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宁筱曦一睁眼,就去拿手机。
果然有新来的信息。
峰:
【我今天有其他事,不去公司了。】
【昨天你们团队的会议,我没有时间听完,周一早上,你叫上jackie,来找我和翔宇,分享一下你的会议内容。】
隔了几分钟,又发了一条:【可以吗?】
宁筱曦慢吞吞地把手机塞回了枕头底下,又栽倒在了床上。
昨天晚上,邹峰把她送回了家。一路上几乎就没松开过手。偶尔打个把,换个档,他做完之后,又会自然而然地,不慌不忙地重新拉住她的手。
偏偏每次他松开手,宁筱曦都怔忪地没有把手收回来。
邹峰的手真的很舒服,骨肉匀称,干燥有力。
握住的一刹那,就勾起了那么多记忆。
就是这同一只手,曾经带她过桥,牵她下坡,帮她扎营,给她系紧鞋带。
这只手,给过她安全,给过她信心,也给过她力量。
生命中也曾经有那么如梦的七天时间,若这只手想带她去天涯海角的任何地方,她可能想都不想,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同前往。
她,又何尝不贪恋这样的时光呢?
然而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这终究,是梦一场。”
到了小区门口,他停好了车。
宁筱曦用右手推开车门,低着头,咬着嘴唇说:“谢谢,我……回去了。”
说着,想把左手抽回来。
邹峰好像有点忍俊不禁,换了左手拉住她的手,右手摘掉了车挡,左手一拉一带,就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前,然后他欠了欠身子,越过中间的障碍,一把将她的上半身抱在了怀里。
那么小小的一团,真的是不费什么力气。
“别胡思乱想,好不好?”他几乎是哄着她说。
宁筱曦不敢挣扎,紧着身子,只能点点头。
感觉到她的紧张,邹峰又叹了口气:“别害怕,除非你乐意,否则,不论生活中,还是工作上,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
“但你得答应我,你会好好考虑一下,嗯?”
筱曦的头放松下来,垂在了他的肩膀上,细碎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和脖子,痒痒的。
“嗯。”小姑娘细弱地答。
邹峰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了,这一刻,真想好好亲亲她。
他忍住了,松开手,去开自己这边的车门:“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这里不好停车……”宁筱曦想抗议,但邹峰已经灭了车,人也下去了。
副驾驶的门开了,邹峰站在外面,伸出手来。
宁筱曦没去搭理他的手,自己把着车门往外钻。
邹峰哧地乐了,伸手过来掐住她的腰,直接把她给端了下来。
一下车,那种在他密闭私人领域里的压迫感没有了,宁筱曦脚一沾地,就拍开了他的两只手,恐吓他:“你别这样,你再这么动手动脚的,我就不考虑了!”
软软的,娇娇的,还是那个奶凶的模样,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就算有,看在邹峰眼里,也是那种恃宠而骄的威胁。
就,让人很愉悦。
邹峰收回了手,弯腰凑近她:“那就干脆别考虑了,今儿晚上,现在,就答应吧。”
小姑娘的脸皮这下子是真红了。
“色狼!”她说,扭头就走。
邹峰愣了一下,他说什么了,他就成色狼了?这姑娘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他几步就追上了她,跟在她身后半米远,看着她的背影。
心里想着,上一次他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追着一个姑娘屁股后面说:“我喜欢你,你考虑一下。”是哪年哪月的事来着?
哦……十六岁的时候。
高一,他喜欢上了班里学习最好的那个女生,把人家堵在放学的路上,混不吝地说:“我喜欢你,你考虑一下?”
结果,人家第二天就把他告到班主任那里去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地追求过一个异性。
就,丢不起那人。
走到了楼门口,宁筱曦停下来了,转过身来,抬头看着他,好像刚才这一路她已经想了很多,组织好了语言,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邹峰,那个……你喜欢我,我确实挺意外的。我吧……挺普通一个人。也没什么……那个恋爱的经验。你不要笑话我。”
她恳切地看着他,双眼晶莹而坦荡:“就,我觉得,咱俩现在这工作情况,真的不太适合更亲密的……关系。”
“不是你不好,真的。”她好像怕他不相信,还往前又走了半步,小小的头仰得更高了:“你,特别特别好。可是……”
邹峰都想笑了,感觉下一步宁筱曦就要发一张好人卡给他了。
他伸出手,一下子把食指竖在了那张巴巴巴的小嘴上,霸道地按住了剩下的话——那些话,可能会让他又气又笑,情不自禁对她干点什么。
宁筱曦柔软的唇一下子被男人的手指按住了,那亲昵而又坚决的感觉让她愣在原地。
邹峰温和地笑着,眼里有星光和月光,嘴里说的话,却蛮不讲道理:“宁筱曦,除非你的答案让我开心,否则,别急着回答。”
说完,他伸手将她腮边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到耳后,粗粝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垂。
感受到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垂眸笑了笑,转头走了。
看着邹峰的背影消失在扶苏摇曳的小区绿化带背后的那一刻,宁筱曦心里突然像失足踏空一样,特别难受。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城市的夜空里果然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可为什么,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却和在梅里看星星那晚一样呢?
纠结,无措,空茫。
她贪恋那些时光又有什么用呢?她根本留不住那些时光啊。
他曾经坚决地把她推开过一次。
那时,他又何尝不喜欢她呢?
可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他依然可以毅然决然地而又优雅得体地出戏,谢幕,进入下一场戏,下一个角色。
而她……做不到。
宁筱曦本没有心情回邹峰的信息,但想了想,这毕竟是工作上的正经事,所以拖延了一会儿,还是摸出手机,回了微信:
[好的,明天早上10点半?]
回信几乎立刻就来了。
峰:[好。]
宁筱曦叹了口气,翻了下朋友圈,正好看见江离刚发了一个在洱海边吃野餐brunch的组图。
啊,看看人家这这罪恶的人生!
宁筱曦点开江离的头像:[聊聊?]
江离立刻回了:[语音?]
宁筱曦拨通了通话:“喂?”
江离:“咋了?这么无精打采的?”
背景里有呼啸的风声。
筱曦这次长心眼了,先问:“山猫在你旁边吗?”
“不在,他最近跟我耍脾气呐,回成都了!”江离好像不太在意地说。
宁筱曦却来了兴趣:“他还敢跟你耍脾气?“
“神经病,偏要带我去见他爸妈。我俩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江离嗤之以鼻。
宁筱曦默了一下。看来二哈搞定千年的狐狸也没那么容易。
江离不想谈山猫了,只纳闷:“你关心他干啥?”
“不是……”筱曦吞吞吐吐:“就,跟你说个事儿……和邹峰有关的,怕山猫听见瞎搅合。”
江离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声音突然变得心领神会地鬼祟:“哟~~云骨领队终于忍不住对你下手了?”
宁筱曦:……
熟女果然是熟女。所有的神经细胞都对男女关系高度敏感。
但……
“你要不要猜的这么准啊。”筱曦无奈。
“这特么还用猜吗?”江离一下子来了精神,八卦上头:“就你俩之间那个气场,那个氛围,噼里啪啦的都是火花。也就你这个眼瘸,什么也看不出来!你以为那次吃饭,我问那么多,都是替谁打听的啊?要不是为了你,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个屁啊!”
宁筱曦:……
“哎,快说说,到哪一步了?几垒了啊?”江离根本不需要宁筱曦的反应,已经进入状态了:“到本垒了没?哎,我跟你说啊,你做好保护措施啊,男人在这方面都不可靠。兴致来了,有时候根本顾不上!”
宁筱曦:……
她为什么要跟江离聊这个呢?
江离压根儿挽救不了她这颗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心。
她不介后面踹宁筱曦一脚就不错了!
“没……没到那份上呢。”宁筱曦垂着眼:“就上上周末,他……亲了我。”
还有昨晚送她回家,牵了一路的手。
“卧槽!”江离蹿了:“姐姐!你反射弧是有多长啊!半个月前他亲了你,你这周末才知道打电话告诉我?不是,怎么个意思啊?听你这语气,你不乐意啊?”
“这在梅里的时候,那么纠结那么喜欢人家的是谁啊?怎么人家主动了,你倒怂了?”
“也不是……怂了。”筱曦抬眼看着窗外,迟疑地说:“就是,他这个人,你不知道,他在现实里,太复杂了。有时我觉得他就是云骨,有时又完全不同,我……摸不透他。”
“而且,我们现在这种工作关系,就,太麻烦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赞同办公室恋情……”
说到这,又想起陈铎生和周思媛了。她身边就有一对活生生的例子呐!
江离沉默了。
她怎么忘了呢。宁筱曦一贯如此。
表面上她自信,理智,清醒,独立,坚定,可其实,她的内心里一直住着那个高中时期敏感,内向,安静而不自信的小姑娘。
这些年来,江离确实眼睁睁地见证了宁筱曦化茧成蝶的过程——那其实不过是宁筱曦一把土一把土地把这个小姑娘亲手掩埋起来的过程。
就像俄罗斯的套娃一样,宁筱曦用一层层面具,一层层盔甲,把这个小女孩关在了城堡最深处的地牢里。
宁筱曦哪里是什么化茧成蝶,她,只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无他,只因为要生存下去。
这操蛋而冰冷的世界里,一个家境普通的女孩子,除了自己的坚强,本就无所依靠。
那么,邹峰,是那个懂得呵护这份脆弱和敏感的人吗?
宁筱曦为他而破茧重生,值得吗?
“那你……怎么想的?”江离的情绪平静了:“假装没发生过?”
“这是……最理智的做法吧?”筱曦也小声地说,可是,心里真的有点丝丝拉拉的疼。
江离的声音严肃起来了:“宁筱曦,我跟你说。理智是最她妈操蛋的借口了。”
“这么多年了,除了陈铎生,你遇到过一个让你动心的人吗?”
“没有吧?”
“就你那标准,你以为你天天都能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呐?”
“遇到了,人家对你也有感觉。你知道这是多小概率的事吗?”
“放在你身上,这可能是,几乎肯定是,万中无一的馅饼儿。”
“你有毛病吗?心里就惦记一份工作吗?就你的能力,工作哪里不能找?喜欢的人,你以为错过了随时能遇到?”
“哎我还跟你说哈,我是不喜欢邹峰这种人的,所以我不是因为觉得他条件好才这么劝你。我完全是站在你的角度在劝你。”
“宁筱曦,我不是劝你一定要跟邹峰好。我只是想劝你,认真想清楚,生活里什么更重要!你想明白了,再做决定!别跟个革命女青年似的,心里只有那点事业理想!”
宁筱曦无力地张张嘴,她想说:“如果明知道结局不会好呢?难道也要开始吗?”
可是她说不出来。
因为这是一个智商为负没有意义的问题。
谁想到,江离几乎与她的脑电波同频似的,已经在电话对面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宁筱曦,你什么时候能学着任性一点?有些事,可能是会有风险,结果也不一定好。但是你要是不开始,你就只能永远停在原地。”
“看着你平时也不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哪,感情上这么墨迹干什么呢?!我睡山猫的时候,也没料到今天呐!我以为是一次成年社交,他现在却想要天荒地老。搞不好,你跟云骨,哦,邹峰,也能走到天荒地老呢?更搞不好,你试用过之后,发现他徒有其表,撑不过三秒,你先甩了他呢?!”
宁筱曦:“……”
这必定是亲生的朋友。不是亲生的,都不能把话说的这么埋汰。
挂了电话之后,宁筱曦发了很久的呆。
是啊,江离真是话糙理不糙啊。
她不是在徒步当中就想明白了吗?
出发,远远比到达更重要。
也许会受伤,也许会半途而废,也许会经历绝境和死地,但至少,她会看到更多的,不一样的风景吧。
所以,也许,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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