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大大咧咧的梁忌便闯进白风房中,搅了她的好梦。

    她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

    “何事?”

    “殿下说要带你去见几个人。”

    闻言,她便已隐约察觉到此事并非什么好事。这嬴扶苏又要玩什么把戏?

    白风匆忙地换上了一套便服,便骑马跟在嬴扶苏的车驾后,与护卫队一起驶出了巍巍皇城。

    未消半个时辰,大秦长公子的车驾便来到了由中尉军把守的内史府门前。

    内史蒙恬听闻长公子已至,立马出了廨署来迎他入府。

    只见蒙恬一袭绿色官袍,头戴高山冠,腰间佩剑,步似疾风地越过中尉军,行至长公子车驾前。

    “殿下。”蒙恬向嬴扶苏行了一礼。

    “情况如何?”嬴扶苏问道。

    “蒙恬无能,让反贼们逃了多数,连那七杀老贼也逃走了。”蒙恬面露憾色道。

    “蒙内史多有辛劳,不必自责。可有从这些反贼口中得到有用的情报?”

    “这群讲武堂弟子多为六国余孽,贼心昭昭。虽然用酷刑拷打了一夜,但至今尚无一人肯松口透露其他反贼的去向。”

    “带孤去看看。”

    听到这一番交谈后,白风心中已明白嬴扶苏带她来此的目的。

    她心中顿时便如刀绞。

    想必是昨日讲武堂大火中,一些未来得逃远的弟子们,被赶去的秦兵们捕获住了。

    蒙恬领着嬴扶苏等三人往府内后方走去,守卫暗牢的精兵们见了蒙恬,纷纷撤开长戟让出了道路。众人最终都在暗牢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暗牢深处隐约传来了哀嚎惨叫声,空空幽幽,瘆人至极。

    “开门。”嬴扶苏负手而立,神情淡然地命令狱卒道。

    牢门左右的两名狱卒面面相觑,虽不知面前这位贵公子的来历,但既然内史蒙恬都要跟随在他身后,他们便已明了此人必是个大人物。

    可蒙恬未下命令,两人不敢直接开门,便只向嬴扶苏作了一揖未动。

    “殿下。这里面关的全是重犯!”蒙恬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正欲直言劝阻。

    “蒙内史不必担心。”嬴扶苏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又转身看了他一眼道:“孤只是想亲眼看看这些反贼如何心智坚定?”

    蒙恬见长公子已下决心,便一只手紧握剑柄,另一只手朝守门的狱卒挥了挥道:“开门!”

    狱卒得令后从腰间掏出了钥匙,金属器物碰撞的清脆声在空中响起。

    咔咔咔几声,牢门敞开了。

    黑黢黢深不见底的幽暗地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里面传出地各种拷打声与哀嚎声愈发清晰。

    狱卒点了一盏灯走在前方领路,嬴扶苏则跟在中间,在他之后依次是蒙恬、白风与梁忌。

    微弱的光亮透过门上的铁窗照进阴森的暗牢,其它四周皆一片死寂漆黑。

    众人走在长长的通道中,期间经过了数十个不见天日的牢房。

    只听见那些牢房里屡屡传来木枷与石墙的碰撞声、手铐与脚链在地上拖曳的清脆声响,还有发疯犯人的喃喃自语声。

    最终,众人由狱卒领着来到了一间牢房门前。

    狱卒掏出钥匙,十分娴熟地打开了牢门上的锁。一行人陆续走了进去。

    暗黄的烛光照亮了漆黑的牢室。只见十数名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少年重犯皆披戴着枷锁,被绳索缚住手脚,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或靠在墙上。

    见此惨景,白风胸口一紧,只觉得连自己呼吸的气息都紊乱了。

    这些人全都是之前与他在讲武堂一起练武的师兄弟们。

    这群重犯见白风与蒙恬一块来到了此处,瞬间都目光凌厉了起来。

    即便如此,他们仍一言不发,似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揭露她讲武堂弟子的身份。

    白风心想那七杀长老应该已经发出了对她的缉捕令,可这些师兄弟们还是想护着她,帮她隐瞒身份,这让她百感交集。

    “吾乃始皇帝长子嬴扶苏,此行前来,只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若你们愿意回答的话,你们每个人就都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嬴扶苏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重犯,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之情。

    听到嬴扶苏报上名号后,牢中的重犯们纷纷怒目而视,露出鄙夷神色:“暴君之子!呸!”

    “六国余孽!放肆!”蒙恬怒喝一声,当即拔出了腰间长剑。

    “无妨。”嬴扶苏微微扬起长袖,曲膝蹲在了脚下那名重犯面前,并为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殿下!”蒙恬皱眉道。

    那已然卸下桎梏的重犯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看起来温润近人的秦皇长子。

    其他重犯们也面露惊讶之色,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白风右手握剑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她完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若有需要,她已决心要与他玉石俱焚。

    “讲武堂为何着火?”嬴扶苏扶起面前伤痕累累的少年,柔声问道。

    那少年低下头,抿了抿嘴,一言未发。

    “讲武堂被焚毁后,其他人都逃向了何处?”

    牢中重犯们面面相觑,却依然无人应答。

    “不想回答?还是不知?”

    重犯们仍是缄口不言。

    一旁提灯的狱卒大哥见状,忍不住哀叹了一声。

    “我们不知道。”面前的少年忽地抽动着身子,嘤嘤哭泣起来。

    “不许哭!没用的东西!站起来,杀了这个嬴姓小儿!”墙角传来冥顽不灵者的呵斥声。

    “大胆!”蒙恬眼角低斜,露出杀意。

    霎那间,武将剑意划破长空,一只长剑倏地飞向墙角那名重犯。半空中,另一只长剑横掠而来,与蒙恬的飞剑碰撞出了刺眼火光。哐当一声,两把剑纷纷掉落在地。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拦我飞剑!”蒙恬回头看了一眼白风手中空空如也的剑鞘,斥声喝道。

    “是孤来之前嘱咐过她要见机行事的。”

    不急白风回答,嬴扶苏便立马站了起来,替她解了围。

    “殿下。为何?”蒙恬困惑不解。

    “六国已灭,这群人便都是我大秦子民,不可滥杀。孤想,这群人中有愿意归顺大秦的,给他谋个差事或放归家中。贼心不死的,充为刑徒,发去上群修筑抵御匈奴的城墙。蒙内史以为如何?”

    “殿下!”

    “请蒙内史依扶苏此言去执行。”

    说完,赢扶苏向蒙恬抱拳作了一揖。

    “臣万万不敢受。”蒙恬连忙回了一礼,“殿下所决定之事,臣尽力去办便是。”

    闻言,重犯们的脸上都恢复了一些血色。望着这位救下他们性命的长公子,每个人都一改之前不共戴天的狰狞面目,变成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一切归于平静,白风紧按在腰间处的手悄无声息地放了下来。她兀自走上前捡起了那两把剑,一把归入自己鞘中,另一把剑则双手奉至蒙恬面前。

    蒙恬眯眼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白风,随即扬手取回了剑,归入自己的剑鞘中。

    几人出了暗牢后,蒙恬又亲自恭送长公子扶苏出府,并看着他上了车驾。

    “殿下,那群反贼,真要放了他们吗?”蒙恬立于车前,轻声问道。

    “孤既然已作出承诺,岂能言而无信?只不过放走他们之后,仍需继续派人盯着,如有继续与反贼组织联系者,师傅可自行处置。”嬴扶苏轻声应道。

    那声师傅叫得蒙恬身躯一震。

    “殿下,那白风的身份,臣派人查索了一番后竟完全没有头绪。为殿下安全计,请殿下远离此人。”

    “此人尽在我掌控之中,请师傅不必担忧。”

    蒙恬见他如此有把握,便也不再多说,只行了一拜道:“恭送殿下。”

    嬴扶苏转头看向了一旁正欲翻身上马的白风:“恩公何不与孤同乘?”

    白风心中一惊,他这是又要耍什么把戏?

    “殿下有命,小臣不敢不从。”白风将缰绳递给了一旁的骑兵后,坦然走至安车前,一跃而上。

    皇家车驾在大秦铁骑的护卫下缓缓起步。

    白风刚上车,扶苏便察觉到了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微微摇了摇头,皱眉道:“又要动手?”

    马车奔驰在咸阳城的大道上,两旁都有骑兵护卫。

    途中,安车内忽地传来一声异动。

    “长公子殿下可还安好?”梁忌察觉到了这一异动,便驾马上前试探道。

    “无事。退下。”车内传来公子扶苏安然自若的回答。

    “喏。”梁忌微微颔首,便拉动缰绳退回到了护卫队中。

    车驾离咸阳皇城越来越近。

    然而此刻,安车内的状况完全不似嬴扶苏所说的那样安然无事。

    只见白风早已欺身而上,整个人都重压在他身上,使其无法动弹。与此同时,她手中那把鱼肠剑紧贴在他的咽喉处。

    白风的脸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她目光坚毅,带有狠意。他却淡然如初,嘴角噙笑。

    “为何不还手?”

    “这安车内若是出了乱子,被外面的那些护卫察觉到,你可有想过后果?”

    她冷哼一声,有些愠怒:“长公子是觉得只要你救了我那些师兄弟们,现在又假装为我着想,我就不杀你了吗?”

    “孤问你,你我之间可有仇?不然你何至于此执着?”

    “没有。”白风鼻头一酸,“我不过是为天下大义诛杀赢姓诸贼!”

    嬴扶苏冷笑了一声,目光灼灼地反问道:“孤从未杀过一人或害过一人,为何该死?只因为我姓嬴?那么你所为的天下大义又是何义?谁家的义?”

    “没错,只能怪你姓嬴。而我所为的义是六国遗民的义,天下黔首的义!”白风低声愠怒道。

    五年前她一时心软救了他,却不曾想后来嬴秦的统治那般暴虐无道。她一思及此,便气上心头。情绪激动中,那握着鱼肠剑的手力道稍稍加重了些,利刃瞬间划破了他颈间的肌肤,一行鲜血顺着刀沿滴滴嗒嗒地留了下来。

    “孤欠你两次救命之恩。”嬴扶苏仍丝毫无畏惧之色,低声道:“刚刚在蒙内史面前为你开脱,算报你昨日替孤挡箭之恩。刚刚你持剑而上,孤怕护卫察觉没有反抗,是报你五年前救命之恩。欠你的两次,孤还尽了。现在,孤这命,不属于你了。”

    “死到临头了还大言不惭?”她心乱如麻,开始思索着要不要将这一剑抹下去。

    “你就算不想让孤活,可是你的那十几名师兄弟,你不想让他们活了吗?”赢扶苏冷冷说道。

    原来如此。她身子微颤。

    他哪有那么好心放过他们,只不过是把他们当作人质,好使她向他屈服罢了。同时他还能兵不血刃地解决掉这群讲武堂弟子的反叛问题。赢得美名在外。

    车内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之中。

    “所以你都算计好了。”白风失神地低下了头。

    她缓缓收回了鱼肠剑,那贵公子白皙的脖颈间,此时已赫然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看来孤若是没有留这后招的话,你是断然不会手下留情了。”他扬起修长的五指触摸了一下颈间肌肤,定神一看,只见指尖一片暗红。

    白风望向他脖颈间的血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小人一介反贼之身,何劳殿下如此煞费苦心?莫非公子仰慕我?”

    他怔了怔。

    “被你猜中了啊。”他苦笑道,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块丝绢,擦了擦脖颈处的血迹。

    安车内,一片寂静。

    白风却如坐针毡,她开始不断地安慰自己:这嬴贼另有企图!一定另有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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