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白日血光

    穆长风与叶蓁年龄相差无几,谈吐甚是投缘。穆长风与其四个兄弟在江湖上合称九华山五侠,几人从建康而来,都是为参加三个月之后的武林大会,一路上顺便也去拜访一些许久不见的江湖朋友。叶蓁则是从江南来,说起江南的人文风景,她口齿伶俐,头头是道,许多好玩的趣事、绝妙的风景,穆长风听她说起,直如亲见,心中便对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两人正谈的起劲,忽听一个少年人的声音道:“四哥,你怎的又跑到外面大吃大喝,三姐知道了必定饶你不过!”

    穆长风脸色一变,几步过去迎上那少年人,道:“好弟弟,你可千万别告诉三姐,我把上次打赢你的那三招都教给你!”

    少年人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绝不反悔?”

    穆长风无奈点头:“绝不反悔!我和你一个小孩子说话还有不算数的么?”

    把这小鬼头收买了以后,穆长风将他拉到叶蓁面前,“叶姑娘,这就是我五弟——穆长生。五弟,这是我今日结识的新朋友,叶姑娘。”

    穆长生见到叶蓁,微微一愣,眼中闪出一丝奇异的光彩,见叶蓁笑盈盈望着他,张口结舌道:“啊,是,是,我是四哥的弟弟,我叫叫穆长生。”

    穆长风眉头一凝,心想五弟平时是最机灵不过的,今天怎么这么掉链子?于是在他头上轻拍一掌:“你咬到舌头了?结结巴巴的,连话都不会说。”

    被四哥一拍,穆长生稚气未脱的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愠色:“四哥,说话就说话,不要不要动手动脚的!”越到后面声音越弱,穆长生偷偷瞟一眼叶蓁——上天庇佑,希望她没瞧见自己的狼狈之色。

    穆长风更奇怪:“这小子!”他平时和这个弟弟甚是亲热,拍一巴掌踢一脚都是常有的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倒是叶蓁扑哧一笑,上去轻轻拍一拍穆长生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穆四侠早跟我夸了五侠许久,我心中对五侠这样的少年英雄好生敬佩,如今一见,才知五侠不仅武功高强,还十分可爱呢。”

    叶蓁伸手过来拍他肩膀时,穆长生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袅袅,似茉莉的悠淡,又像梨花的清甜,脸上一红,声如细蚊:“真的真的十分可爱么”他这句话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叶蓁没有听到,早转过身与穆长风说话去了。

    三人边吃边聊,他们都是一样的开朗性格,若有一人说到好玩的趣事,其他两人必定十分配合地哈哈大笑,若是说到什么奇闻轶事,其他二人则必定追问不休。

    穆长生谈话间时不时朝叶蓁偷偷望去一眼,见她有时笑靥如花,天真可爱;有时妙目圆睁,满面好奇。心中一阵阵的神魂激荡,心道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竟能见到这样一位仙子姑娘!于是默默在心中记下了她爱吃的几道菜和几味点心。又见她咯咯娇笑时一缕发梢在身后微微翘起,不由自主地便想伸出手去轻轻帮她理好,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他的手心便生出一层局促的汗意,只觉得像她这样美好的姑娘,任何触碰都是亵渎。

    便在心底暗叹一声:“穆长风啊穆长风,你能这样看着她便是极大的福分,怎能痴心妄想去碰她?再说她无论什么样子都是完美无瑕的,又岂需你去多手多脚。”

    这一顿饭,叶蓁早就饱了,穆长风为叶蓁神魂颠倒,也只有叶蓁劝他时才记得吃几口菜,其余则都被穆长风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叶蓁新识得两位投缘的朋友,开心之余,不由得也对穆长风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世饭量暗暗咂舌。

    三人走出酒楼,叶蓁朝他俩一拱手,道:“多谢穆四侠这顿酒饭了,日后若有机缘,必定好好回请二位才是。眼下二位若是有事,我就不再叨扰了,咱们这就别过吧。”

    穆长生一愣,脱口道:“叶姑娘,你这就要走么?”

    这话问得突兀,叶蓁也是一怔。穆长风到现在已经习惯了五弟今日的不正常,怕叶蓁误会是在向她讨要饭钱,立刻解围:“叶姑娘,长生的意思是你若得空,不妨跟我们去见见大哥二哥他们,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多结交些朋友原是一桩好事。”

    穆长生在一旁连连点头,眼中充满期待的神色,紧张地等着叶蓁的回应。

    叶蓁还未开口,不远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赶来,满头是汗。他见了穆长风与穆长生,又惊又喜,一想到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立刻又露出满面悲色,急道:“四侠五侠,可把您二位找到了,骆家庄遭了大难,小的拼死逃出来,给您二位送信哪!”

    穆长风与穆长生听了那小厮的话,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惊。

    原来他兄弟五人各个具有一身好武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朋友甚多。此时距武林大会时间还长,他们一路上拜访了几位朋友之后,便来到洛阳的故友骆文渊家里,这原本也是骆文渊以书信邀他们前来的,说是有一件重要的大事相商。

    骆文渊是江湖中很有名望的豪侠。他武功高强,平日里对受伤落难的朋友总是倾力相助,便是陌生人遇到急事危难,只要让骆文渊看见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因此得了个大善人的美称。

    穆长风和穆长生都知道,骆家庄遭难,大哥二哥和三姐既然在那里,必定会相助朋友。他们三人再加上骆文渊都抵挡不住的敌人,整个江湖屈指可数,对方会是什么来头?

    穆长风心中焦急,瞥一眼叶蓁,心想这下咱们要去和敌人拼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自然不能拉上人家无辜的朋友。他刚要开口,不料叶蓁已抢着道:“四侠五侠,是你们的朋友有难么?你们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虽然武功不济,但朋友有难时必会鼎力相助,二位不嫌弃的话,我和你们一起去骆家庄。”

    穆长生虽然不想让叶蓁冒险,但他转念一想:“我与叶姑娘不过萍水相逢,这一下分别了,下次却去什么地方再见她?骆家庄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敌人,我总是护在她前面便了!”

    于是便对穆长风道:“四哥,让叶姑娘同去吧,叶姑娘智计无双,真有什么事,叶姑娘实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叶蓁跟着穆长风、穆长生来到骆家庄时,未进外面大门,便听到一阵阵哭声。三个人加快脚步进去,叶蓁见大厅之中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约么四十来岁,满脸精明之相。另一人看上去约么三十六七岁,方脸阔口,苍髯如戟,手持开天斧,形相甚是威猛。这二人身旁立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她面容姣好,眉眼之间颇有凌厉之风,叶蓁暗想这必定就是大侠莫九州、二侠邢开阳和三侠穆长姝了。

    果然,穆长风与穆长生几步奔进去,一齐张口叫道:“大哥,二哥,三姐,这是怎么回事?”

    这三人面色均是沉重,叶蓁和穆长风兄弟二人一起朝地上看去,只见地上陈列着十几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均已气绝。有的一刀穿透心脏,有的被一刀砍断脖子,总之都是要害,看来下手的人就是奔着灭门来的。

    叶蓁瞧见莫九州、邢开阳和穆长姝身上或重或轻都有挂彩,便知不久之前这骆家庄必定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几人都不说话,只有旁边一个妇女扑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叶蓁打量着她的装扮,见她衣饰皆是上品,料想她是骆家庄的一位夫人,此刻哭的不是丈夫就是至亲。

    穆长生又是震惊又是悲愤,他目之所及,立刻便看到骆家庄大公子的尸体。这位大公子与他年龄相当,他们来到骆家庄的这几天,穆长生与他切磋武功,练武之余两人更是去爬树下水,捉鸟摸鱼,相交甚好。不过一个中午的时间,好朋友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穆长生心中大痛,扑到尸体旁边急急唤道:“阿成!”

    忽然一道凌厉的掌风劈来,穆长生连忙闪退,虽然没被这一掌打到,但却被逼得连退好几步。

    他定睛一看,刚才这一掌竟然是叶蓁发来的。

    叶蓁见莫九州他们几个人全都注目于自己,便从自己的牛皮小靴中拔出一把匕首,一刀划开那大公子的的衣袖,说道:“尸体上有毒。”

    穆长风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尸体的左腕有一道深深的黑痕,此时已经蔓延到整个胳膊,他心中一凛,脱口而出:“是五毒老怪!”

    其余几人见到尸体手腕上一团浓黑,小臂处则是紫黑色,人虽已死,毒性却仍在蔓延,可知这毒药的厉害。刚才穆长生若是碰到尸体,此刻早已毙命。

    叶蓁忽然想到一事,转身去问众人:“刚才是谁把尸体搬进来的?”

    大侠一愣,二侠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虽问得直接,但一脸郑重,也知道这是正经大事,于是不加隐瞒:“大部分是大哥、三妹和我这位大公子的尸体,仿佛是那两个丫鬟抬进来的。”

    三侠一听,连忙去后院看那两个丫鬟,刚出大厅的后门,果不其然便看到那两个丫鬟倒在小路旁边,面上丝毫无异,用长剑划开她们的衣袖,手腕上便如刚才一般有一片深黑的印记。三侠握剑的手一顿,心道:“好霸道的毒药!”

    她再返回大厅时,见大哥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原来,穆长风与穆长生出去以后,大侠、二侠和三侠在正厅与骆文渊说话。骆文渊说道:“这次兄弟遇到的事,实在非小,说句事关整个中原武林的安定,也不为过。因此才把几位请来,一起拿个主意,等会儿四侠和五侠回来以后”

    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厮杀与惨叫的声音,几人脸色大变,均想这青天白日还有人敢杀上门不成?其中尤其以骆文渊最为讶异,他向来与人为善,在江湖上没有仇家,怎么会突然有人杀上门,自己事先竟没有半点消息?

    这伙人武功高强,个个白衣蒙面,一样的装束打扮,出手就是置人于死地,极其毒辣。大侠、二侠和三侠奋力杀敌,也没能护得住骆文渊的性命,但好歹救下了骆夫人与骆家的小公子,骆家庄主仆一共三十几口人,除去侥幸逃出去报信的小厮和那两个恰好外出采购的丫鬟,到现在就只剩下骆夫人母子二人了。

    听了大侠这番话,叶蓁稍稍沉思,便走上前去对仍然泪流不止的骆夫人说:“骆夫人,对方意在灭门,你们今天虽然活了下来,但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的。”

    骆夫人听到这话,全身一颤,只听叶蓁接着说,“骆庄主到底知道了什么,竟然让对方一定要杀人灭口?或许这件事骆庄主原本也是打算告诉九华山五侠的,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对不对?”

    骆夫人停止了哭泣,面色惨白,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叶蓁料想自己是外人,骆夫人即便知道些什么,告诉丈夫的老友无妨,自己在这里却不合适了。正要出去,却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往大厅里跑,嘴里一叠声叫着:“娘,娘,陪舟儿去草地上捉蛐蛐儿。”

    三侠脸色一凝,这孩子是骆家小公子,名叫骆小舟,是自己救的。她格开一个白衣杀手的狠厉一刀时,这个四五岁的孩子犹在梦中睡得香甜,对眼前的一切还懵然不知,现在要是让他看见爹爹、大哥和亲人们的尸体,这孩子一辈子都得沉浸在阴影里。

    正迟疑间,却见叶蓁脚步轻快地迎上前去,捏捏那小孩的脸颊,笑道:“我刚刚捉了两只青头大蛐蛐儿,就在门口,你瞧见了没有?”

    骆小舟见到这个巧笑嫣然、一双眼睛灵光闪动的仙子姐姐,心中十分喜欢,又听她向自己问话,便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回答:“没有哇,门口什么都没有哇。”

    叶蓁大惊失色:“啊哟,那肯定是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捉到那么大的蛐蛐,这可怎么办!”

    骆小舟赶紧保证:“姐姐不要着急,小舟和你一起去找,小舟能帮你把大蟋蟀找回来!”

    叶蓁俏丽的嘴唇一扁:“你真的能帮我找回来吗?不会是在骗我吧?我那两只青头蛐蛐有这么长,光是头上的触角就有这么长呢!”

    叶蓁伸出一根手指,另一只手在这根手指上夸张地比着。骆小舟在旁边看着,双眼一眨不眨,心想这么大的蛐蛐啊,那这个仙子姐姐丢了一定很难过!这么一想,小小的手在小小的胸脯上一阵乱拍:“放心吧姐姐,我一定能帮你找到的,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我就给你重新捉两只,比这个还大哦!”

    叶蓁还是不相信。

    骆小舟急了,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姐姐快走吧,我知道哪里有蛐蛐儿”

    屋里的几个人片刻前还在担心这孩子一脚跨进来,此时却哭笑不得地看着叶蓁几句话就让他自己跑掉了。

    傍晚,一钩弯月悬于天际,草丛中虫鸣阵阵,窗外清风吹动,送来花草的香气。

    叶蓁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月光从窗格照进屋子,落在地面似一层银纱。白日里,穆长风和穆长生将遇到叶蓁的事告诉了大侠他们,尤其是穆长生,在众人面前更是对她赞不绝口,几人都钦佩她颇有智谋。骆家庄遭难的事虽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想都不想就跟来了,于是几人又赞许她侠义心肠,便把骆夫人所说的事也告诉了她。

    骆家庄这一劫,竟然还牵连着乾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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