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比赛的前一天, 凌燃的短节目抽到了第一个出场。
传统意义上压力最大的位次。
薛林远侧过身安慰他,“运气不太好,但也还行,咱们早点比完也好早点安心。”
凌燃眨了下眼, 把纸条团了团握在掌心, 袖口的祖母绿宝石就折射出静谧幽绿的光。
他其实也觉得还行。
也就是跟去年f国那场总决赛相同的出场位次, 第一个出场什么的, 他经历得多了, 心里压根就没有半点波澜。
少年很平静地想, 甚至接过薛林远递来的水, 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师徒俩都很淡定。
卢卡斯他们却有点坐立不安。
他们早就没有了去年看见凌燃抽到最先出场时,就开始幸灾乐祸和同情的心态。
幸灾乐祸什么?
同情什么?
他们还不如先同情同情自己。
凌燃第一个出场对他们而言, 简直就是个天大的噩耗好不好。
去年在f国总决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要是凌燃第一个上场,短节目又足够精彩,表现得太好,一下就抓住了裁判和观众们的眼球,自己排在他后面出场岂不是很有压力。
这也太倒霉了吧?
还不如让他们自己抽到一号呢。
卢卡斯苦哈哈地看着自己手里刚刚抽到的二号, 简直是欲哭无泪。
就连阿洛伊斯都多看了凌燃一眼。
他们都没有怀疑凌燃会不会因为膝盖的问题而退出比赛。
事实上, 昨天小聚的时候, 阿洛伊斯曾主动提起这个话头,凌燃也很坦然, 直接就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以他们对凌燃的了解, 这种程度的问题还难不住他。只要不是断腿骨折什么的,凌燃肯定都会接着滑。
只不过能发挥多少, 就要看少年的运气了。
膝盖疼, 还是落冰足的膝盖疼, 绝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小毛病,而是一定会影响到比赛发挥的大问题。
这么一想,大伙又稍稍定下来心。
倒也不是对凌燃本人有什么恶意。
而是比赛就是这么残酷,看的只有赛场上的发挥和表现。至于运动员有没有伤,谁会在意呢?
裁判们又不是看伤给分。
就算是真的看伤给分,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身上没点伤?西里尔的肩胛骨三个月前刚刚摔骨折过,现在还疼呢。
这年头,运动员身上没点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专业的运动员。
想明白了这点,就连脾气最跳脱的西里尔都稳稳地坐在了原地,等待着自己的抽签。
现场的媒体记者们显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四周咔嚓咔嚓的闪光灯恨不得怼到少年的脸上,试图捕捉到凌燃对自己短节目抽签结果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也有人刻意镜头朝下去拍凌燃的腿。
这双笔直修长的腿是所有冰迷目前好奇和关注的重点。
自打有人扒出r国站半夜就医的实锤照片,几乎没有人再怀疑凌燃的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伤。
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这伤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比赛,又或者说,凌燃真的还会参加比赛吗?
最后一个问题在少年终于出现在短节目抽签现场时就不言自明。
所以现在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已经变成了:凌燃的状态怎么样,比赛到底能不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花滑是很精细的运动,有伤和没伤的运动员完全是两种境界,因为伤病在赛场上发挥不出全力的运动员多了去了。
哪怕没有受伤,只要有一点点失误,在差距本就不大的顶尖运动员之间,都会放大成横搁在领奖台之间的巨大鸿沟。
凌很优秀,是近年来花滑界最炙手可热的新星,更是无数人看好,即将在本赛季卫冕登基的新王,支持他的人在预测帖里能排上大几千层。
可伤病的传言一出,不少人就又重新变回了观望的心态,打赌阿洛伊斯会赢的冰迷一度重新占据上风。
现实很残酷。
媒体们也很现实。
他们试图拍摄凌燃的膝盖情况的同时,已经开始在其他运动员身上下注,在阿洛伊斯起身抽签时调转镜头,疯狂按动快门。
很热烈,一看就是人气很足的样子。
甚至有一种欢迎旧王复位的意味。
有好事者就下意识地看了看凌燃,阿洛伊斯的气势这么足,媒体记者们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也能代表冰迷们的态度,凌燃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他们很快就失望了。
因为凌燃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等赛方宣布可以离场,少年就第一个站起身,背上背包,从主讲台右侧的小门离开。
后知后觉的媒体立马将镜头对准他离开的背影。
可惜凌燃在来之前,特意去掉了厚厚的绷带,再加上他日常走路本来就没什么问题,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媒体们根本就没法从几张看上去一切正常的照片上妄下断言。
记者们面面相觑,都有点犹豫,“我怎么觉得凌燃是在故意防着我们呢?”防着他们知道病情?
他们的感觉其实没有错,凌燃的确是在防着他们。
凌燃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伤病展现在镜头之下。
出现在镜头里的,有他的比赛和表演就已经足够。
特意地展示伤病,还是在赛前,凌燃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故意卖惨的嫌疑,亦或者是提前在给自己比赛的失误找借口。
他不会这样去想别的运动员,但放到他自己身上就会很不舒服。
很别扭,很不舒服,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凌燃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只想用比赛来证明自己,并不想让冰迷们本末倒置地将注意力都放在他的伤病上。
运动员只需要在赛场上绽放自己。
背后的苦痛和血泪是他们早就知道并且接受的代价,并不值得一提。
更何况,他已经用这代价,换来了他想要的最大回报,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走上领奖台的路险峻崎岖,伤病甚至可以说是每个运动员的应有之义。
没有什么好宣扬的。
难道他还能指望用自己的苦难换来点同情和夸奖不成?
夸奖可以等到他再一次带来完美节目之后再说,同情就完全不必要了。
凌燃不需要同情。
他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但其他人显然并不能理解少年的心思。
外观正常的双腿照片一传上网,大伙就又议论起来,这不是看上去挺正常的吗。但凌燃在r国半夜就医的新闻也是有图有文字,显然也不是假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有个定论了。
【凌燃到底有没有受伤,伤到什么程度】一度成为了某平台的热门话题。
冰迷们揣测的,祈祷的都有,最后统统化作了期待。
“反正明天就比赛了,看就完事!”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很快就被来自世界各国的冰迷们点上了好几万赞。
“明天快点来吧!”
冰迷们摩拳擦掌期待不已。
凌燃当然也很期待。
但此时的他还是在客厅明亮的灯光里一下一下地练习自己的拉伸,就连门响了都没有投注视线。
霍闻泽拎着随身的平板进来,看到的就是熟到不能再熟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时就觉得别扭古怪的姿势,看得久了,甚至还有点习惯。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顺道也给凌燃倒了杯,等少年满头大汗地站起身,就示意他过来喝。
凌燃也不客气,咕噜咕噜地把一杯水全部小口喝完,才笑着问,“闻泽哥,你今天都还顺利吗?”
霍闻泽无意识地理了下手腕边的祖母绿袖扣,才点了点头。
青年的眉眼里满是风尘,却并没有要诉苦,亦或者是解释自己在忙什么的意思。
凌燃也不怎么好奇,只是见对方天天早出晚归,满身疲惫的样子,就不由得有点感慨。
原来像闻泽哥这种级别的集团总裁也会忙成这样,跟明哥给他讲的那些剧情完全不一样。
书里的总裁都是天凉王破,奔赴各种酒会宴会,还能随时随地赶到心上人身边,为对方各种保驾护航。
可霍闻泽完全就是996全年无休。
书里跟现实的差距也太大了。
凌燃正出神,一道温和男声入耳。
“在想什么?”
正处于放松状态的少年无意识地说出心里话,“霸道总裁也是要天天加班的。”
这话一出口,凌燃的耳尖就热了下。
啊这,他怎么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闻泽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有点感慨?凌燃皱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霍闻泽也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顺着凌燃的话,“我很霸道吗?”
凌燃摇摇头,“没有没有。”
霍闻泽挑挑眉,“那霸道总裁?”
凌燃忍不住笑,认真解释起来,“是明哥在飞机上给我讲的一本,剧情有点洗脑。他说是网站上经久不衰的题材,很受读者的欢迎,叫什么霸道总裁带球跑。”
见霍闻泽望着他,显然是没有听说过,凌燃不由得来了兴致,那么狗血的剧情,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洗脑。
少年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运动分泌的多巴胺让他眼角眉梢都是春风般的轻松笑意,连语气里都带着笑。
凌燃耐心地比划解释,“嗯,大概就是主角之一是大集团的总裁,就像闻泽哥你一样。然后在某一天,遇见属于他的另一半,两个人各种误会纠葛,期间还因为误会分开。其中一方怀着孕逃跑,不对,明哥说这叫带球跑,过几年之后带着孩子回归,最后终于冲破一切阻碍在一起的剧情。”
很离谱的剧情,霍闻泽眼角一抽,但还是好脾气地听凌燃讲下去。
少年认真回忆,“但书里的总裁好像都没有什么事需要做,每天都在跟他的心上人偶遇,误会,纠缠,然后天天腻在一起各种秀恩爱。咳,用明哥的话来说,就是发糖?”反正就是跟闻泽哥完全不一样。
霍闻泽默了默,“很有想象力。”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认识的哪位大集团总裁能有这么多功夫折腾这些。
光是财务报表,协议合同都看不完,还要费尽心思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工作就可以消耗掉他们的全部精力。
天天腻在一起?
根本就不可能,母胎单身到现在的霍闻泽很有自知之明。
可霸道总裁又是什么?
霍闻泽追问,“为什么说是霸道总裁?”
总裁就总裁,加上一个霸道的前缀似乎有点奇怪。
凌燃也很苦恼,他听明清元说的头头是道,但也没往心里去,具体事例一个也没记住。
他回想了会儿,“好像是天凉王破的都叫霸道总裁?”
“天凉王破?”
霍闻泽愣了愣,这又是什么?
见多识广的霍闻泽此时真情实感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但望着皱着脸,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认真解释的少年,不知不觉中,一天的疲惫都消了不少。
青年眉宇又舒展几分,突然也不是那么好奇什么霸道总裁,天凉王破这种从来没听说过的词汇了,但他还是想听凌燃继续解释下去。
凌燃琢磨了一会,语出惊人,“好像是说,霸道总裁说一句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王家就会破产?”
霍闻泽:“……”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破产之后可能重组也可能清算,总之就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情。
凌燃也不懂商场上的事情,但说完之后,凭借朴素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觉得自己说的事情的确很离谱。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而已,闻泽哥你别放在心上。”
霍闻泽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认真地跟凌燃讨论这么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的时间一向宝贵,这一个月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为了出来跟凌燃的比赛,硬生生加重了好几倍的工作量,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回来。
挤出来的时间分明很宝贵,但这会儿听着凌燃天马行空地说着离谱古怪的剧情,居然也不觉得烦。
大约是凌燃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神情的确很吸引人。
如果不是明天要比赛,霍闻泽觉得自己还可以坐在这,继续听凌燃长久地说下去,说到多晚都可以。
但时间显然已经不早了。
霍闻泽笑了下,点了点自己的手腕。
凌燃的目光挪到时针上,看清现在几点登时就是眉心一跳。
少年立刻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闻泽哥晚安,我去冲澡。”
见霍闻泽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凌燃转身就往洗漱间走。
感觉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这么晚了。
少年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下,但也没放在心上。
明天还有比赛。
凌燃很快就满心满眼只有比赛。
他洗漱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迎面就看见薛林远神色紧绷地拿着刚刚热好的膏药迎了上来。
很难闻的药味,颜色深沉的浆糊状,看着就让人直皱眉。
但凌燃很熟练地把睡裤拉起来,露出右膝,然后接过膏药贴了上去,再用运动绷带小心固定。
微微有点烫的热度,贴上去刚刚好,就是气味不太好闻,贴合在膝盖上就像是鼓起一个大包,每天早晚还要再换上一回。
听起来就很麻烦。
但这已经是他这几个月的日常。
少年的动作熟练到让人心疼。
凌燃把睡裤放下来,“薛教,我先睡?”
薛林远就重重拍了下徒弟的肩,“早点睡,明天还要比赛,我去给老陆打个电话让他明个儿跟咱们一起搭车走。”
凌燃点了下头。
房间里的灯很快就灭了。
霍闻泽洗漱完,路过凌燃房间的时候看了一眼,也就走了过去,刚刚好跟正要回去的薛林远撞了个正着。
薛林远也是背对着人时才没有再收敛自己的神色,霍闻泽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当即就皱了眉。
“怎么了?”
薛林远正想着心事呢,就被打断,差点吓得昏过去,见到是霍闻泽才放松地拍了拍胸脯,用眼色示意对方跟自己到阳台上去说。
等到了阳台上,把隔断门拉上,薛林远可算是敢出声了。
“这不还是在为凌燃明天的比赛担心吗!”
薛林远有些话今天憋了一天了,也不管对面是谁了,“昨天夜里,凌燃的膝盖又疼了,也不知道今天夜里会不会接着疼,我就怕他明天的比赛受影响。”
霍闻泽皱眉,“疼得这么频繁?”
他不跟凌燃一起住,还真不知道凌燃发作的频率这么高。
“之前还好,就是最近恢复训练之后,夜里疼醒的次数就多了很多。”
薛林远叹着气,“就是跟劳累有关系!宁医生也说好好休息一阵就能好。但凌燃现在这个情况,根本就休息不了,他还想拿单赛季大满贯,根本就没那个功夫休息!”
薛教长吁短叹,他也没指望霍闻泽说什么,就是纯粹想找个人吐槽几句,毕竟老秦那个闷葫芦,根本就不乐意听他抱怨。
问就一句话:他相信凌燃。
薛林远也相信凌燃,但这种事,不是说相信了就没有心理压力的。
别说凌燃压力大,他这个做教练的现在也是压力山大。
“咱们都这么难了,外头的媒体还在议论,说什么凌燃身上有伤病,这回说不定就要打破自己成年组升组之后的不败神话,把才到手的王座输回给阿洛伊斯……得亏凌燃不上网,要不然看见这些话,得多扎心!”
薛林远还想继续吐槽,霍闻泽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凌燃一定不知道这些?”
薛林远顿了顿,“他又不上网……”
霍闻泽很清醒,“不上网并不意味着不知情,这些话并不难猜到。”
尤其是以凌燃的聪明程度。
霍闻泽一直有一种感觉,凌燃其实对这些身外琐事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意去关注而已,并不代表他不知情。
薛林远皱着眉,“你是说凌燃都知道?”
霍闻泽反问,“你觉得呢?”
薛林远默了默,“我猜他也知道。”
论起对凌燃的了解程度,薛林远敢说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他其实一直隐隐有预感,只是这层窗户纸现在一下被霍闻泽捅破了而已。
倍感压力的薛教扶着栏杆就长吁短叹,“我作为教练的压力都这么大,凌燃现在得多难熬,你说他是怎么忍着一声不吭的?”
薛林远简直都要心疼坏了。
霍闻泽想想刚刚跟自己说起狗血剧情时,连汗湿的头发丝都在发光的少年,眼里不由得带出了点笑。
“可我们觉得压力,凌燃却未必觉得这些都是压力。”
薛林远:“嗯?”
可不等霍闻泽回答,他也慢慢笑了起来,笑容有点苦涩,也有带点说不出来的自豪。
在场的两人都对凌燃有相当的了解,不需要多言,就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是啊,”薛林远慢慢叹气,脸上的愁绪渐渐都被骄傲的笑容所取代。
“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我有时候感觉他甚至是在享受压力。压力越大,他反而越轻松,然后在赛场上用自己最投入的姿态完成所有的节目和编排,拿到最好最亮眼的成绩。”
想到这里,薛林远突然就轻松起来,他甚至已经提前兴奋起来。
“凌燃绝地反杀的次数还少吗,哪一回不是闪瞎所有人的眼,这一回大奖赛肯定也不例外。他可是要拿到单赛季大满贯的,一定不会在这个当口倒下。”
很自负很狂妄的话,但霍闻泽并没有出声反驳,显然在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清冷月色照在阳台上,薛林远又说了几句之后就冻回了屋,霍闻泽却还在阳台上望着凌燃卧室的方向微微出神。
卧室的窗帘后面,无意间想起自己的平板还没有装进背包而爬了起来的少年靠在窗边,将阳台上简短的交谈尽数收入耳中。
原来薛教和闻泽哥对自己这么有信心的吗?
一直都知道自己总是被外界否定猜疑的少年牵了牵唇角,心里的喜悦一点点升了起来。
自己对自己有信心是一码事,身边人也对自己有信心是另外一码事。后者往往会带来一种被信任被鼓励的幸福感。
凌燃觉得自己现在就被这种如云团般的幸福感所包裹着。
很幸福也很满足。
他飞快将平板装进背包,赶着薛林远回卧室之前躺回了被子里。
熟悉的脚步声进屋,凌燃闭着眼,只能感觉自己的被角被人仔细地掖了掖,对方才轻手轻脚地在旁边那张床上睡下。
动作始终都轻轻的,像是生怕吵醒他。
凌燃也合上了眼,在如有实质的安心感里慢慢睡去,为明日的比赛养精蓄锐。
一夜过去。
男单短节目在休息日的上午九点开始,一大清早,参加比赛的凌燃和明清元简单吃过早饭后就一起坐上了车。
还没入场,远远的,就看见场馆里排队的人群。
真的很多很多人,长长的队伍甚至排到了红绿灯对面,大多数人手里还抱着东西,应该是准备投掷到冰上的玩偶或者鲜花。
“这么多冰迷来看比赛,突然就有点紧张了,”明清元眉开眼笑的,下意识拍了拍自己装着冰刀的背包。
这话说得薛林远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徒弟。
嗯,很平静,甚至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薛教的心一下就搁回了肚子里。
没被影响就好,薛林远的要求很低。
事实上,凌燃也是真的没有被影响。
他昨天因为腿疼和抽签活动没有上冰,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复自己的节目,不断地复盘,不断地抠动作,直到现在还满脑子的旋律。
心神都被占据,自然也就留不出紧张的余地。
他心里想着节目,一直到后台里卢卡斯跟他打招呼才短暂抽离。
“凌,你今天的状态怎么样?”
卢卡斯显然已经热身过一回了,满头大汗地走过来打招呼。
凌燃把背包放下,“还可以。”
他运气不错,昨天夜里只是疼了一小会,并没有到需要上止痛药才能安眠的地步。
就连早上苏医生提出,可以吃一片止痛药提前预防赛时落冰疼痛的建议也被他礼貌回绝了。
原因还是那个原因,他怕影响到自己的节目发挥。
短节目只有两分多钟,跳跃也只有三组,凌燃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坚持得下来。
但是如果吃止痛药的话,麻痹的神经末梢极有可能会对他节目里编排的复杂步法造成不小的影响。
一句话,疼,也得忍着。
忍下来就是胜利。
凌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冰鞋系带,然后就开始做热身。
卢卡斯忍了又忍,想到自己昨晚的辗转难眠,还是忍不住低吼道,“凌,你可得好好发挥!”
凌燃突然被吼了这么一嗓子,整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
但这话是好话,他笑着冲卢卡斯点点头。
俊秀清隽的华国少年笑起来迷人极了,专注看人时,乌黑的眼里盛满了细细碎碎的光。
卢卡斯下意识地红了下脸,然后就虎着脸继续自己的练习。
被这一声低吼吓了一跳的还有西里尔,他四下瞅了瞅发现自己跟安德烈的教练都不在,就跟猫一样地跳了过来,“卢卡斯在干嘛?突然嗷一嗓子吓我一跳!”
安德烈从软垫上坐起来,擦擦汗,“卢卡斯应该是紧张了。”
西里尔懵了下,眼见安德烈的那个凶巴巴的教练走了进来,就立马跳得离安德烈三尺远。
他们俩明面上可是属于不同派系,谁也不能搭理谁。
但卢卡斯为什么紧张了?
西里尔好奇得就像是心里有东西在挠,还是阿洛伊斯好心解释道,“卢卡斯在凌燃下一个出场,他从昨天抽签起就开始为这件事烦心。这会就是纯粹发泄一下,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
西里尔代入自己想想,还真是。
搁他在凌燃后面出场他也紧张。
上个赛季凌燃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从f国总决赛的临时改编排,到世锦赛的五个四周跳,简直是把他们几个成名已久的老将当着全世界的面按在地面摩擦,里子面子都丢没了。
即使知道凌燃现在身体有恙,很可能并不能发挥出他的全部水平,但他之前那么厉害,余威犹在,搁谁心里不怵啊?
这个赛季他们为什么那么关注凌燃的一举一动,还不是上个赛季被毒打得太狠了。
西里尔在心里同情卢卡斯一秒,很快就投入到自己的热身。
一共就只有六位选手参赛,就算是自己离着凌燃还隔了卢卡斯和明清元,也很难说会不会受到影响。
谁让凌燃那么卷呢,西里尔可看过凌燃的短节目视频,跳跃配置跟去年差不多,但编排上可是下了不少苦心,旋转步法都是按照最高难度的四级来定的。
谁看了不说一句卷。
其他选手显然也有相同的想法。
不得不说,因为凌燃的到来,原本已经热身过一轮正在休息的运动员们都又开始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一点被后台的摄像机如实收入到所有观众的眼里。
观众们都要笑死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凌燃一来,刚刚明明就开始准备休息的大家伙全都又卷起来了?”
“打住打住,论起卷,谁能比得上凌呢?”
“哈哈哈,这个场景真的很好笑啊,不过也说明其他人真的是留下了心理阴影,要不然也不能因为凌的到来立马就都站了起来。”
“只有我觉得凌酱真的很有威慑力吗,王の威慑~”
乐归乐,乐完之后,很多人就开始追逐着后台热身的少年身影。
“凌看上去好像都还好,身体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第一个出场也没表现得很紧张。”
“紧不紧张的,到了赛场上就见真章了,虽然我也觉得凌可能并不紧张,说实在的,追了这么多场比赛,我就没见他紧张过。”
“可人怎么可能不紧张。我觉得凌燃是把紧张都化成了动力,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发挥到更好。”
弹幕里议论纷纷。
论坛里,原本就高居不下的热帖索性直接挂在第一位。
“比赛终于要开始了,凌能不能在新赛季卫冕成功,马上就有结果了!”
这句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全世界的冰迷们都透过摄像机在关注这场比赛,而在现场的冰迷们只会感觉得更加直观。
赛前六分钟练习一开始,他们的目光就追逐着穿着黑色训练服的少年。
先是盯了一下他的右腿,然后才是他整个人。
有观众跑歪了重点,“这身黑色训练服也好看,修身又挺拔,还很有气势。白色穿起来干干净净,黑色就显得整个人气场全开。”
但大家的目光也不全是投注在凌燃身上的。
毕竟现在在场上的六名选手,已经是全世界最顶尖的一批,除去凌燃都是成名已久,坐拥大批粉丝的。
即使是上个赛季齐齐被这位来自华国的空降选手碾压,原先的喜欢也不会轻易收回。胜败乃兵家常事,比赛输个一回两回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以观众席上,放眼望去,真的是什么横幅都有,各种语言,各种颜色,各种头像。
凌燃在场里滑过半圈,很快就东北方向看见一大片以他和明清元为主的横幅和标语,看见他望过来个个神色激动。
拉着横幅的都是亚洲面孔,应该都是华国人?
凌燃没深想。
他是不觉得压力,并不代表他没有压力。
第一个上场,间隔两个月后的再一次上场,说完全没有压力和不紧张都是假的,只不过是少年很擅长消化这种压力而已。
凌燃调整着呼吸,压步,滑行,没几下就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放松身体,在陌生的场馆寻找冰感。
耳畔只能听见属于自己的冰刀滑过冰面的唰唰声和胸腔里心脏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跳动声。
等到熟悉感浮上心头,就是属于他的合乐时间到来,少年眼睛一睁一闭,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同了。
凌燃的唇角没有扬起,但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畅意。
他膝盖一弯,就进入了脑海中乐声最高潮部分的步法。
很复杂很流畅的步法和很快很热烈的肢体动作。
一下就把原本还在关注其他选手的观众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凌的滑行一直是这个,”说这话的观众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也有观众反对,“阿洛伊斯的滑行也很不错。”
话是这么说,但说着反对话的人的眼根本就离不开冰上的身影。
“虽然没有音乐,我居然觉得凌的每一个动作一定都卡在点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每一个动作都自带节拍吗?”
他不知道直播间里已经有观众证实了这一点。
在镜头转向凌燃,捕捉到他开始自己的定级步法的时候,就有反应迅速的观众用手机打开了凌燃之前的短节目视频,然后就控制不住地在弹幕里尖叫。
“明明没有放音乐!但是凌燃的每一个动作居然都卡住节拍了!我不许你们不知道,立即马上打开音乐,就可以欣赏到训练服版的短节目了!”
还真有人立刻就照做,然后很快加入了弹幕的尖叫队伍。
可惜摄像头并不是一直追逐一个人,没一会儿就调到了卢卡斯的方向。
“怎么突然换人了,我还没有看完凌燃啊!”
“等等吧,我敢保证,最迟明天,某站的up主就要更新了。也不知道这位up主是何方神圣,除去省运会那回,凌燃的每一场比赛都有vip视角的高清版。
我都怀疑是不是官方故意搞的小号了,要不然为什么不让我们在弹幕里磕cp,一磕就删除拉黑,我都损失两个号了!明明也给他投过不少币,要不是视频质量有保证,我早就拉黑回去了。”
“你们说的up主是不是叫识渊?”
“对对对,所以大家别着急,摄像师不可能只专注凌燃一个人的,等回头看识渊大大的高清版就好了。”
因为摄像头的偏移,弹幕冷落了一阵子,等到选手们纷纷滑下场,才骤然热闹起来。
“凌燃第一个!是不是就是他!”
“肯定的,你们看,凌燃都没有滑下场!”
冰面上,凌燃隔着挡板跟薛林远轻轻一击。
薛林远看着自家徒弟,满眼发酸,“咱们好好滑就行!”不拘什么成绩,凌燃能扛得住这段时间的种种,站到冰面上,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
少年想要的却不只是这些。
凌燃因为即将到来的比赛,眼神亮得惊人,一推挡板就滑了出去,语气笃定且自信,“我会拿到第一的,薛教。”
“这小兔崽子!”薛林远都要气笑了。
但莫名的,还真有点心安。
冰面上,凌燃滑行半圈,站到了冰场中央,冲着场外点了点头。
下一秒,乐声响起。
少年深吸一口气,原地一个结环步就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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