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惜收回了目光。
刚刚她没看刘芒的脸,死人的表情没什么好看的,她只是在观察他肩膀上的那双手。
那双手很大,骨节也粗,手背上似乎有一些扭曲的伤痕,血管暴起,大概率是一个男人的手。
这个信息不知道有没有用,她先记着了。
凌惜停止了思考,朝前面两个人看去,发现白玲和老大爷一直没往后面瞧,她这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刘芒刚刚那番恶毒的话是只对她说的,她还以为他是泛指,或者没来得及说出“你们”这词。
三个人做了同样的事,只有她被刘芒单拎出来下了个诅咒,凌惜却并不觉得委屈。
这太正常了,是人就会双标,对更好的人要求更高,对更坏的人要求更低,是人最常见的双标之一。
老大爷一直是隔岸观火的,没有牵扯到他的利益,他基本不会对任何事发表意见;白玲更是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新人,态度十分冷酷。
这两个人别说是低调地卖新人,就是强硬地把新人推出去送死也不奇怪。
他们俩可以卖掉刘芒,但凌惜不行,因为凌惜是个小姑娘,是和刘芒同为食物链底层的新人,并且在之前从未展现过恶毒的一面。
所以凌惜不能坏,不能卖人,否则便让这个天真单蠢的黄毛有了被骗的感觉。
所以凌惜不觉得委屈。
她只觉得奇妙。
贱人。
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啊。
这个侮辱性极强的称呼伴随了凌惜的整个人生。
在凌惜诞生的那一天,她就听到了这个称呼,在她“死亡”的那一天,她听到的还是这个称呼。
贱人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名字了。
对刘芒的这声贱人,凌惜没什么可反驳的,但对她生前挨的那千百遍“贱人”,她从来都没有服过。
骂她贱人的都是谁呢?
凌惜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印象很深刻,有她的母亲,她的第一个继父,她第二个继父带来的便宜弟弟,还有凌西杀了第一个继父、她代凌西“蹲橘子”时遇见的大姐头。
凌惜不服,因为被这些人骂的时候,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他们在伤害她。
她的母亲总是一边叫她去死一边打她;她的继父会在深夜溜进她的房间里摸她;她的便宜弟弟动不动就要她跪下来让他骑大马;她那位暴脾气的“橘友”揪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这些本不该由她来承受,但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她凌惜,本就是凌西接受不了残酷现实而产生的副人格,她是她的盾牌,是她的替身草人。
凌惜的作用就是陪着命途多舛的凌西,让她能度过平静的日子,并在她的生活出现了苦难和波折的时候,替她承受这些苦难和波折。
所以即便凌惜不服,还是骂骂咧咧地完成了使命。
可凌惜并不是工具,她是人,有自己的思想,每次被骂贱人的时候,她心中的一个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她一直都是为凌西而活,听从她的意愿,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只为自己活,只考虑自己的意愿,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死活。
在正常的人类三观中,有一个很恰当的词来形容这种心态,叫“自私”。
她一直平白无故地受着苦,挨着骂,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有一声又一声的贱人砸在她脸上,如果她能掌控这具身体,她一定要把这声“贱人”给坐实了。
综上,凌惜的目标是成为一个“自私的贱人”。
当凌惜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街道上,她在脑海中读完地狱的来信,确认凌西这个人格彻底消亡、身体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时候实现她的目标了。
只不过凌惜以为,她换了个全新的地方呆,行事一直都比较低调,应该会很晚才能被骂贱人,没想到她开启新生才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又听到了这个称呼。
贱人?
贱不贱人又如何,她是个活人就行了。
但凌惜还是很想说,别叫她贱人了,叫碧池吧。
比起贱人或者婊砸,凌惜更喜欢碧池这个称呼,能让人联想到被微风吹皱的清澈湖水,动听多了。
可是刘芒已经死了,死者为大,所以这一点跳过,凌惜在意的点变成了别的。
凌惜留着一头黑亮柔顺的披肩长发,她没有刘海,抬手的时候,便自然地将散落在额头两侧的碎发捋到了耳后。
她将声音捏得带了几分恐惧,做作地开了口:“怎么办啊,刘芒不会真的变成鬼一直缠着我吧,他为什么要诅咒我,我好害怕呜呜”
这一点凌惜不敢不担心,这里可是有鬼的地狱,恐怖版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谁知道诅咒会不会生效?
白玲凶巴巴地喝道:“憋回去,不许哭!”
凌惜的嘤嘤嘤吟唱被打断了。
郑文彬捏了捏眉心,说道:“放心,地狱里虽然有鬼,但我们玩家只要一死就会被回收,不可能变成厉鬼,更别提什么诅咒了,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凌惜本来怀疑郑文彬的话是不是搪塞她,但是男人提出了“回收”的概念。
这是一个对新人来说很陌生的词,倒让凌惜相信了这番话的真实性。
问题解决,她自然不会无故作妖了。
凌惜点了点头,这时,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真的很轻,按理来说会被其他声音淹没的。
但就在那片诡异的黑暗来袭后,旋转木马的伴乐和转动噪音就消失了。
玩家们在刘芒死后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等郑文彬一闭嘴,周围就出现了短暂的静音状态。
在这片刻的寂静中,那点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在她头顶的正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凌惜抬起头,视线都还没聚焦上,一个黑影就从她眼前闪过。
那东西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擦过她的鼻尖,坠落到她怀里,和她抱着的那颗女人头颅滚在一起。
手上蓦地一沉,凌惜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关注着她的颜静就脸色骤变,指着她怀里大叫。
“快扔掉,那是刘芒的头!”
与此同时,凌惜感觉怀里传来了拱动的异样感,好像她正在抱着一个不停乱动的活物。
一股凉意瞬间席卷头皮,让她的头发丝都恨不得根根直竖起来。
凌惜垂下眸子,对上了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这是刘芒的头,他的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恐慌的表情,一双眼暴凸出来,蒙了密密的红血丝,正中间还未涣散的眼瞳仍能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脸。
瞳孔里残留的诅咒和怨恨让凌惜心头一颤。
她盯着那颗头颅,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便趁机从她怀里蹿了出来。
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响,人头的脸皮一下子从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满口尖牙。
它张开大嘴,带着满满的恶意朝凌惜咬了过去!
就像是刘芒本人在复仇。
血腥味扑了凌惜满脸,她看着逼到眼前的猩红口腔,已经分不出这股味道是从这张嘴里喷出来的,还是因为她的头发和脸上本来就沾着许多血浆。
人头气势汹汹,它既已张开了嘴,就一定得啃块肉下来,要么咬上她的脸,要么咬上她的脖子。
真这么恨她啊?
那她就赏它一块肉好了。
凌惜猛地朝后面一仰,抓着女人的人头挡到眼前。
拜托了,让她欣赏一下两颗人头狗咬狗的盛况吧。
凌惜坏心眼地想着,她怕刘芒的头也学着旋转木马来一招急刹车,还故意把女人的脸往前送了送。
人头注意到了凌惜的动作,但已经来不及了。
它的尖牙重重地咬上了女人的脸颊,还因为咬得太狠,牙齿陷进了肉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凌惜抓着女人的头发,就等于拿捏住了两颗头。
她瞧了一眼刘芒惊恐的表情,又看向其他玩家。
只见其他五个人都扭过身子,双眸死死地盯着她,表情很紧张,还带着刻意隐藏起来的防备。
没错,防备。
凌惜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刘芒这颗脑袋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她拿在手里,想随意丢还不行,万一人头滚出转盘范围,她也许就会像刘芒一样惨死,但她不丢,就得面对这玩意儿的攻击。
最好的办法,就是祸水东引,扔给其他玩家。
其他玩家不想接,却又不能不接。
谁知道这颗人头的从属是怎么判定的,万一人头被凌惜扔出来的瞬间,就被判给了其他玩家,他们不接,人头滚了出去,当场暴毙的不就成了他们了?
这么一想,凌惜倒是拿捏住了在场所有人了。
凌惜的目光扫过其他玩家紧张的脸,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她不打算把人头扔给别人,她能往外扔,别人就能给她扔回来,她可没有把握能接住。
而且,她也不想把这么好玩的事让出去。
鬼的确令人畏惧,但她手里的这个?
不过是一颗不能扔而且还会乱咬的死人脑袋罢了,既然是玩家的头,变不成鬼,就没什么可怕的。
凌惜抬起空闲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刘芒凌乱的黄毛,把这颗脑袋拽到了眼前,微微低下了头。
几缕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到了颊侧,挡住了她的脸,连离她最近的颜静都无法看见她的表情了。
凌惜抿唇对刘芒露出一个微笑。
笑意浅浅,温柔无害。
下一秒,她就抓着那颗头,重重砸在了独角兽的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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