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一直觉得自己脑子算得上灵活,  胆子也足够大,但在听完了霍闻泽的提议后,还是整个人都愣住。

    “假装……情侣?”

    简短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吞吞吐吐,就跟烫到舌头一样。

    事实上,  凌燃现在心里的震惊也跟烫了舌头差不多。

    主要是这种建议,  听起来就跟明哥常看的三流偶像剧里的狗血剧情一样,  俗套,  滑稽,  跟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只能存在编剧超现实的脑洞中。

    很难想象这样的主意居然是一贯稳重严肃的霍闻泽能提出来的。

    震惊之余,  凌燃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人。

    客厅的灯只开了最低亮度,  暖黄的光线完全软化了霍闻泽脸庞上原本轮廓分明,  锋芒毕露的线条。

    哪怕心里想着其他事,  凌燃也觉得对方此时的神情似乎带着异样的温和,或者说,  用温柔来形容更为合适。

    但望着自己的眸色却是黑到深邃,  仿佛藏着什么隐忍多年,  只想择人而噬的凶兽。

    反正就挺不对劲的。

    得是喝了多少才能说出这种建议。

    凌燃下意识地抽抽鼻子。

    霍闻泽了然地扬了下眉,“我没喝酒。”

    被识破的凌燃一脸怀疑。

    说实话,不是很相信。

    白净俊秀的面孔上,  两条漂亮的眉毛皱到一起,  嫌弃的小表情简直不要太明显。

    哪怕霍闻泽此时已经心跳如鼓,眼里也还是泛起一抹笑意。

    他故意大力地拥抱了下沙发上从进屋开始觊觎良久的滚滚团子,“有酒味吗?”

    凌燃猝不及防,  就被温热的怀抱拢了个正着,  鼻间萦绕的都是跟自己身上同出一源的沐浴露气味。

    明明都是西柚味的。

    怎么感觉还不太一样?

    扑面而来的气息带着明显的热度,  却非常的干净和好闻,  是会让人联想到夏日冰水的清冽味道。

    凌燃跑神一瞬,很快收回注意,笑着摇了摇头。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霍闻泽就知道,凌燃并不赞同自己的提议。

    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到沙发上,端起茶几上的水,还是刚刚那副诱哄的温和语气。

    “假装情侣的说法可能有点夸张。准确来说,是找个人和你一起做一些恋爱中情侣才会做的事。”

    恋爱中情侣才会做的事?

    凌燃稍稍竖起耳朵。

    霍闻泽看着他,循循善诱,“你的教练们是不是建议你谈恋爱试试?”

    凌燃微微敛起眉眼,“嗯,但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没时间,没精力,更不想耽误别人。

    假情侣就更不可取了。

    情侣关系都是假的,其中的感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霍闻泽毫不意外,笑了下继续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教练说的应该是,让你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

    “不是都一样吗?”

    凌燃疑惑不已。

    他抱着膝,好看的下巴抵住手肘,放慢呼吸,“想体验恋爱的感觉,应该要真的谈恋爱才行。”

    最起码光靠看书或者看剧是不能行的。

    要不然这些天,他已经把原著故事相关的影视作品和书籍统统看过好几遍,也没体会到什么恋爱的感觉。

    “我的自由滑曲目名字叫化蝶,”凌燃看向霍闻泽,“闻泽哥你应该听说过。”

    霍闻泽小幅度点了下头,“梁祝的故事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

    的确,梁祝化蝶的故事在华国家喻户晓,是华国的四大爱情故事之一,更被誉为爱情的千古绝唱。

    凌燃轻轻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比起爱情,这桩故事更像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悲剧到反封建的斗士能读出礼教压迫下婚恋不自由的绝望与凄凉;感伤文艺工作者能谱写出缅怀歌颂相约赴死,不顾一切的倔强。

    就连因为年代原因,不识字没过书的老年观众在听故事看剧时,都会为有情人最终双双化蝶的悲剧结尾掬上一把同情泪。

    故事的整体基调就是悲凉的。

    影视作品里,虽然有主角三年同窗的暧昧朦胧期,但从捅破祝英台是女儿身的窗户纸之后就开始了悲剧的引子。

    故事的主角都没有多少正儿八经的恋爱桥段,他这个看故事的人,真的很难体会到什么恋爱的感觉。

    凌燃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霍闻泽听,随即就垂了眼,神色渐渐黯然。

    太难了,真的,演绎真正的爱情什么的,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

    但如果就此放弃,重新选曲准备,也是真的不甘心。

    自己两辈子都没表演过这样纯粹表达爱情的曲目。

    凌燃语气低低的,“上个世纪末,华国曾经有一位陈姓的华国女单运动员,一袭紫色考斯腾,在赛场上演绎过这则故事,一举成为华国花滑历史上的第一位世界冠军。后续也有其他国家的女单在赛场和表演滑上演绎过这首曲目。”

    “我想致敬那位创造历史的世界冠军,也想把这则充满华国色彩的故事带到属于男单的冰面上。”

    想想就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就是真的挺难的。

    凌燃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事,连霍闻泽的手指收紧,完全握住自己的肩膀都没有注意到。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霍闻泽却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意。

    青年不厌其烦地温和提议道,“那为什么不试试我的提议?不一定会成功,但也未必不会成功,为什么不找一个人试试再下定论。”

    凌燃抿了下唇没说话。

    霍闻泽盯着他的脸,“我不清楚你的教练们具体是如何将情感融入节目编排中的,但我听说过,在演员的派别里,有一种叫沉浸派。

    简而言之,就是在演出时将自己完全代入角色,忘记自己是谁,彻底融入到角色的人生里,爱角色所爱,恨角色所恨,这样才能带来最真实最打动人心的演出。”

    凌燃若有所思,“闻泽哥你是说,假装情侣时也完全代入自己,这样就能获得真实的体验?”

    霍闻泽显然没想到凌燃的思绪会跑偏到这里。

    他原本只是想说明,沉浸式的体验有利于提升表演真实度。

    但凌燃这样的理解显然更有利于他的劝说目的。

    霍闻泽就没有否认,“或许是这样。”

    凌燃想了好一会儿没吭声。

    霍闻泽也不打断,只是起身替两人各自倒了杯水。

    潺潺的水流声在安静的空间内被放大无数倍,钻进人耳时混合着心跳,就变成了九尺瀑布般的巨大声响。

    但霍闻泽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犹疑的问句。

    青年的嗓音清清润润,慢慢吞吞。

    “就算是这样的办法真的可行,我到哪里去找愿意跟我假装情侣的人呢?”

    如注的水流倏地停了下,才颤抖着继续。

    霍闻泽状似从容地将水杯放回茶几上,手去不稳,接触玻璃面时发出好大一声响,甚至还溅出了几朵小小的水花。

    闻泽哥今天好奇怪,凌燃腹诽着,默默地把最显眼处的杯垫放回到两只杯子的下面。

    “阿燃,”霍闻泽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凌燃下意识“嗯”了声,转眼看向身边人。

    霍闻泽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我想说……”

    凌燃还在看着他。

    霍闻泽神色紧绷,视线滑落在凌燃锁骨间的那颗绿莹莹的柿子上,骤然停住,忽然就扬起了唇角,“我可以帮你。”

    凌燃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霍闻泽话里的意思之后,脑中轰然一声炸开。

    帮他?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假装情侣?

    和霍闻泽?

    凌燃的惊讶压都压不住,星星点点地铺满眼底,连呼吸都停窒一瞬。

    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怕自己会错了意,只得端起水杯假装口渴,余光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两辈子头一次被刺激到的蜗牛下意识想钻回隔绝外界的壳里。

    霍闻泽却不容他退缩。

    他抬眼凝视着凌燃的脸庞,笑了笑,“阿燃,我是说,我可以帮你。”

    第一句话已经出口,胸腔重重跳动的心脏安抚性地平静下来。

    好像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难。

    霍闻泽伸出手,扶住凌燃的肩,神色温和,“我可以带你去做那些情侣间的事。”

    像是怕对方拒绝,他加重了语气强调,“或许这会是帮你找到灵感的最好办法。”

    如果不是怕太突然,霍闻泽其实很想把一直以来藏着的那些心思全部都大白于阳光下。

    但他同样清楚,凌燃很少面对这样的场景,很有可能会被吓到,继而躲避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自己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很久,甚至早就做好了默默等待一辈子的打算。

    哪怕一辈子都不出口也可以。

    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牢牢抓住。

    霍闻泽已经看见了那个机会。

    可能有点卑劣,亦或者说是自私,但在经过杜如风的事情之后,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面临失去的可能。

    他无法想象失去凌燃的未来,那么就只能孤注一掷地去尝试握住。

    从某种程度上说,自己和凌燃是同一种人。

    对所追求的目标偏执无比。

    凌燃追逐冰雪,而他热爱追逐冰雪的那个人。

    霍闻泽不再说话。

    凌燃也没有吭声。

    前者是在等待宣告命运时刻的到来,后者则是不合时宜地陷入茫然。

    这样也可以?

    凌燃诧异到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对他来说有些魔幻。

    甚至有一种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在哪的凌乱。

    先是假装谈恋爱的提议,再是闻泽哥主动说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假装情侣的对象,真的很难不让人产生其他的联想。

    凌燃沉默着,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

    疼的,不是做梦。

    这个小动作没能瞒过霍闻泽,他笑了下,那张英俊冷隽的面孔很快融化,带上春日里的和煦。

    “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霍闻泽在心里叹口气,终究还是收了手,不想将凌燃逼得太狠。

    “只是带你去做一些情侣间会做的事,就像我们上次一起去冰湖滑冰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凌燃下意识反驳。

    “这有什么不一样?”霍闻泽反问。

    凌燃想解释说就是不一样。

    但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开很远的车,去偏僻的地方只为了一次滑冰游玩,仔细想想真的很像情侣间才会有的私密约会。

    凌燃无法反驳,一目不错地望着霍闻泽的眼,就像是在读一首读不懂的诗。

    那双眼里似乎有很多情绪在涌动,最终却都化作了他最熟悉的、只有对着自己才时时都有的温和笑意。

    “试一试?”霍闻泽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

    凌燃黑白分明的眼微微睁大。

    “闻泽哥,我觉得……”

    霍闻泽似乎拿出全部的耐心,“如果你觉得不好的话,随时可以喊停。”

    他把自己放到了尘埃里,明明比凌燃高半个头,却心甘情愿地仰视着他,就像是仰望着照亮一切的太阳。

    凌燃也意识到了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感觉不能再出乎意料。

    自己明明没有为闻泽哥做过什么。

    他为什么能这么多年一贯如一地对自己这么好。

    凌燃不解又困惑。

    “阿燃,”霍闻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而是慢条斯理地抛出了自己的筹码,“我知道你很想表演好这个节目。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他看着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珠因为提及比赛而不安轻动。

    “但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凌燃坚持着。

    霍闻泽只看着他,像是入了执念,“可是你还没有想到,不是吗。”

    这是句大实话。

    凌燃心里宛如缠了毛线,千头万绪,纷乱无比。

    他的确没有想到解法,要不然在这个荒唐的提议一开始就该果断回绝。

    没有立时拒绝,本质上就是心动考虑。

    花滑就是他的一切,哪怕提议再离谱,只要有可能,他就会考虑。

    这一点,凌燃自己也很清楚。

    霍闻泽显然也知道凌燃最在乎的是什么,语气越来越温和,“没有其他的办法,又不试一试,阿燃,你是打算想要放弃这套节目重新开始吗?”

    放弃心心念念的化蝶?

    那怎么可以!

    凌燃心中像是被什么狠狠击打一瞬,长长的睫毛垂落着颤动不停。

    他后退一步,整个人陷进了软绵绵的沙发靠枕里。

    好半天才闷闷问道,“只是做些情侣会做的事吗?”

    到底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吧,情侣间能做的,不就是看看电影吃个饭,再一起逛逛街什么的。

    说实在的,这些他早就跟闻泽哥做过的,看的还不是电影是时间更长的舞剧。

    这样一想,凌燃忽然就觉得,如果一起做这些事的同伴是霍闻泽,好像并不会让自己觉得不适。

    但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比如说花钱雇个人陪自己演戏什么的……那还是算了吧,他宁愿换个节目从头再来。

    凌燃脑中的念头千回百转。

    不知不觉间就开始接受霍闻泽的提议。

    说到底,自己还是想得太多,电视剧的演员扮演情侣时也不会这么别扭。

    凌燃终于在心里给事情定了性,整个人就自在很多。

    只是再看霍闻泽时,心情就有点复杂,“闻泽哥,我觉得我好像欠你很多。”

    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那种多。

    甚至担心自己以后很难还清。

    凌燃很认真地忧心忡忡。

    其实哪里需要他还呢,霍闻泽也无意一次把事情挑明,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人要一点一点地打动。

    能得到这样梦寐以求的结果,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最近的天气很好,”霍闻泽状似随意地把手机屏幕上的天气预报展示给凌燃看,“去请个假吧。”

    他早就让徐特助定好了去x市的行程。

    x市,戏文里故事起源的地方,也是主角出生的家乡。

    看再多影视作品,不如亲自去走上一走。

    霍闻泽一直都是有备而来。

    凌燃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再加上近来的节目磨合确实到了瓶颈,情绪的不正常表达也是一种内耗,很快就答应下来。

    薛林远意外又不意外,再三问了几次真的不用自己一起,就大手一挥批了这个假。

    既然是‘情侣’旅行,自然不可能带上第三人,一切都要自力更生。

    六月中的天,典型南方气候的x市已经湿热了起来,他们这次没有住酒店,而是按照徐助理事先查询好的路线,从飞机落地,就径直坐车到了一间口碑环境不错的民宿。

    入住时就遇到了旅程中第一个难题。

    民宿老板是个仪态优雅,吴语软侬的中年女子,在雕花柜台后面习惯性地礼貌打量他们,客气问道,“客人要开几间房?”

    开几间房?

    凌燃闻声,从《情侣必做的100件小事》的文档里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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