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坐落于咸阳皇城东的公子府上断断续续地传出了嬉闹声。

    庭院中,十八公子胡亥在廊道中来回穿梭奔跑。一群奴隶们则在其后小心翼翼地追赶着,连连发出惊呼声,生怕这小祖宗磕碰到了。

    亭台之上,赵高手握书简负手而立,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顽童胡亥,露出阴沉目光。

    两年前他被始皇帝指派为胡亥的老师,本以为自己从此有了直冲云霄的机会,却没想到这胡亥不过是个贪玩愚蠢胸无大志的无能皇子罢了。但他认定自己既然已经做了胡亥的老师,无论如何都要尽心为其谋划一下,争一争这储君之位。

    “既然出了咸阳城,就让他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可愿意为我办成?”赵高冷冷问道。

    “奴即便粉身碎骨,也必不负大人所托。”静静侍立在赵高身后的隶臣魏吉答道。

    在魏吉身边,还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武者,便是那从甘泉宫叛逃而出的梁忌。

    “此次刺杀嫁祸之计虽未能成,但这嬴扶苏将逆贼留在自己身边之举,必有所图。不管他图的是什么,我都要让他无命达成。”赵高负手而立,转身看了一眼梁忌道:“跟了他这么几年,再见时该不会下不了手?”

    “中车府令大人待我兄弟二人恩重如山。忌必以命相报。”梁忌露出阴冷的目光,向赵高抱拳道。

    赵高嘴角微斜,冷哼一声道:“好。我听闻南越王吴允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你们此去或许可以和他联手,增加胜算。”

    “可是奴应该如何说服南越王与我合作?”魏吉问道。

    “百越各部联盟中,原数瓯雒与南越最为强大,然而百越的首领却是瓯雒的译吁宋,而非吴允。现在,只要除掉大秦的长公子,他必能得到百越联盟的首领之位。再者,秦与百越战事正酣,就算是为了保住南越,他也会奋力一博的。”赵高眯着眼睛偏过头看了魏吉一眼,又道,“不过此事切不可留下任何痕迹,你可明白?”

    “定不辱命。”魏吉、梁忌二人屈身向赵高行了一拜,随即转身离去。

    两只久栖于房檐之上的苍鹰也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倏然摇翅飞去。

    暮色苍茫,咸阳城中大大小小的宅邸房舍林立,街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一袭便服的嬴扶苏与白风骑马来到了位于咸阳城东的芙蓉楼,两人将马儿交给楼外的侍者后,便隐遁在人群之中。

    芙蓉楼乃咸阳城中有名的纸醉金迷之地,不仅能为人提供最上乘的佳肴与美酒,还集聚着整个内史地区最为出色的舞女与歌女们。许多公卿贵族与大夫士子成日混迹于此,或寻花问柳,或聚亲会友,直到醉得不省人事才肯离去。

    “佳人美酒相伴,岂不快哉。”楼内正中心的高台上,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在数位公卿的陪伴下,一边揽美人入怀,一边与众人饮酒作乐。

    “公子好酒量。臣等实在甘拜下风。”那公子身旁的陪从官吏拍着马屁道。

    嬴扶苏经过楼中,见到此人也在,便立马牵住白风的手侧过身子往旁道走去。

    白风一脸不解的任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此人是我的五弟荣禄,在这种场合还是不要与他碰见为妙。”兴许是知道白风心中困惑,扶苏轻声解释道。

    两人转过几重廊道,很快便来到了芙蓉楼后方的一处小屋中,此时屋中一名妙曼女子正在整理杂物,见嬴扶苏来到,她微微颔首向其行礼。尔后便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架前,拉开帘幔,拧动着之前被遮掩住的虎形青铜雕像。

    吱吱吱。

    随着机关转动的声响,一扇石门从墙中显现。

    “公子请。”女子柔声道。

    这时,脸色涨红的白风忽地将手从他掌中抽离,他才发觉自己这一路都不曾放开过她,便会心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通过了石门,一间宽广敞亮的明室方现眼前。只见室中有一环形长梯向上盘旋延伸,长梯上与四周的青铜架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简,高不见边。

    “长公子殿下。”一袭青衫头戴玉簪的中年妇人自长梯而下。此人一头青丝,模样不过四十左右,一下梯便朝着嬴扶苏拜了一拜。

    她便是主管此处的无面姑,名义上经营着酒楼的生意,实际上却在暗自为赢扶苏搜集着咸阳城中的情报。

    “姑姑免礼。”嬴扶苏连忙伸手去扶起了她。

    “谢殿下。”无面姑说话间转头看向了白风,眸色骤变沉重。

    毫无疑问,白风的来历与底细,无面姑自是明白的。

    由于被对方不怀好意地盯着,白风忙向其作了一揖道:“在下白风。”

    无面姑念在自家公子的面子上,也并没有显得傲慢无礼,只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一旁的嬴扶苏负手走至长梯前,望着满屋的竹简,眸光流动。他的目光扫过成堆的竹简后,落在了一卷半摊开着的竹简上。

    无面姑见状,走至青铜镂空架前正了神色道:“自公子在甘泉前殿中被袭后,老奴就在查阅有关苗疆秘术的记录,可惜那些苗人多数生活在百越及巴蜀之地,行事神秘,在关中可得到的情报十分有限。”

    赢扶苏兀自从梯架中取出那份竹简扫视了一眼,竹简上用工整的篆文写着关于苗疆一族的信息。

    白风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着,一束亮光自顶处落下,衬的他那清癯背影如谪仙一般清逸秀雅。

    “孤明白了。姑姑可知道那三只活尸的下落?”

    “袭击之后,老奴便加紧派人去调查这背后的势力。前些日在咸阳城西门,曾有人见着几辆行迹诡秘的大马车进了城。也就是说,这三只活尸,如今已在咸阳城中。”

    “姑姑可有办法找到这三只活尸?”

    “老奴无能,这幕后主使行事作风滴水不漏,恐一时难以寻到。不过墨家向来尤善机关之术,能在咸阳城中将活尸藏的这么隐蔽的,也非墨家无它。老奴怀疑墨家或许与此事牵连甚深。”

    “墨家?”

    “是,虽不知为何。但墨家势力不容小觑。”

    嬴扶苏微微蹙眉,想起之前在闹市中与白风相遇时刺们所放的暗箭。

    好在当时她所中之箭虽然精巧,但箭簇上却未涂毒,才保下了一命。而墨家擅长机关兵器制造,自然也是不屑于用毒杀人。

    一旁的白风不动声色地望向面前那低头沉思的俊朗公子,思绪早已神游九天。

    若说那巴清夫人是嬴政监视天下的耳目,那么这芙蓉楼中的无面姑便是嬴扶苏在咸阳城中培植起来的情报部门。讲武堂据点暴露一事必定也与此有关。只是这如此重要的机密,他全部都暴露给她看了,到底是为何?

    “扶苏明白了,还请姑姑继续追查一下这三只活尸的下落,以免他日咸阳城中出乱。还有,烦请姑姑明日将此事告知蒙恬,让他早做防备。”言毕,扶苏向无面姑行了一拜。

    “此事公子放心。只是公子明日将赴南境,此行恐危险重重,老奴听闻墨家有一群事武者,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公子务比小心。”无面姑说完,又看向了白风道:“我家公子,就劳烦阁下照顾了。”

    “分内之事而已。”白风闻言,悻悻应道。

    “马上要宵禁了,走吧。”他眸色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

    “嗯。”她微微颔首,心中却早已乱如麻。

    既然已确定另外三只活尸还在咸阳城中,扶苏便不再多做逗留。向无面姑告辞后,他便带着白风在宵禁前赶回了甘泉宫。

    由于明早便要出发前去南境,两人回到甘泉宫后便互相告了别回房歇息。

    是夜,星光璀璨,夜色如墨。只有巍峨错落的咸阳皇城中一片灯火通明。

    甘泉寝宫内,一袭白色薄衫的少年正跪坐在案前审阅着关于墨家的文献。

    忽然,屋顶传来有人走动的窸窣声。

    虽说宫门守卫森严,但传闻墨家之中有一群墨侠武功高强,莫非是他们?想到这里,嬴扶苏敛声屏气地拔出了身后的那把湛卢剑,然后走至门后静静持剑以待。

    他本想唤宫中卫士来捉拿刺,但又怕刺离自己太近,一出声便会惊动对方,卫士根本来不及护驾。

    “殿下,我今晚就睡你房门外了哈。”房门外传来白风的声音。

    嬴扶苏拉开门一看,只见白风正哈欠连连地抱着被褥在寝宫前打起了地铺。

    “你这是为何?”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保护殿下咯。”

    话音刚落,屋檐上哐珰珰滚下来四名被打晕的刺。

    嬴扶苏见此情形,微微蹙眉。

    “他们是墨家派来的刺?”

    “是。墨家的人在我们去芙蓉楼的时候跟了一路,但是都没有动手。”

    “嗯?”

    “长公子要赴南境的事情如今已人尽皆知,与其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在咸阳城内动手,不如等你出了咸阳城在路上动手,到时候逃走也比较方便嘛。”

    “那这四名刺是?”

    “我们回宫后,这几个家伙还在宫外盯着,很烦。我就顺手设了个局去宫外抓了几人过来,放心,只要背上了刺杀长公子的罪名,明早墨家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咱们在路上也就不会那么麻烦了不是。”

    嬴扶苏闻言,脸色一沉道:“墨家弟子遍布四海,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这样构陷他们,只会过犹不及。”

    要的就是过犹不及,帮殿下多树敌人。白风心中腹诽道。

    “你真是为了孤才这样做的?”嬴扶苏眸光锐利,似乎早已洞穿一切:“还是说,你在给孤设局?”

    白风一愣,心虚不已。被他看穿了?

    这时,宫中巡逻的卫士队闻声赶来,迅速将几名刺用绳索绑定。

    “末将该死,竟未察觉到刺闯入,请殿下赐罪。”卫士队长请罪道。

    “把人带下去吧。孤要歇息了。”扶苏淡然道。

    “叩谢殿下不罚之恩。”卫士队长跪地向扶苏磕了一个头。

    “刚刚发生了什么。”这时,四名刺转悠悠从昏迷中醒来。

    然而不等这几名刺辩白,中尉军卫士队便将这几人押走了。

    众人离去之后,白风也悻悻地准备转身离去。

    “你去哪里?”他见她要走,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臣办事不力,不敢再打扰殿下了。”白风扬手答道。

    “孤知道你是在尽自己的本分,所以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嬴扶苏嘴角噙笑道,“你今夜若走了,那其他刺若真的来了呢?”

    “殿下确定吗?”白风听他在挽留自己,便又抱着被褥转过身去看他。

    昏黄烛光的映射下,只见他长发散落在肩,身着素白内衫。虽然神情看上去有些许憔悴,却依然不失那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气质。

    “好吧,既然殿下开口了。那小臣只能从命了。”白风毫不犹豫地抱着被褥走进了嬴扶苏寝宫。

    既然嬴扶苏一直在给她使美男计,装温柔,装信任她。她便顺着他演下去,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关上门,转身将剑放入剑鞘,然后默默注视着在地上铺着床褥的她。她想干什么?

    “殿下还不安寝?”白风一边说着,一边兀自地钻进了被褥中。

    “你先睡吧。”嬴扶苏低头看着她,轻声道。

    烛台上光影摇曳,白风打的地铺与嬴扶苏的床榻相隔不过十丈。他见她在地榻上躺下了,便也吹灭了灯盏,兀自上了床。

    暗黑寂静之中,两人各怀着心事,却又都竭力克制着自己。

    直到半夜,两人都确定了对方今晚什么都不会做后,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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