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他,朝京辞笑道:“好棒,崽崽把这个弹熟练,我们下次再学一首新的好不好?”

    京辞碧眸弯弯,起身朝哒哒哒我走来,张开小胳膊抱了抱我。

    我顺顺他金色的发顶,又夸道:“我家京辞最聪明了。”

    李琢延欲言又止,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陈小七,你太娇养了,男孩子哪有这么大还粘着姑母的?”

    我反驳:“京辞只是在家才粘我一会儿,你有什么意见?”

    他面无表情,指尖划过那根马尾琴弦:“晚上吃什么?”

    “请你下馆子,走啊?”

    李琢延也不客气:“走呗。”

    我选了家西域人开的烤羊店,传说他家的脆皮烤猪是岐州一绝。

    犒劳好了李琢延,我终于还了熬夜炸荷花的人情。

    菜是我点的,单是我结的,小二本来站在李琢延旁边等着收钱,见金主是我,立马用瞧小白脸的眼神瞧了李琢延一眼。

    李大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干脆撇着头打量吊顶的灯笼,眼不见为净。

    我还记得与京辞的承诺,如今吃的饱饱,遛弯消食的时候便开始选起了陀螺。

    之前也有给京辞买过九连环和鲁班锁,他解开之后就没什么兴趣了,最近戳了几天的弹弓,估计也玩腻了。

    买陀螺的小贩朝我们三人推销一款炫彩陀螺,广告词说的天花乱坠。

    京辞的视线落在一个玄色花纹的陀螺上,我看了眼价格,这小祖宗看上了一只最贵的陀螺王。

    “哟!小少爷好眼光!”商贩凑近京辞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这只黑旋风出自老工匠李梓之手,那是转的又快有稳,您看这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花纹,就像暗夜的王一样……”

    我见他绿眸滢滢,甚是喜欢,便买了下来,爽快地给钱。

    可我把陀螺放进他小手掌时,他的绿眸又不似刚刚那样洋溢着欢喜,微微暗淡起来。

    我同他说:“京辞啊,物因人而贵,就算我今日给你买了个金陀螺,你技不如人,在别人严重,那金陀螺也不如几块余料做的木陀螺。”

    京辞点点头,握紧陀螺,忏悔一般开口:“太贵了。”

    “奖励京辞那晚熬夜陪我做点心,这是你用劳动换来的。”我合拢他的小手,“而且我养得起你,放心好啦。”

    李琢延突然插了句:“我呢?我也熬夜了。”

    我扭头:“不是请你吃肉了吗?”

    “这就完了?”

    ===

    时间匆匆,转眼已至中秋前夕,舞台亟待开启。

    我来的很早,抄着胭脂盒子给姐妹们上装,大家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又盛大的演出,一个个的捂着心口,跟我说紧张地喘不上气来。

    我边和她们调笑,边鼓励几句。

    团子也有大事业要搞,前日我与他一起按古籍上的记载还原了一个简单的风筒装置,他最近便迷上了那本机关秘籍,天天拿着小木块摆弄来摆弄去。

    下面终于轮到老板娘兼花魁了,我唤阿朵过来时,她还在练习我教她的舞步,一路跳着过来找我,终于挽着花指在我面前坐好。

    我捏捏她肩膀:“不错呀阿朵,倒着也能跳出来?”

    “你就会调笑我!”她正了神色凑过来任我描来描去,“咱们这是西域风格,突然学中原弄这些,会不会驴唇不对马嘴?”

    “你放心,西域舞蹈不会切掉,只是中秋受众多是汉人,你要想他们欣赏西域舞蹈,就让他们先看见你。”淡扫羽眉,轻点朱唇,用指腹沾了丁点胭脂晕染在眼尾,又给她挽了个汉家少女的发髻。

    “这次名号响不响,可就靠你了。”阿朵感叹。

    “名声有多响?”我问的是古兰朵的宣传效果。

    她吹吹豆蔻指甲,朝我妖媚一笑:“我好歹也在岐州混了七年,我办事你放心,今晚在座的,不是权贵,就是权贵的儿子。”

    美人潋滟,我被晃了眼睛,古兰朵顺势捏着我的脸颊,两手轻轻晃了晃,我的脑袋也跟着拨浪鼓一样摇了摇,“阿蘅长得这么乖,跟小奶猫一样,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奸商啊?”

    我吃力笑笑,口齿不清地道谢:“我只是聪明罢了。”

    赛雅公主躲在幕后朝我挥挥手,我亦招手回应。

    一切准备就绪,我抱着我的琵琶安稳坐下。

    灯灭,灯燃。

    巨大的幕布缓缓拉开,我轻轻摇指拨弦,琉璃色的音符散落半盏流年的这方小天地当中。

    琴声急促起来,胡琴横笛也尽数鸣奏,一时间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幕布是泼墨的千钧万马,扮男装的婀松一声武装铠甲,眉眼俊秀,英气十足,西域人轮廓深,公子的俊俏之中多了分精致。

    她的舞刚强有力,每一个动作都透出非凡的魄力,战鼓声声,长剑之舞愈发高昂振奋。

    停歇的笛声又起,悠扬婉转,似美人的水袖。

    阿朵上台,几个转腕几个连串的旋转,花朵一般绽放在刚毅的“男子”身旁。

    一刚一柔,默契起来,竟是那样冲击。

    擂鼓声声,战事告捷,旌旗威武,两人携手走向极致的辉煌。

    四弦一声如裂帛,随着琵琶惨淡的转折,光影都跟着扭曲起来,《十面埋伏》战歌惊魂,幕布也变成火光的折戟战场。

    灯光骤灭,随后是良久的沉寂,就在观众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故时,我用软糯清甜的声音吟唱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几声孩子的欢笑中,一身碧色衣衫的女子撞进人们视野,她提剑四顾,似在寻找什么。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阿藉!”

    唤作阿藉的那人转过身来,少年意气,好似昆山之玉。

    大家恍惚意识到,这似乎是《霸王别姬》的故事。

    他扶着她的手臂,同她一起挽出一个剑花。

    他拉着她的手在风中追逐飘散的花瓣。

    他为她戴上雕花的玉簪。

    他揽着她,一起望向天边的月……

    “虞姬。”项羽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走了,你保重。”

    风吹起满地落花,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乐声又起,似风吹花落,虞姬追上他,笑道:“贱妾生随夫,死亦随夫。”

    灯光聚焦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片场转换的那样迅速,皎月高悬,虞姬随火光翩翩起舞,泪水已经打湿罗裳。

    女子的清唱孤独哀婉,似在倾诉衷肠:

    “他像一个童话

    走进她的心啊

    她梦中谁的脸

    画下一笔眷恋

    追逐残留的一瞬间

    他看遍这世界

    写下一段青葱岁月

    她一步步沉淀

    埋在心头念念

    最终踏入他的世界

    枫叶落下一片

    定格住了时间……”

    霸王灌下一口烈酒,悲怆慷慨:“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乐声复又悲壮起来,连同虞姬的舞,宛如枯败前燃尽生命也要绽放绚烂的花火。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起。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那场自刎,本就轰轰烈烈,与管弦鼓点相烘托,更显相得益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在高朝还未散去之时浅唱低吟。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

    布景再度变化,身后是琼楼玉宇,危楼仙境。

    阿朵一身敦煌装束,彩球飘带,灵动非凡,当真似月下归来的仙子。

    她舞着,诉说着月宫的传奇,我拈着琴弦,弹唱苏轼的绝唱。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葡萄美酒倒入琉璃杯盏之中,跳动着烛火的光,浮现出彩袖旋转的声色,哀婉悲怆尽数封印在入喉的沁凉与舌尖味蕾之上。

    冰酒,爽朗,绵醇,清甜,葡萄酿,放眼岐州也是仅此一家。

    有酒有诗,月下美人,还有方块字复活的一幕幕故事,半盏流年与古兰朵自此,声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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