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已停,乌云散去,金色日光复现。

    姬缭挑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目光凌厉地望向了对面仍安之若素的白仲。见对方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后,他果决地抽出了手中长剑。

    正在这个时候,地面微微震动起来。

    转眼间,长矛冲天,红缨飘扬,只见无数个持着锐利兵器的黑色身影从四面八方赶来,渐渐向竹屋方向收拢。绣有秦字的旌旗迎着风飒飒作响,其声势之浩大,足以震慑人心。

    而在路的那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率领千军而来。

    不安的情绪在蔓延,白风回望了屋内的嬴扶苏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旁,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下一刻,蒙毅便与两列骑兵队驻停在了院前的狭窄小路上,堵住了这茫茫竹海中骑马可行的唯一通道。随后,在黔中群尉夏安的号令下,上千名黑甲将士踏过泥泞将竹屋小院层层围住。

    在姬缭身后十步之远的地方,蒙毅勒住缰绳并谨慎地抽出了腰间佩剑。他在低头扫视了一眼院子内外横七竖八的死尸与伤者后,才抬头望向前方。

    院中的绿袍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玄铁令牌高高举起,令牌上书有“国尉缭”三字。蒙毅立马辨明了当前局势,与都尉邓昌双双下马走到姬缭身旁。

    周围的秦军见状,整齐划一地将长矛对准了院中张子房与白仲二人所在的方向。

    都尉邓昌紧握剑柄,微微偏头越过白风的左肩看向了屋内,随即眸光锐利地道:“长公子在屋内。”

    一旁的蒙毅自然也早就看见了屋内的少年,但思绪却全然落在了眼前那人手中握着的鹿卢剑上。

    被盗走的秦王之剑,竟在此人手上?蒙毅脸色一沉,隔空喊道:“臣蒙毅救驾来迟,请长公子恕罪。”

    屋内少年闻声,沉默未言。

    一身血污的张子房见状,默默后退了几步行至白仲身旁。就在刚刚的厮杀中,与他同来的武者已经中刀身亡,此刻他孤身一人力量薄弱,便想着与白仲父女站在同一阵线的话或许还有生机。

    望着眼前一片肃杀之气的大秦黑甲,白风眼神凌厉地看向了身旁的嬴扶苏,却见他此时也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当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为了抓自己父亲而设计好的,什么招降,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院外,张子房表情微妙地看了眼屋内的少年。

    “前辈,他们想要的人还在我们手中。”

    白仲瞥了张子房一眼,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便颔首同意他将少年带出来作为人质。

    风萧萧,无边落叶瑟瑟而下。

    对面的姬缭、蒙毅、邓昌三人见张子房持剑走向屋内,一时不约而同地持剑冲向前方。白仲冷哼了一声,随即挑眉迎上。

    刹那间,冷光四溢,剑气横飞。只见院中四个身影来往缠斗、杀的一片天昏地暗。

    “外面已被秦军重重围住,白姑娘现在知道嬴秦一族有多无耻了吧?”张子房持剑在白风身旁站定道。

    尤赞见情况不妙,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湛卢剑走到了嬴扶苏身后。

    本就心情复杂的白风顿时愠怒起来,她目光锐利地注视着眼前那人,不甘地问道:“你之前说的话全都是骗我的?”

    “几分真几分假,我说了你又会信吗?。”他苦笑了一声,随即又道:“我不想伤害你们父女二人。只要阿风的父亲愿意合作,将暗影盘踞在南境的据点悉数告知于我,一切问题就可迎刃而解,我也不会再为难你阿父。”

    “嬴秦狗贼!休想。”她咬牙骂道。

    话音未落,她便恼羞成怒地抽出腰中的鱼肠剑向前刺去,被他轻易躲开了。

    一旁的张子房见状,持剑直逼白衣少年的脖颈,却被尤赞横脚踢中了手腕,长剑最终刺向了虚空之中。张子房无奈,只能先应对着尤赞的不断攻击。

    白风正了正神色,便又举剑向前方那手无寸铁的少年刺去。

    一剑又一剑。

    她怒火中烧,虽招招直击对方要害,却不能做到全神贯注,所以每次都被他赤手挡下或侧身躲过。

    接连不断的哐当声落下,屋内的残饭碗筷、桌凳器具等也在乱斗中摔了一地。

    他任她徒然地向自己砍刺了几番后,便放弃了让她继续这样发泄下去的想法。

    眨眼之间,修长的五指便绕过后背从尤赞的手中取下了湛卢剑。

    轻盈的白影半顷着身子向前绕到了白风身后,还不及她反应过来,嬴扶苏便已伸手打落她手中的鱼肠剑,紧接着那把黑色长剑堪堪落在了离她的喉咙还有不到一寸距离的嫩肩上。

    他将她紧紧钳制在自己的怀中,在她耳畔柔声道:“对不起。眼下只能借阿风一用了。”

    “卑鄙无耻!”她咬牙骂道:“早知道,五年前就应该任那三个楚兵把你生吞活剥了!早知道,那天在马车里就应该宰了你!早知道”

    “早知道?阿风,哪里有那么多早知道?”他冷笑着打断了她。

    她微微怔住,心中却已如刀割。

    一旁的张子房此时也已剑指腹部受伤的尤赞,他转头时见白风已落入嬴扶苏手中,不禁陡然变色。

    “前辈,住手吧!”

    屋内的少年轻喝了一声后便挟持着白风走了出去。

    院中正打得难分难解的四人闻声,纷纷停了手。

    白仲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冷冷地道:“小子,你以为拿老夫女儿威胁,就能让老夫束手就擒吗?”

    闻言,蒙毅与邓昌这才惊觉长公子身边的那侍卫郎原来竟是那白衣剑神的同伙。

    “如若前辈不在意她的命,那扶苏只能将其视为逆贼”说着这时,他兀自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正色道:“以逆贼身份处置了。”

    说完,他任手中长剑离她的咽喉处更近了些,但又在剑刃与其肌肤尚有毫末之差时停下作为警告。

    院中的白衣剑神见状不禁微微垂首。

    白风清楚自己父亲向来的脾气,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实不相瞒,老夫平生最恨别人的威胁。”白仲波澜不惊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冷冷地道:“长公子若想杀小女,请自便。”

    闻声,嬴扶苏紧锁着眉头,半晌都未发一言。他这才明白,自己的确是轻看了这对父女。

    与此同时,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当作人质的白风只感觉颜面扫地,还不如一死了之好让阿父没了后顾之忧,眨眼间便要倾身撞上剑刃。

    哐当一声。长刃落地。

    原来是她要上前自抹脖子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便迅速抛掉了手中的长剑。

    眼见着自杀计划落空,她困惑不解地回头,却只见身后的少年双耳涨红、额头青筋爆出,正一脸愠怒地直直看着自己。

    随后,她低头瞥见了他仍在颤抖的手。

    “长公子不是要以逆贼身份处置我吗?”她心中五味杂陈,却依然冷漠地抬眸质问道。

    他低头不语,似在回避她的灼灼目光。

    在场众人见状皆感震惊,也都看出了长公子扶苏对眼前那人的情愫。

    白仲冷笑一声道:“老夫的女儿承蒙长公子费心了。”

    少年仍未从刚刚那一瞬间的震惊之中抽离出来,只下意识的将双手紧紧捏成了拳。他害怕失去她,就像害怕自己的父亲失望一样。他暗暗恨着自己的软弱与无力,却浑然未觉身后张子房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来,长公子殿下输给了自己。”张子房冷冷地道。

    少年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未发一言。

    白仲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已落入张子房手中的长公子扶苏,随即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

    “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吗?”张子房沉着脸扫了一眼周围的黑甲将士们,目光锐利地说道。

    负手而立的姬缭闻言不禁冷笑了一声,但还是兀自往后退了几步。

    此刻主帅身陷敌手,即便是千军万马也拿这群逆贼无可奈何。蒙毅黑着脸在空中扬了扬手,其身后的铁骑便迅速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窄路来。

    白风走回屋内捡起鱼肠剑别入腰间,却瞥见一角的尤赞捂着流血的腹部倒在了地上。她当即察觉到了这张子房的手段之厉害,心中也隐约有了几分担忧之情。

    “留下长公子,我放你们走!”蒙毅紧握着手中长剑隔空喊道。

    “不行,他要和我们一起走。”张子房冷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愿意做出任何妥协。

    白风闻声走出了屋子,随即从地上捡起湛卢剑架在了嬴扶苏肩上,目光灼灼地望向了张子房道:“蒙毅不会善罢甘休的,带着他会有那么多人在后面追,我们根本跑不了多远!现在只有由我来殿后了。”

    张子房若有所思地看向白风,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

    “就按风儿说的,我们走吧。”院中的白仲忽地开口道。

    张子房闻声先是微微一怔,半晌,才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长剑。

    白仲神情复杂地回望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后,便从马厩中牵了两匹爱马出来,冷冷地道:“风儿,他是你带来的。这一切后果便也只能由你自己承担了。”

    “是,阿父。”白风黯然垂首,轻轻点了点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院中的两人驾马扬长而去。

    很快,无数充满怒气的目光又回到了那把仍架在长公子扶苏肩上的长剑上。

    在蒙毅的示意下,一群黑甲士兵持刀向白风四周逼近了几步。

    “可以放人了吧?”蒙毅蹙眉问道。

    “再等等!”她目光灼灼地望向了眼前垂眸不语的少年,她不理解他为何完全不作反抗?

    蒙毅无奈,只能继续与其僵持着。

    半刻钟后,她猜测自己的父亲和张子房应已逃远了,便耸肩放下了手中的利刃:“我现在把他还给你们。”

    哐当,长剑落地。

    在蒙毅的示意下,数名黑甲上前将手中长刀架在了白风的脖子上。

    打量了一眼被制住的白风后,蒙毅蹙眉道:“将这逆贼押下去,严刑拷问!”

    “喏。”黑甲士兵领了命就要将其押走。

    “放她走。”一个低哑的声音忽地响起。

    蒙毅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长公子,良久未言。

    “放她走!”他低垂着头,又说了一遍。

    在确认了是长公子的命令后,黑甲士兵们纷纷撤开了长刀。蒙毅亦不敢违抗。

    白风抬眸瞥了他一眼,却只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的修长身影。她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优柔寡断,感情用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始皇帝嬴政那种杀伐果断的帝王教出来的儿子?但她没有再多想,既然能走,那便当然要先跑掉再说。

    苍苍竹海中,马蹄铛铛,一人一马踏过泥泞路渐渐向远方驶去。

    院中,茕茕孑立的白衣少年始终丝毫未动。

    眼见事态平息,黔中群守吴绛与黔中群尉夏安忙从骑兵队后面赶了上前向长公子扶苏行礼问安,却发现眼前的长公子只是失神地怔在原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院中的姬缭见状,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隐入了茫茫秦军中。

    “殿下,百越战事正酣,吾等虽离开咸阳已有数日,至今尚未能到达屠睢将军营中,任务艰巨,接下来如何行动还请殿下尽早决断。”蒙毅见长公子扶苏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便走至其身旁请示道。

    半晌,少年才抬眸望向了一旁的蒙毅,缓缓开口道:“派人在方圆五十里内彻查一切可疑的人和事物,白仲是逆贼组织暗影的掌教之一,如若暗影与百越活尸有关联,白仲不可能全然不知不顾,也不会淡然自若地还居于此地。这里,一定有东西。”

    “喏。”蒙毅闻言微微震惊。

    他没想到这位长公子考虑的这么深远,随即便领了命让群尉夏安带领着全群的守军去彻查此事。

    若是真能查到什么,刚刚输给白风的一局,倒也没那么惨烈了。

    想到这,嬴扶苏兀自皱了皱眉,但他很快又将自己从和白风有关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他转身命人将尤赞送去官署医治,尔后又在众将士的护卫下驾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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