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风的要求来得猝不及防。
要求的内容也有点匪夷所思。
这点训练量, 说实在的,放在凌燃平时的热身里可能还不太够看,偏偏杜如风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倨傲, 像是真情实感地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完成。
总感觉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凌燃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舞蹈老师,时灵珊也是一头雾水。
她动了动唇,“等等——”介绍人没有跟你说清楚凌燃是运动员吗?还是从小学芭蕾的运动员?
可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杜如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你我勉强也能算个同行, 虽说你们跳芭蕾的讲究的是开绷直, 我们古典舞追求的是圆曲拧倾的身韵曲线美,差距也就一个鸿沟那么大。但作为舞者没有童子功就算了,连核心力量都不够强, 怎么能稳得住?”
时灵珊的眉心跳了跳, 这下是真确定介绍人压根就没讲清楚凌燃的情况。
可也不对啊,凌燃现在的名气这么大,杜如风就没在网上看见过他的照片吗?
时灵珊委婉地提示道,“凌燃的情况很特殊,他在网上——”
可这话还没有说完, 杜如风就一甩袖筒,坐到宽宽大大的扶手椅上, 像是被刺到了痛脚,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我才不管他在网上有多大的名气,搁我这儿, 绝对不收没有天赋的徒弟!”
他可是最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二个都浮躁得要命, 学舞没两天, 有点小成绩就拍成各种各样的小视频放到网上, 一门心思地只想出名赚快钱。
华国古典舞是那么好学的吗?
不止是基本功,还得有内涵底蕴。
华国的文化博大精深,舞蹈亦是,放到远古,舞者,巫也,可通天地鬼神,还能以舞降神。
他也不是没有看过网上的那些视频,大部分人都是徒有其型而已,一点古典舞的精髓都没学到,还不想着怎么好好地闭门修炼,成天钻到名利场里,最后能有什么出息?
杜如风一想到现在的舞蹈界乱象就气不打一出来,再看凌燃就越看越不顺眼,已经在心里把凌燃当成了一丘之貉,只是来自己这里挂个名镀个金。
跟他上一个带了好几年、最近决裂的白眼狼徒弟没什么两样。
钱和名就那么好吗?
他倾囊相授,倾心以待,最后却换来这么个结果,那个混账东西还打着他首徒的幌子到处参加节目上综艺招摇撞骗!
杜如风本来脾气就大,这会儿想到最近的糟心事,气性上来了,黑着一张脸看着来人。
他的脾气说来就来。
凌燃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直白的不欢迎场面,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时灵珊也有点不高兴了。
怎么着,这话说的,跟凌燃给他做徒弟委屈了他一样。
要不是古典舞和芭蕾的差别太大,她才不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徒弟送来给别人当徒弟,居然还要受这种冷脸。
但终归是自己先求上门来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管怎么样,情况还是要说清楚。
时灵珊忍了又忍,挤出一个笑来,“杜先生,你可能不清楚凌燃的情况,他从小就学舞蹈,现在是一名很优秀的花样滑冰运动员,他的……”
话正说着,屋里传来柔柔女声,“如风,谁来了?”
杜如风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凌燃眨眨眼,就看见方才还神气十足,满脸乌云的杜先生跟川剧里的变脸似的,一下就换上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
他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似地扯了扯袖口,才快速走到竹帘边,“这么这会就出来了?天气冷,再加件开衫?”
走出来的女士身形羸弱,脸色也发白,但眉眼温柔,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这天儿哪里冷了?我听见有客人的声音,就来给你们倒杯茶。”
她把托盘里的几杯热茶放到几案上,不好意思道,“客人来的少,家里也没什么好茶,慢待你们了。”
杜如风一脸的心疼,“泡什么茶,白开水就招待了,你看你,烧水洗杯子沏茶都要浪费精力,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轻声慢语把妻子哄进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这反差太强烈。
凌燃甚至不敢相信这个温柔到极点,做小伏低的贴心丈夫,跟刚刚倨傲自负,脾气恶劣的杜先生是一个人。
时灵珊原本还不高兴着,见状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下,“原来是个粑耳朵。”
凌燃耳朵动了动,“粑耳朵?”
时灵珊就笑,“方言,就是说男人妻管严。”
这话被出门的杜如风听见了,白净脸皮唰得一下就红了,明明面红耳赤却还犟着脖子道。
“什么粑耳朵,我这叫爱护家眷!大学中庸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得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
“我不求治国平天下,把小家顾好总是可以的!”
时灵珊噗嗤一下笑出来,拢了拢臂弯的披巾,学着杜如风半文半白的语气,“是是是,杜先生对夫人一心一意,实乃当代男子楷模。”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杜如风很少出门就是为了在家里陪伴病弱的妻子,住在这里也是因为妻子喜欢老宅的风景。
可见这人虽然脾气怪了些,但为人还是很正派的。
时灵珊决定再观望一下。
她扭头打算冲凌燃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结果就看见少年平静的脸。
也对,这孩子向来沉得住气。
时灵珊脸上多了一抹自得的笑意,她就不信了,杜如风这种爱舞成痴的人,会看不上她家心肝剔透,天赋过人的徒弟。
她把手搭在凌燃肩上,“杜先生,我们继续聊?”
杜如风的脸色已经和缓下来。
被妻子打断一下,他很快想到眼前的少年是妻子那边的亲戚介绍来的,多少得给几分薄面。
他含蓄地点了点头,邀请两位客人坐下,“茶水都泡好了,你们也尝尝吧。”要不然可就浪费她的一番心意了。
凌燃跟自家老师对视一眼,就跟着坐下。
杜如风的眼一直落在少年身上,明目张胆地打量评估。
凌燃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从刚才的话语神情里,他大概猜到了些杜如风对自己不满的源头,所以坐下时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
头端正,颈伸直,肩均平,脊背挺直,双腿自然垂落,整个人因为只坐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而微微紧绷。
这是他从古琴科普课上学会的坐姿要求,广陵派的老师就是这样说的。
虽说古琴和古典舞差别很大,但应该也有某种共通之处吧。
凌燃很认真地想,拿出了自己的十二分用心。
就像是在应对什么入学考试。
杜如风看在眼里,脸上不显,心里却点了点头。
挑剔的眼光终于不带偏见地落在少年身上,然后就发现,嘿,这小子的身材比例是真的不错。
完美地符合要求舞者的三长一小:腿够长,手也长,脖颈修长不说,头也小。
是个学舞的好苗子。
最重要的是,天然就有一份从人群里脱颖而出的好气质。
如果硬要杜如风形容,大概就跟他这池子里才冒尖尖角的小荷一样,清新,干净,生机勃勃。
杜如风不由自主地对少年多了一份好感。
但要求一点都不能低。
他沉着声,“我刚刚说的话没有故意针对你的意思,核心力量强,做技巧才能轻松。你的年纪放在这里,我需要看看你的实力再做决定。还是刚才说的那些训练,你可以开始了。”
同样的话,语气变得不同,意思也就不再一样。
最起码听起来不带刺了。
时灵珊欲言又止。
杜如风意有所指,“我带的徒弟得能吃苦。”不能是花架子。
时灵珊干脆不说话了。
反正这个台阶她已经递了,是杜如风自己不愿意下的。
凌燃顿了顿,“杜先生,我可以做到这些的。”
杜如风扫了一眼少年空荡荡的外套,并不是很信,“试试就知道了。”
不说全部做完,如果能做完一半,杜如风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的。
毕竟他有好些年没看见过像凌燃这样身材和气质都优越出众的好苗子了。
杜如风越打量,眼里越放光。
越放光就越遗憾。
怎么不早点把人送来!
他不满地瞪了凌燃一眼。
凌燃:“……”
就很莫名其妙。
他跟时灵珊对视一眼,师徒两人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无奈。
“去吧,小心别受伤。”
时灵珊暗示地看向不动如山的杜如风。
杜如风当然有专用的舞蹈室,但在他看来,凌燃说不定连一百个卷腹都撑不过去,自然不值得他开一次门。
凌燃四下看了看,把外套一脱,当即就往地上一趴,用手臂和双脚撑起俯卧姿势。
平板支撑,很常见的训练,可以让腰部、腹部、背部和臀部的线条变得更迷人,很多人都会做,也能轻易做到。
但做得像凌燃这样漂亮标准的,还真是少数。
只将身子抬起当然不够,还要收紧腹肌和盆底肌,让头肩胯踝顺着延长的脊椎,绷成最平直的直线,乌黑的眼自然看向地面,这样才能起到锻炼腹横肌等核心肌群的作用。
呼吸也要调整成最匀称的节奏,看起来才会自然又从容。
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腹肌要持续收缩地发力,臀部不能不高于肩部,脚之间要与肩同宽,臀部不自觉下沉的时候要适当轻抬,颈部也要保持前倾……
但都难不住凌燃。
这是他已经做过无数次的训练,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
很轻易就能做到。
甚至还能做得很漂亮。
少年的颈、肩胛骨、背、臀,腿,脚踝微微紧绷着,绷成最优美流畅的弧度,如起伏的山峦般叠嶂蜿蜒。
这是长年累月保持训练和仪态才能实现的肢体美感。
杜如风盯着凌燃的手臂和腿看,突然就发现自己气急之下居然打了眼。
冷白的手臂肌肤下淡蓝青筋若隐若现,笔直的长腿肌肉紧致有力,筋骨舒展。
什么瘦弱少年,分明就是个行家里手。
等等,刚刚时灵珊是不是说凌燃是个运动员来着?
好像还是从小学跳舞的运动员?
杜如风这才想起时灵珊刚才的话。
他掩饰性地端起茶喝了一口,等凌燃完成平板支撑后,就站起身,咳嗽一下,“我们去舞蹈室。”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在最前面。
时女士心里都要笑死了,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示意他赶紧跟上。
而她自己则是悠哉悠哉地坐回椅子上品茶,等着凌燃的好消息传来。
啧,杜如风要是看不上凌燃,她就跟他姓。
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功夫。
杜如风带着因为剧烈运动而气色红润的少年回来。
脸色就很复杂,肉眼可见地复杂,时不时还要回头打量少年几眼。
时女士站起身,脸上就多了几分笑。
杜如风也不是个忸怩性子,张口就是,“这个徒弟我收了!”
他还是微微仰着下颌,“凌燃的来意我也知道了,我对花滑不了解,也没精力从头给他编排,但给你们修改修改提提意见还是可以的。”
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凌燃弯了下眼,乌眸明亮,“谢谢杜先生。”
杜如风却摆摆手,“别谢我太早。”
他微微皱着眉,“在你刚刚训练的时候,我也看了看花滑的拆分视频,感觉这样的表演跟古典舞的区别还是很大,跟芭蕾之类的舞蹈更加契合。
芭蕾讲究开绷直,下盘稳,美感也是无限延伸的。你在比赛里的燕式滑行完完全全就是阿拉贝斯舞姿的变种。”
“华国舞分为古典舞和民族民间舞,古典舞又分为身韵、汉唐、敦煌、昆舞。可无论哪一种,追求的都是圆曲拧倾,用的是腰部发力,在光溜溜的冰面上不够稳定,也很难发力。
你的冰刀看上去起码得有十厘米高,再加上你本身就高挑,能在冰上滑得这样好应该就很难了,再加上古典舞的元素,难度不小。”
到底是古典舞的资深首席,杜如风的话可谓一针见血。
凌燃的眼一下就亮了。
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杜先生,不瞒您说,这些我其实也有想过。花样滑冰本就起源于西方,运动模式也与芭蕾相同,与古典舞大相径庭,想要融入古典舞的元素,难度堪比登天。”
杜如风脸上多了点笑,“应该是吃力不讨好吧?”
他不是原始人,对体育界的种种内幕也有耳闻。
更何况,杜如风自己就在从事古典舞行业,对西方舞蹈一直在入侵蚕食华国大众审美也深有体会,早年也遭受过不公正待遇。类比一下,就能猜到点凌燃的想法。
凌燃点点头,“是的,花滑毕竟是竞技项目,技术动作更重要,节目里也有定级步法规定,想要插入古典舞元素考验的是不止是审美还有技术,对选曲编排也是巨大的考验。”
少年一直很清醒,说起劣势头头是道。
“而决定分数的裁判们年纪都很大,青睐熟悉的曲风多是大师们的经典曲目,对华国风态度不一,甚至可能压根不会欣赏。
古典舞也需要舞台,服饰,妆容的加持,仅仅一件考斯腾很难营造出氛围感,”
时灵珊在旁边听着,眼里的赞赏就没有停过。
杜如风也被少年缜密客观的思考惊了一下。
他看看凌燃,“你早就想过这些?”
十八岁的孩子这会儿应该才上大学,正是荷尔蒙爆表,跟朋友疯玩的年纪,凌燃就已经能想到这么多了?
他还以为那些节目都是凌燃的教练编排的呢。
时灵珊看出杜如风的疑惑,轻轻点了下头,“我和秦教练的编排编舞都会跟凌燃商量,他的艺术感知力很敏锐,也总能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
杜如风连连点头,微微睁大了眼,“不错不错,这样才配做我杜如风的新徒弟!”
凌燃冷不丁被夸,头皮都麻了下。
虽然不知道话风是怎么歪到夸他上的,但少年还是尽力在挽回话题。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切实问题。”
凌燃侃侃而谈,显然这些话已经想过千遍万遍。
“但我也没想要一口吃成胖子。
下一个新赛季的节目,我想选择带有华国元素的主题,步法和编排上还是以国际主流为主,会在舞蹈动作上加入一些华国古典舞的元素,譬如双晃手,摇臂,盘腕?”
杜如风听得挑挑眉。
少年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元素我并不是很懂,只是在网上搜到了。”
杜如风也不客气,“你说的这些都是组合动作,分解下来可一点也不简单。”
凌燃受教地点了下头,“谢谢杜老师指正。”
杜如风摆了一把老师的谱,又听见凌燃终于喊了一声老师,心里那叫一个美。
颇为慈祥地指了指桌上的茶,“喝点水再说。”
跟先前的对比实在太强烈,时灵珊在一边看得都要笑出声。
少年却从善如流。
等喝过茶后,才继续道,“但这只是个开头,水滴才能石穿。我的职业生涯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多的时间和耐心,也会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努力,不断地改进,相信总有能实现梦想的一天。”
把华国元素带上花滑的赛场,甚至于……自成流派的一天。
很遥远和虚无缥缈的目标。
但谁说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实现的可能。
说起自己的目标,凌燃不自觉地攥紧手指,眼里的光抑都抑不住,乌黑的瞳仁也变得亮晶晶的,像琉璃一样。
这样简单纯粹的快乐和期待很感染人。
杜如风就被感染到了。
但他到底是成年人,只沉迷一瞬,就很快清醒过来。
“可即使是这样的要求,也很难做到。”
编舞不止是编舞,还要跟脚下的步法相契合,而他自己是丝毫不懂花滑的,想要实现这样的目标,跟凌燃大概还有的磨。
凌燃也很清楚其中的难度。
少年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双手合十,“所以还要拜托杜老师多帮忙了。”
杜如风一下就被这个笑击中心底。
不得不说,这小孩还怪懂事的。
杜如风腹诽着,面上冷冷清清,实际上却松了口,“我一直到年底才有新的工作安排,在此之前,你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年底?
那就是整个休赛季都有时间了。
凌燃的眼一下就亮了。
“谢谢杜老师。”
他的语气更加诚恳,还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笑容都变得可爱。
杜如风看一眼,别开视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这孩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他突然有点理解时灵珊为什么会陪着这个徒弟专门来拜访自己这个一向以脾气不好著称的怪人了。
不过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杜如风还惦记着给妻子做饭,就起身送客。
穿过垂花门的时候,杜如风突然想到一件事,“凌燃,你是运动员对吧?”
凌燃点点头,“对,我平时都在集训中心训练。”
“集训中心?南郊那边?”
“嗯。”
“那还挺远的。”
“有一点,但如果早上早点出门,不撞上早高峰,开车过来还是很快,一个小时左右能到。”
“你真的是运动员?”杜如风重复道。
凌燃停了下来,神色认真,“我真的是运动员,一名花滑运动员。”
时灵珊一路没说话,这时也忍不住插了句,“还是拿到过世锦赛冠军,奥运冠军,单赛季大满贯的花滑运动员。”
杜如风禁不住惊呼一声,显然是没想到凌燃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
啧,不错。
想到自己刚刚为难他时,凌燃始终面不改色,杜如风在心里对这个新认下的徒弟又满意几分。
原来不是所有年少成名的人都跟自己一样脾气那么坏的。
但心里的困惑也更重了。
“你已经是世界顶尖的运动员了,为什么还在追求挑战裁判们的审美?就不怕会失败吗?”
凌燃诚实道,“怕。失败的滋味很难过。”
“那也还要挑战?”
“对。”
“为什么?”
“除了拿第一,我有更想实现的目标。更何况,”少年抿了抿唇,“第一和梦想未必不能兼得,我会努力做到最好。冠军也要,梦想也实现。”
这话听起来很有点嚣张和自大。
但在杜如风眼里,此时的少年简直就是无限发光的发光体本身。
能站上舞台的舞者,哪个没有点自矜自负的心态。
非得有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展现最完整的自我不可。
表演最需要的就是信念感和生命力。
凌燃显然都有。
杜如风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挺好的。”
眼看就要到停车的门口,杜如风叹了口气,看了看时灵珊,再看看凌燃,话突然就多了起来。
这个一贯隐居式生活的舞者早就憋着一肚子的话,只不过这会儿突然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我一向不喜欢西方舞蹈,甚至可以说深恶痛绝,倒不是因为不了解亦或者说是对西方舞蹈有偏见。”
“在我看来,西方舞蹈代表的是他们的文明和思想,而我们华国人也有自己的文明和思想。不同的文明和思想之间理应是交流和碰撞的。“
“但西方人显然不是这么想。他们艳羡和嫉妒我们的华夏文明,同时惧怕和憎恨我们文明不断复苏和生生不息的旺盛生命力,一直在试图用他们的文明和思想覆盖,甚至是完全取代我们的一切。
他们用打压,扭曲,污蔑的手段来攻击和矮化我们的文明和思想,再用宣扬,捧吹,赞颂的方式抬高和输入他们的规则和观念。
只有他们的规则才是先进的,只有他们的观念才是进步的,他们把思想和舆论这一套玩地明明白白,把有形的战争引入了无形的战场。
试图让我们华国人抛弃老祖宗传下来的所有的一切,彻底沦为他们思想和文明的无脑信徒。”
穿着复古短衫的杜如风负手而立,斯文白净,一眼望过去风骨俨然,出口的却是,“我可去他大爷的吧!”
这反差也太大了。
凌燃:“……”
时灵珊:“……”
迎上来拉开车门的霍家司机:“……”
还是凌燃最先反应过来。
他其实对杜如风的话一知半解,但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些道理,但并不妨碍他礼貌周全地跟对方道别离开。
回去车上,时灵珊还有点好笑,“早就听说这位杜首席性格古怪,今天见了面,倒是感觉还好。他好像很喜欢你。”
凌燃点点头没有接话。
他好像隐约猜到点杜如风喜欢自己的原因。
或许不止是那一大堆展示核心力量的训练动作,而是自己想要在花滑这样的西方传统项目中加入少见的华国元素。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对这位杜老师的印象有点复杂。
脾气怪,是真的怪,嬉笑怒骂都在转念之间。
可人好像真的挺正派的。
至少,他有一颗赤忱热烈的心。
对身边人也很不错。
凌燃捂了下自己的心口,总觉得这一次拜访好像让他的心里多了些什么。
至少,更坚定下个赛季节目的编排了。
少年无意识地扬了下唇角,心里对新赛季多了不少期待。
杜如风也是同样。
他把客人送走,回去路上都哼起了断断续续的小曲,“欲将……心事……欸……付瑶琴……知音……”
“就这么开心?”居然都会出门送客了。
他的妻子施静仪站在屋门处笑眼盈盈地望着他。
杜如风挑挑眉,上前扶住妻子,“收了个新徒弟,可不就是高兴嘛!”
施静仪显然也想到了前阵子丈夫因为徒弟倒打一耙难过不已的事,很快转移了话题,“这个孩子怎么样?我也只是听表妹说起过,还不知道……”
“挺不错的,有决心有主见,还有老天赏饭吃的好天赋。就是可惜他对学舞兴趣没那么大,更想继续他的滑冰,要不然,我非得横刀夺爱,把他从时灵珊手里抢过来不可。他不像是个运动员,更像是个艺术家。”
“这样就好,希望他能……“
“那是肯定,有我在……”
夫妻俩的交谈声渐渐消失在古色古香的竹帘之后。
集训中心里,薛林远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冰场边上,跟敲着笔记本的秦安山交谈,“总感觉新赛季不太好过。”
滑联的针对是一方面,凌燃的打算是另一方面,两样一叠加,哪怕是薛林远对自家宝贝徒弟总是很有信心,也会心里打鼓。
但这话他可不会跟凌燃说,也就趁这个时候跟秦安山嘀咕两句。
秦安山头也不抬,还在研究新赛季的细则,“凌燃的哪个赛季好过过?”
“好像也是,”薛林远叹了口气,“就没有顺顺当当,一次成功过。”
秦安山简直懒得理他。
真要那么容易,花滑发展了上百年,也不会就只出过三位单赛季大满贯冠军了。
凌燃还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
全世界都会为之欢呼喝彩的荣耀,当然要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与压力。
薛林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是单纯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嘴,但真要让他对凌燃说什么放弃亦或者是妥协,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他的念头很快就转到别处,“也不知道凌燃去拜师顺不顺利,我在网上搜了搜,能找到的消息,除了说这位杜首席才华横溢,就是吐槽他脾气古怪。也不知道到底是古怪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对凌燃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会不会……”
秦安山任他叨叨,眼里满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
滑联每个赛季都会出新的规则,除去这一次的大动作,几乎每一次都可能会出一些细节上的修改,必须全部吃透,才能拿到规则以内的最高分。
譬如上个赛季在旋转定级方面提出了新的要求,他们就将贝尔曼姿势前后的旋转种类进行了适当的调整,力图拿到最高定级分数的同时,做到最美观和流畅。
短节目和自由滑的选曲定下来之后,秦安山就跟凌燃讨论过,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虽说新赛季明显压低了技术分的得分,但他们还是会按照最高的标准来编排。
新赛季还没有开始,目前谁也不知道滑联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该拿的分数全部拿到,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即使并不划算,但他们也别无他法。
谁让他们没有高贵国籍的加持,还成为了滑联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秦安山敲击着键盘,完全视一旁的搭档如无物,直到听见对方欢呼一声冲出去,才抬起眼,与迎面而来的少年交换了下眼色,权当是打过招呼了。
薛林远等了这半天,着急想知道结果,“怎么样?那边说好了吗?”
凌燃就点点头,“杜老师很好说话。”
薛林远皱着眉,“真的好说话?”他打听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凌燃是不是又在安慰自己。
凌燃却是真的觉得杜如风挺好说话的。
一套缩水版的热身练习,再加上如实说明自己想要达成的效果,就换来一位性格孤傲,地位超然的古典舞首席的许诺和帮助。
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自己甚至都没有准备拜师的见面礼。
或许下一次去可以补上。
薛林远也没有深究,反正在他心里,自家宝贝徒弟就是指着鹿说这是马,他都会揉揉眼睛看上好几遍,然后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现在回去休息会?来回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晕不晕?回去休息一会,吃过饭午休之后再来训练。”
凌燃却摇摇头,“现在离吃饭还早,还是再训练一会儿吧。”
他上午都把筋骨活动开一遍了,回程路上还真没有那么难受,不如再动动。
少年的脸色还可以,没有晕车的迹象。
薛林远也就没有再拦。
可等目送凌燃热身后滑上了冰,就有点犯嘀咕,“凌燃晕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去杜如风家又那么远,他天天都来来回回的,能吃得消吗?”
“这倒是个问题。”
秦安山也抬起了头,他有个提议,“或许换辆敞篷的车会好一点?”空气流通也是很重要的。
薛林远想了想也觉得不错。
霍家应该有这样的车吧?
他给徐助理打了个电话,很快就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薛林远不知道徐助理挂了电话就开始给相熟的销售打电话,心里对这样的处理方式还不是很满意。
“换辆车应该能强点。不过天天这么来往,也太辛苦了一点。”
一次来回至少就要两个小时,对晕车的人来说,是真的够苦。
薛林远皱着脸琢磨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
凌燃却没有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他在冰上滑行放松,重复着早就熟稔的步法,等到身体完全放松后,就开始重复曾经在赛场上跳出来过的各种跳跃。
纤长的身影一次次落冰跳起,“啪”的一声,冰花四溅。
跳跃的成功率并不是百分百,又一次摔倒后,凌燃滑向挡板边喝水的时候,就听见薛林远和秦安山还在小声嘀咕这件事。
准确来说,是薛教单方面嘀咕,显然是为他的晕车毛病和身体状况操碎了心。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凌燃自己看得很开。
求学的事情,总不能让当老师的反过来迁就自己这个学生吧。
更何况,杜老师的妻子好像身体真的很不好的样子。
薛教没有在他面前说,凌燃就只当不知道,只是在心里多了丝暖暖的热度。
他喝完了水,就一推挡板滑了出去,继续自己在外人看来十分枯燥乏味的练习。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杭宁那边终于打赢了剽窃案的官司,心情正好,灵感爆棚,很快就编好了让大家都很满意的曲子。
秦安山和时灵珊一起熬了几个大夜,拿出了第一版的编排方案。
杜如风之前没参加过这样的节目编排,又不愿意离开家,凌燃只得把在冰上滑出来的视频带到他家里去,再在陆地上跳给他看。
好在对方真的有很多独到的见解。
凌燃也是一点就通,两人沟通着,还真修改出了第二版、第三版方案。
眼看着节目越来越完善,也确实如凌燃所设想的那样足够完美强大,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华国元素,原本提着一颗心的众人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在此期间,凌燃还顺手报名了j国的秋季经典赛。
九月份举办,是新赛季伊始的b级赛,可以刷积分,也可以试试水,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和节目。
他报过名后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破天荒参加b级赛的消息一传出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冰迷们个个都跌破了眼镜,内心极度撕扯。
什么?凌燃居然要参加b级赛!真的吗真的吗?啊啊啊啊,我们是不是要看见燃神了!不对,他为什么参加b级赛,是因为滑联的新规则吗?!天啊,不能脑补,我已经难受起来了!
j国举办方则是乐开了花。
有凌燃在,这场比赛一定亏不了。
财神爷要来了!
在主办方的有心推动下,很快,凌燃要参加j国秋季经典赛的消息就彻底传开。
门票一放出就被抢完。
很多媒体也提前预购了转播权。
主要是大家都很好奇,新赛季新规则的第一场比赛,还是第一次参加的b级赛,凌会给大家带来怎样的惊喜,还是惊吓?
就连滑联的不少官员都在默默关注这场比赛。
没办法,他们这个休赛季的议题几乎都围绕在凌燃身上了。
这个来自东方的少年就是他们职业生涯里最大黑马,总能把他们的工作安排搅乱得一塌糊涂。
关注这场比赛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比赛的临近也就越来越紧张。
凌真的会来参加比赛吗?
不少冰迷已经开始提前惶恐,甚至有一种在做梦般的不真切感。
但凌燃也是真的打算来参加这场比赛。
他甚至提前就定好了机票。
考虑到晕机的影响,甚至提前好些天就规划了行程。
所以,在被冰迷和记者们激动不已地堵在机场门口的时候,少年也是真的有点懵。
啊这,自己的行程应该没有泄露吧,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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