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曹里阴森幽暗,白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听见四周的牢房里持续不断地传来的低吟声与喊冤声。这时,一阵凉飕飕的风从走道里穿来,吹得她心里发凉。

    她便提着手中的青铜剑往回又走了十几步,来到众人来时经过的一个岔口,往这岔口直走是出狱曹的路,左右两方则是关押普通犯人的牢房。

    她淡淡挑眉,轻步行至普通牢房的区域四处打量着,只见每间牢房里都关满了囚犯,有的受过黥刑头上刻着墨字,有的受过劓刑被割去了鼻子,和那日她出咸阳城时看到的那批修建骊山皇陵的刑徒一样。毫无疑问,这些囚犯在不久后都要被送去服苦役,成为支撑起这个庞大帝国的万千刑徒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部分。

    “就像黔中群的万喜良一样。”白风暗自想着。在大致将整个狱曹的构造都谙熟于心后,她便转身欲走。

    这时,一声怒喝从背后传来:“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狱曹?”

    白风别过身看去,只见一名着缁衣的方脸官吏正怒目瞪着自己,而那官吏身后有两名狱卒正押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我”她皱着眉头,一时语塞。

    不难看出,对方是管理此处的重要人物,应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是误入此腹地,该怎么说才能搪塞过去?还是不废话,直接动手解决掉他们?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禀狱掾,这位姑娘是刚刚跟长公子一起进来的。”其中一人见状,连忙解释道。

    那官吏听到狱卒的解释后,立刻心领神会,敛了厉色。

    白风怔住。她刚刚怎么就没有想到要搬出长公子的名号呢?

    狱掾迎上前,恭谨地向白风作揖道:“下官有眼无珠,请姑娘莫怪。只是此处多奸诈恶徒,为了姑娘安全计,还请您和长公子呆在一起比较好。”

    “”白风闻言,不禁眉头一皱。

    从对方惶恐不安的表情和谄媚的话语里,她立马察觉到了异常,对方是把她当作长公子的什么人了?但转头一想,既然对方是这么认为的,那倒正好方便她行事,这下岂不是她说什么对方都不敢质疑了?

    她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无碍,是长公子跟我说暗牢里太危险了,让我在外面等他的。不曾想一个人走着走着竟来到了此处。”

    “下官明白了。”

    那狱掾听了她的话,也不敢多问,便让手下狱卒二人将老头关入牢房,自己要亲自送她出去。

    白风立马看出这狱掾是有意要讨好她,心中暗喜。若是这样,正好可以套套他的话。

    狱掾恭恭敬敬地走在她前面领路,她道了句谢,然后又随口问了句老头所犯的罪,以便让狱掾放下戒心。果然,这狱掾便毫不遮掩地将老头在禁令时节上山砍伐林木一事尽数道出。

    只是因砍了些林木,便要治罪。白风听了,不禁微微皱眉。

    “狱掾尽忠职守,掌管狱曹之事,为何只是待在此处,而没有陪长公子他们一起进去?”白风偏过头,继续问道。

    “帝国机密之事,下官不敢旁听。”狱掾躬身道。

    白风立马明白是这狱掾级别太低,所以赵佗和县丞二人在长公子来之前就把他支开了。

    “长公子说暗牢里危险,为了我的安全才不想让我进去,难道他自己进去就不危险吗?”她皱着眉,露出了苦恼的神情,继续叹气道:“都怪他把我留在这外面,害我担心。”

    狱掾信心满满地笑了,谄媚道:“您尽管放心,暗牢里的牢房不同于普通牢房的青砖铁栏,全是铜墙铁壁铸就,只留有一个方口与外界沟通,那些犯人再大的能耐也逃不出来。长公子应该是指那些逆贼面相凶残,加之暗牢湿寒,怕吓着您,才不忍心让您进去的。”

    “那些犯人可都锁好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白风又问。

    “兵工丞亲自监造的刑具,没有钥匙是断然打不开的。姑娘放心。”狱掾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一长串钥匙。

    “既然如此,那就好。”白风点了点头,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她想,若想救人,最重要的便是找到这个狱掾拿到钥匙。

    与此同时,那狱掾心中有所盘算,还不及白风开问,便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与家世。两人都心知肚明,他期冀着她能在长公子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求个锦绣的前程云云。

    一切正合她意,她想都没想,便笑呵呵地全都应下来了。反正事后她才不会认账。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狱曹门口。白风转身向狱掾再次道了谢后,便欲将其打发走。

    然而,就在这时,狱曹深处传来一声怒吼声,吓得狱曹身躯一颤,忙转身跑进去探查情况。

    “嬴秦小儿,无耻!”一声哀怨的怒骂声从狱中传来。

    白风听见天同长老的咆哮声,心中一紧,忍不住为里面的情况担忧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看见嬴扶苏施施然从狱曹里走了出来,一身黑红金丝锦袍的长公子仍旧是风度翩翩、不染尘埃,只是那两道剑眉紧紧锁着,如同为凡心所困扰的谪仙一般,满面愁容。在他身后,还跟着刚刚和他一起进去的另外三人。

    “长公子是因为挨骂了才如此烦恼吗?”她迎上前,幽幽问道。

    他眉梢微挑,定定地望着她,语意带笑道:“当然不是。”

    这时,跟在少年身后徐福捋着胡须讪讪的笑了,搭话道:“那老家伙明明是个才子,怎么偏偏要做这等谋逆之事,可惜可惜!”

    白风闻言,不解的望向眼前的少年。

    “这位天同长老是个意外收获。”他看向她,缓缓道:“他便是陛下一直要寻的乐师高渐离。”

    原来天同长老就是当年那位名震天下的燕国乐师高渐离?嬴政一统天下后,曾重金尊找此人入咸阳宫击筑,但求而未得。她心中一惊。

    “长公子殿下要如何处置他们?”她继续问道。

    他皱了皱眉,半晌,才凉凉地道:“高渐离是陛下要找的人,我无权处置,只能派人将其押往咸阳,由陛下亲自裁决。其他二人,等审问结束后,皆交由巴群群守按秦律定罪处置。”

    按秦律处置?谋逆当诛。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白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想,必须要尽快联系到组织的人将他们救出。

    “殿下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她追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满眼困惑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身陷囹圄而不自知的麋鹿一样,有几分怜惜,又有几分怀疑。

    她从未见到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眼神,一时忍不住脊背发凉,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看我?”

    “你猜的很对。”他垂下眸,神情晦暗不明地说道:“暗影势力一直在巴、蜀、黔中等三群的下辖属地种植死魂花,以便为制作活尸提供源源不断的药引,同时又在这三群与西南夷国的交界处绑架买卖人口,运送至江州黑市,最后集中输送到天坑总部所在处。”

    话音刚落,他便负手走过她面前,不再看她,径直往府衙正堂方向走去。见他这么说,白风也只好先按下自己的震惊和一肚子疑惑不管,跟了上去。

    几人进入官廨后,嬴扶苏召来了巴群的群守、群丞,先是斥责了一番二人玩忽职守,以至于逆贼势力在江州坐大,并蔓延至黔中群与蜀群二地。群守、群丞二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自请责罚。但他自知目前情形不宜先追问责任,便命令他们二人调集兵力前去清剿在江州黑市的暗影势力。

    白风看着正堂中那个厉声怒斥着官员的长公子,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少年竟还有如此不怒自威且心思缜密的一面。她本以为他在暗牢中的亲自提审会碰一鼻子灰,却不曾想他真真实实地将组织的部署阴谋基本都摸清楚了。那么出卖的那个人,是高渐离?

    提审的过程中,他的确得到了他需要的一切信息,包括暗影在三群的所有具体据点。此刻他便如同运筹帷幄的神明一般,开始调兵遣将,只待将所有的逆贼尽数翦除。

    “黔中群的据点,之前被孤误打误撞地清除掉了。”说到这时,他微微顿住,抬眸看了一眼白风的反应。

    然而白风只是一脸平静,沉默未言。

    她想,如果组织正在计划的是这么丧尽天良的勾当的话,那么他做的便是对的。

    见她并不介怀,他便撩开袍子在案前坐下,随即提笔在帛书上行云流水般地落下了几行隽永的小篆字体,又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印章盖了下去。

    “殿下,那天坑总部的逆贼们如何处置?”一旁的赵佗问道。

    翦除暗影总部,毫无疑问是最有可能立下大功的任务,只是,谁能有此殊荣?

    闻言,案前的少年才不咸不淡地道:“暗影在蜀地培植死魂花的据点孤已经知晓,只需修书一封给巴群群丞,让他带兵去剿灭即可。至于天坑总部的那些逆贼,等今日将江州黑市的暗影势力翦除后,便由赵佗将军与群丞二人亲自率人前去铲除暗影的总部。”

    “喏。”赵佗与巴群群丞二人欣然领命,纷纷跪地拜道。

    “另外,暗影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们的总部更是高手如云,所以我们还需从蜀群的守军调一些兵力过来。”案前的少年补充道。

    毫无疑问,他这是抱着决心势必要将暗影一举歼灭了。

    白风紧锁着眉头,愣在原地,难道这一次,暗影真的要完了?那她和阿父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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