣服应当已经破成渔网了。
他被看得浑身发毛,经典语录脱口而出:“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林之好像醉得更厉害了,长睫半垂,怔怔道:“师尊……”
师尊?便宜师尊上课也说这个?
当老师真的太难了。
谷问柳抬手在林之眼前挥了挥,又打了个响指,对方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目光明媚而忧伤,光看表情就能让人脑补出一部青春疼痛文学。
他试探道:“师弟呀,你觉不觉得有点困啊?”
困了就快点睡,你睡着了我就可以溜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以后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住脑!谷问柳在心里拍了自己一巴掌,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难道自己也被他的表情感染了?
林之酒量不算好,酒品也堪忧。他不再盯着人看,垂下细长纤密的睫毛,开始看谷问柳的手,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平心而论,谷问柳的手相当好看,全然不似习武之人,皮肉白皙光滑,手指纤长匀称,白皙的皮肤下微微鼓起几条青色的血管,力量感恰到好处,指尖苍白中透着一点粉润,半透明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拈着小巧的酒杯更是显得精致无比,完全当得上“指若削葱根”这一赞美。
但是,再好看也不是这么看的,林之的目光非常热切,谷问柳甚至怀疑他想把自己的手砍下来做成收藏品。
太尼玛吓人了!他脑子一抽,放下酒杯把双手背到身后,拗了一个“排排坐分果果”的姿势,试图摆脱师弟的凝视。
果果当然是没人给分的,但林之确实没有再盯着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看了,他缓缓转过头,沉默片刻,趴到了桌上。
这是终于困了?谷问柳心里一喜。
“师弟?师弟?”他站起来试图绕到林之身边去观察一下。如果真的睡着了,就把人托给店家照顾,自己开溜。
谁料,刚站起来,袖子一沉。
林之侧着脑袋枕在左臂上,仰视他的眼神像只小狗,右手拉着谷问柳的袖子轻轻晃悠,道:“你不要走好不好?……师尊。”
这是在撒娇?还认错了人?喝醉酒不睡觉就算了,还一会儿一个样,戏怎么这么多?谷问柳把林之的手从袖口摘下来,郁闷地重新坐下。
林之也没有再去拉他的袖子,就那么垂着一只手趴在桌上,目若秋水地盯着他看。
恰在此时,楼下听故事的姑娘又有了新意见:“我不要听他降妖除魔的故事,我要听他和他大弟子师徒情深的故事!说书的,你会不会讲?”
楼下的说书人又换了一段故事满足甲方,楼上与林之“深情”对视的谷问柳恍然大悟。
靠!原来师弟暗恋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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