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南方群山之间,树木茂盛郁葱,横无际涯。灼灼阳光晒得山林间的鸟虫也聒噪不安,啾啾鸣叫着。

    崖边阴翳处,白风目光低沉,怀中抱着两把剑,默默地跟在了那贵气公子身后。

    由于山间的栈道多是狭窄逼仄之路,紧攀在悬崖峭壁之上,十分崎岖难行,两人只能一前一后行走在山间栈道中。

    他时常会回过头来望她一眼,说一些关切的话语。她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需要细细思索一下。他的弃马行为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只怕墨家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这金贵的大秦长公子会选择冒险去走栈道,而不是跑回汉中群找救兵。

    不过两人既然都身陷这山野之中,她想自己若是能找个机会把这位长公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再嫁祸给墨家的杀手,蒙恬就不会知道是她干的,也不会去报复那十几名被监视的师兄弟们。

    “这样步行至黔中群,真可行吗?”她开口问道。

    素来养尊处优的长公子扶苏小心翼翼地绕过山间岩石后,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

    就在她要穿过刚刚那处石窟时,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了她的头顶部,避免了她被一旁露出的岩石尖尖磕碰到。

    “小心。”他轻声道。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这一细微动作,不禁怀疑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莫非阿风累了?”他淡淡挑眉笑道。

    她微微愣住。没想到他这一声阿风唤得真是风轻云淡。

    “若长公子不介意走快些的话,大约一日一夜,我们便可行至临沅。若还是走得这等慢的话,恐怕就得两个日夜了。”她反击道。

    “”他低下了头,苦涩地笑了:“虽然孤是第一次走那么险的山路,没想到竟还是和五年前那次一样狼狈。”

    “目前看来,长公子殿下五年前似乎更加狼狈些。”她幽幽叹道。

    长身玉立的大秦公子略一思索,抬眸望向她道:“五年前救了我。你可后悔?”

    “当日我所救的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而已,又不是救的大秦长公子。”

    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心,这违心之语今日也不得不说了。

    怎么不后悔呢?她低头伸出指腹缓缓摩挲过剑柄,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他停下脚步,笑意渐深:“你走时是否将孤给你的那箱金饼交给了荷儿?”

    “清夫人家的丫头说是来取,一直未来,我们又走的匆忙,我便把金饼交给荷儿,等芝萝姑娘来时帮我交给她。”说到这时,她陡然变色问道:“殿下怎么知道?”

    “孤从荷儿处取回来了。”他忽地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等我们回咸阳后。孤再还你如何?”

    “”她顿时无语了。

    “孤只是暂时帮你保管而已。再者孤给你的厘息要比清夫人高,你不必担心。”

    白风抬眸瞥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道:“殿下开心就好。”

    为了拿回她的那箱金饼,她忍。

    “这剑还是孤拿着吧。阿风应该也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她怀中缓缓抽中了那两把剑,正色道:“还有墨家的事情,我们也应该算算了?”

    白风闻言心中一震,随即满脸惭愧地低垂着头。

    “孤甚少与墨家有过交集,至于深仇大恨的话,更是无稽之谈。”他垂眸道:“起初墨家会针对我,恐怕是因为有其他幕后主使在其背后操纵,或用金钱收买,或是其他交易,孤不得而知。不过那晚你用计构陷了四名墨家弟子,墨家也因此受到了灭顶之灾,不然的话,墨家又怎会倾尽全力要与我为敌?”

    她伫立在原地。一言未发。

    那日刚出咸阳城后不久,无面姑便派人赶在使者车队上驰道前将墨家被灭的消息传给了赢扶苏。当时白风正在小憩,因此没见着情报探子向其呈交帛书的场面。

    “那么多无辜之人因你的一个小小举动便惨遭横祸。站在你的角度来看,孤或许没有权利指责你的行为。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想,如果某一天,你们讲武堂也无端遭受了这样的灭顶之灾,你会是何感受?”

    白风身骤然僵住,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眼中眸光闪烁。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嬴扶苏淡淡道。一腔酸涩堵在心口,但他也只能作出这般风轻云淡的样子。在他看来,秦军在咸阳屠杀墨家,墨家又在山谷间截杀秦军,这无休无止的杀戮,似乎永无停歇之日。

    她身形不稳地从他身边走过,只是走了几步后又回望一眼道:“殿下教训够了,就继续赶路吧。”

    这些话伤到她了么?他望着她的背影,随即提剑跟了上去。

    接下来直至夜里,两人都有股莫名的火气压在心里,所以没有多作闲谈,只顾着快步疾行。下了栈道后,便是冷冷清清的山林,两人又继续沿山路向前赶路。

    入夜之后,山林间频频传来各种虫蛇的嘶鸣声和野狼的嗥叫声。

    一路上两人都在赌气,没有人愿意先开口说话。山路崎岖不平,道路又过于漫长,两人虽不停地赶路,却完全没有看到有人家的痕迹,只能望星而行。

    行至子时,天上月亮正圆,一轮白光皎洁无暇。感到精疲力尽的赢扶苏抬头望了望夜空,步伐也放缓了许多。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实命不犹!”

    白风听他突然念起了诗,便停下了脚步。他这是认输了?

    “孤虽读《诗》,却直到如今才能体会到小星一诗的背后辛楚,实在可笑。”

    嬴扶苏忽地苦笑着瘫坐在地。

    白风走至他身前,低头看着他。只见他满头大汗,面容惨白。

    她皱了皱眉,两人赶了那么久的路,除在路过山涧时舀了水喝外不曾进过食,此时早已都饥肠辘辘。她自幼与父亲生长于村野之间,吃这点苦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身为皇子的他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突然坠入这艰苦的境遇中,能坚持到现在也已是极致了。

    “殿下走不动了?”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默默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雪白月光下,她忽地蹲下身子,伸手抬起了他的两只脚,然后小心翼翼地卸下了那两只绣有章纹的金丝履。

    被鲜血染红的足衣□□裸地暴露在空中。

    “脚都成这样了,不疼吗?”

    她又褪去他脚上的足衣,只见其嫩白的脚掌与脚趾间早已生出了几个硕大的血泡。

    “无妨。”嬴扶苏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只能强作欢笑。

    白风知道他有他自己的尊严,便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放下了他的脚,便站起身往树上一跃,跳到了一棵大树顶上。

    月色下,广阔的森林显得无比神秘寂静。只有不远处的山腰上,隐隐闪烁着微弱的烛光。

    “不远处便有一户人家,我们去借宿一晚。”白风从树上一跃而下,帮他穿上了刚脱掉的鞋袜:“还能走吗?”

    “嗯。”他柔声应道。

    夜色笼罩的山林之间,两人又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位于山腰处的一户茅舍前。茅舍旁盖了一处草棚,里面圈养着十数只家禽,早已饥肠辘辘的白风当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嬴扶苏跟在她身后,肚子也咕噜噜地叫着。

    咚咚咚

    白风话不多说便跑到茅舍前敲响了农家的木门。

    “谁啊?”屋内传来老婆婆的询问声。

    “阿婆,我们是夜晚赶路的行人,我家主人脚上受了伤,不便行走,因此想在贵舍借宿一晚,如若可以的话,我家主人必有重谢。”白风连忙用着极卑微的语气解释道,生怕里面的老人家多疑而不愿开门。

    话音落下,嬴扶苏与白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沉寂了片刻后,屋内传来走动声,紧接着是拉动门闩的声音。

    只见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手打开了门,她手持一盏油灯,细细打量了一番门外二人后道:“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才发现屋内只有一名年幼的女童正在床上酣睡,此外再无他人。

    窗边的木桌上放着针线,刚刚这老婆婆便是在熬夜为某人织衣,因此才深夜未歇。

    “见二位衣着不凡,应是官宦人家。小人家中简陋,只有一间偏房可以借给两位大人。”老婆婆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二人进了主屋旁的小屋子里。

    小屋里有桌椅、木床和草席,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的模样。

    “谢过阿婆了。”嬴扶苏向老者微微作了一揖,肚子随即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阿婆,我们两人大半日未进食了。不知您家中可还有余粮能给我们充充饥吗?”白风见身旁的长公子拉不下面子向对方讨要食物,自己便笑嘻嘻地向老婆婆开口了。

    “稍等。”老婆婆会心一笑,随即去取了一碗煮熟的地瓜端了过来。

    生于深宫之中的贵气公子从未见过此等食物,便露出了为难之色。

    “谢谢阿婆。”

    一旁的白风二话没说,直接拿起地瓜便狼吞虎咽起来。

    “慢慢吃。慢慢吃。”老婆婆一边笑着,一边又退出房继续织衣去了。

    白风见嬴扶苏迟迟未动,明白他心中有所担忧。

    “公子就别挑剔了。赶快吃吧,吃了好好睡一觉。明日等你脚好些了我们再赶路。”

    “嗯。”

    看着她吃的那么香的场面,他才勉为其难地拿了一个地瓜吃进肚子里,一个未饱,便又吃了一个。

    白风吃了地瓜解了饥饿之苦,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一旁的嬴扶苏见状,便从墙旁取了凉席铺在地上,安心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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