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白风的一席话后,始皇帝嬴政陷入了沉默。

    作为功盖三皇五帝的帝王,若是在寻常的情况下,有人敢当面这样质疑他,怕是早就被他下令拉出去车裂加夷三族了。可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丫头提出了一个自己不曾考虑过的问题。

    “李斯?”嬴政微微挑眉,“你觉得他敢背叛朕?”

    就现在看来,他对李斯的忠心胸有成竹,李斯可是法家的忠实拥趸者,他有那个胆子反吗?当然,以后会如何,他无法预料。

    白风闻声不禁心中一沉,双目低垂着。始皇帝的质问来得如此突兀,像是在遮掩他的心虚一般。

    她明白,生性多疑的嬴政不可能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而自己的话恰好击中了他的痛点,所以他才会故作此状。他是在证明,天子是不可能会错的。

    “既然陛下如此信任自己的臣子,那便是大秦之福。长公子之福。”她点点头,附和道。

    “你这丫头,比朕想象中要有胆识。”嬴政眯着眼睛打量了她片刻,罕见地扬起了嘴角。

    “陛下也比臣女想象中要英明很多。”说到这时,白风顿了顿,“陛下能耐心听取臣下的进言,实乃此前其他六国庸主望尘莫及。只是,守业恐比创业难,陛下虽然建立起了这么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帝国,可要想让这个帝国千秋万代,不能光靠陛下一人。即便陛下是天子。”

    这时,始皇帝的焦虑与不安被她尽数看在眼里。

    她缓缓补充道:“毕竟,陛下是人,不是神。”

    嬴政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神情复杂地端详着她,一双剑眉尽显冷漠,“扶苏若能有你这般聪慧,这般知朕,朕也就不必如此担忧了。”

    白风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陛下可曾想过,也许正是因为理解陛下,长公子才会像如今那般仁慈爱民?因为他想要帮自己的父亲,守住这天下?”

    此番话出,中年帝王那深藏不露的内心彷佛在无形之中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仔细思忖了片刻后,他这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将她看得如此之重。

    纵使身为父亲,他也无法全然理解扶苏。但她,却是这世上少有的能理解扶苏的人。

    简短的几句谈话后,嬴政便已对眼前宠辱不惊的白风刮目相看。他忽然觉得,若是将白仲擢升为朝中重臣,那么与白氏一族的联姻对扶苏来说,也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就算再不济,在文治武功方面,也还有蒙氏一族给扶苏撑腰。

    “将门无犬子,白氏有虎女。看来,白仲将你教得恨好。”嬴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笑逐颜开,“说起来,你的性子倒和扶苏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自秦一统天下后,他的内心始终有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感,他担心上天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够,担心自己软弱的长子会将大秦江山拱手让与楚国余孽,他担心的太多,导致自己连最孝顺的长子不都敢完全地去信任。可白风的一席话,竟让他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听见嬴政对自己如此不吝赞赏,白风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从他的话里可以得知,扶苏的母亲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谢陛下赞许。不过臣女斗胆问一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女?还有暗影的众人?”她试探着问道。

    闻声,嬴政皱了皱眉,他兀自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席上的白风,冷冷道:“你既然当着那些人的面救下了扶苏,他们还容得下你吗?这些日你便先呆在甘泉宫内罢。至于暗影,不过是朕随时可以灭掉的一个不足为惧的存在。”

    他从来没有将芈启和成蟜这群人放在眼里,就凭暗影这群人也想推翻他的帝国?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只有嬴政自己知道,若不是为了查清究竟是谁有这个本领能在秦军的眼皮子底下救走芈启和成蟜,以及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磨砺扶苏的性格,他早就派人将暗影一网打尽了。

    原来始皇帝早已运筹帷幄了吗?白风静坐在原处,眼底的诧色慢慢褪去。眼前这位帝王忽近忽远,实在是让她捉摸不透。

    半晌,嬴政补充道:“扶苏很好,可惜他太善良了。既然生在帝王之家,便注定了他终身都要身处腥风血雨之中,他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他,过于仁慈终究会害了他。”

    闻言,白风心中甚是触动。难道嬴政一直放任暗影不管的原因竟是扶苏吗?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位父亲也是够狠心了。

    想到这,她不禁蹙了蹙眉,又向面前的始皇帝躬身作了一揖,“陛下的苦心臣女明白。臣女相信,长公子殿下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她对扶苏,当真这么有信心吗?

    嬴政面无表情地垂眸瞥了白风一眼,并注意到了她衣衫上的血污,那是从皇长子体内所溅出的高贵血液,想到这时,他的脸色终是忍不住一沉,“今日与反贼一战,你也有功。让宫人们伺候你去沐浴更衣罢,随后好好休息一番。至于你父亲那边,朕会告知他你的情况。”说罢,他便转身拂袖而去。

    “是。”身后传来白风的声音。

    天阴阴沉沉,雨还没有停。

    偏殿外,卫士们皆是神情肃穆,皆因此刻跪在偏殿门前的,是一袭素衣胜雪、脸色苍白的长公子。而在他身旁,子婴也只是低头躬身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在始皇帝亲自拉开偏殿的门准备走出来时,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屈膝跪在门外廊道上的扶苏。

    嬴政低头端详着自己的长子,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紧接着是失望,“扶苏,你不好好养伤,跑来这里干什么?”

    实际上,他想问他是何时来的。因为他想确证,自己刚刚和白风在屋内的谈话,他是否都听到了?但他注意到自己的儿子虽然竭力挺直了背板,面容却极为憔悴,大颗大颗的汗珠正从他的额角慢慢溢出。这一刻,身为人父的舐犊之情战胜了他贵为天子的挽尊之心。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甚至觉得,需要求长生的不应该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完全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傻儿子。

    “儿臣听闻,一个时辰前父皇召高渐离入宫击筑。”嬴扶苏向皇帝作了一揖,断断续续地解释道,“可高渐离却贼心不死,竟敢谋刺父皇。儿臣此来,只想问候父皇是否龙体安康。”

    此时此刻,不光是宫里,甚至是整个咸阳城,都在疯传高渐离行刺一事。他醒来后,便从夏无且的嘴里得知了此事——晚宴之际高渐离趁皇帝听乐曲正入迷时,用灌了铅的筑击向皇帝,未中,高渐离当场被诛。

    尽管夏无且已经告诉了他始皇帝不曾受伤,可他还是放心不下,直到此刻看见始皇帝毫发无损,他才松了口气。他想,一切都是暗影的阴谋,芈启所说,皆是实言。好在,高渐离行刺并未成功。

    想到这里时,他又暗暗将眸光瞥向了殿内。他非要跑来跪在门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知道了始皇帝此刻正在偏殿审问白风。毫无疑问,他害怕自己的父亲会杀了她。

    万幸,她一切都还好。他兀自收回眸光,垂下了眼皮。

    “长公子的心意朕明白了。这些日子,你就在甘泉宫内好好养伤罢。”嬴政点了点头,随即便迈步越过皇长子身旁意欲离开。

    “臣还有一事要禀报陛下!”嬴扶苏连忙道。

    始皇帝下令禁足自己的事情,他刚刚已经从宫人处得知了。和五年前一样,他知道始皇帝为何突然要把自己关在宫里。

    闻言,嬴政停下了刚迈出不远的脚步,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长子。

    “昌平君芈启还活着。楚国余孽亡我大秦之心不死。臣知情不报,请陛下责罚。”嬴扶苏说完便转过身来,朝始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因为一个躬身的动作,猩红的血迹又开始在其雪白的衣衫上蔓延扩散。

    嬴政眼角微挑,先是感到一阵诧异,随即嘴角便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他波澜不惊地说道:“这件事情,两年前朕就让曹安告诉过你了。朕全数知晓,你无需向朕禀报。暗影一事,朕自有安排,你只管静心休养便是。”

    说罢,始皇帝便由宦官近侍们伺候着上了御辇。

    “是。恭送陛下。”望着远去的御辇华盖之下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始皇帝,嬴扶苏无奈地向其作了一揖。

    “殿下,您的伤口恐怕又皲裂开了。”一旁的子婴见始皇帝御驾已经走远,便连忙上前扶起了自己的族兄。

    与此同时,偏殿里的白风目睹了殿外发生的一切。她终于明白这对父子的问题来源于何处,毋庸置疑,这两个人都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也不擅长和对方交流。

    “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啊!”不知何时,她已走至殿外,站在了嬴扶苏身后。

    听见背后传来的幽幽叹息,一袭白衣的长公子忙回过头看向了她,眼里全是柔情。

    “阿风是在叹息什么?”

    “与你无关!”

    起初,他微微怔住,但想了想后,他只是盯着她心虚不已的脸,浅浅一笑。

    她抬起头望着他,认真问道:“刚刚我和陛下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点了点头,“嗯。”

    “你刚刚笑什么?”

    “因为,阿风在帮我说话。”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忽地涨红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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