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年间。

    老皇帝久不退位,膝下三个皇子明里暗里争斗数年终有结果,今年的上元节,是册封大皇子为太子后举办的第一场盛宴。

    温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浣秦桥的最中间,从这里,恰好能看到浣秦河两侧的花灯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不远处两排身着盔甲的带刀侍卫各个面容严肃,保护着中间太子的华丽轿撵。

    “有刺!”

    “护驾!!”

    一群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将太子的轿撵与带刀侍卫围在中间,两队人马顷刻间拔刀相向,惊的浣秦桥上过路的百姓乱作一团,不计其数的花灯被撞翻在地上。

    温雯也被突然躁动的人群推倒在地,她将身体缩成一团,左手扶着栏杆,紧握了泥人的右手不禁微微发颤。

    那泥人小小一个,脱了色,红色的长裙已然变的斑驳不堪。

    温雯不是个细致的姑娘,但是她记得这个泥人,泥人是她娘亲武夫人买给温雯和温雨的,两人一人一个,一模一样。

    温雨是温林老家教书先生的孙女,教书先生过世后,温林将温雨养在了武夫人名下。

    前些日子,温雯收到被劫匪劫走十几年,杳无音讯的温雨来信,约她今晚在浣秦桥的最中间,不见不散。

    泥人就是信物。

    温雯在慌乱奔跑的人群中搜寻着温雨,未见温雨身影,只瞧见不远处一个女童被人群挤到了桥边上,女童竭尽所能的躲避人群,整个快要窒息般的贴在桥壁上。

    温雯费力的挪到女童身边,俯身将她护在怀中,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桥身突然剧烈一抖。

    年久的浣秦桥是木桥,禁不起人群踩踏,个别地方出现了裂纹。

    惊慌失措的人群继续相互推挤着,桥头立着的几个大型花灯左摇右晃了一阵,立不住倒了,花灯砸在浣秦桥上,火舌先是烧穿了灯壁,然后沿着枯燥的老木缓缓蔓延,被凛冽的寒风一吹,顿时添了几分势头,转眼间蔓延开来。

    浣秦桥的一头陷入火海,另一头经不住太多人的踩踏,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沉重的“嘎吱”声。

    桥身开始缓慢倾斜。

    哭喊声、惨叫声、声声入耳。

    正是初春时节,冰雪未融,浣秦河上还结着不厚不薄的一层冰,木桥开始缓缓向下坍塌,温雯只来的及搂紧怀里女童,紧接着脚下一空,人随着木桥一起砸向冰面。

    许是运气有些好,木桥快砸到冰面的时候,桥身猛的一顿,稍稍缓冲了一下,温雯并没有被摔的骨头尽断,她强忍着周身剧痛,快速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拉着女童,一步一滑的与被火舌吞噬的浣秦桥拉开距离。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童被匆匆赶来的爹娘接走后,温雯食指磋磨着左手腕上的白玉手镯,还好,刚刚护住女童的同时也顺便护住了手腕上的玉镯,没摔坏,温雯长长舒了一口气。

    气还没舒完,温雯的余光瞟到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两个络腮大汉,那两人身体强壮,面容猥琐,眼睛正上下打量着她。

    温雯心慌,快走几步,身后的壮汉同时加快脚步,齐齐堵在温雯前面,温雯立马转身向后而去,两个壮汉同时自左右两侧包抄过来,双手叉腰,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做什么?”温雯故作镇定。

    “你猜我们做什么?”

    温雯转身便跑,左边的壮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温雯的胳膊,温雯越挣扎,壮汉抓的越紧,他脸上挂着调戏的笑,压低声音威胁:“现在这么乱,丢个人,死个人,谁也说不清楚?你说对不对?”

    温雯想拨开壮汉的大手,可她再怎么使劲,一个姑娘的力气怎么抵得过壮汉。

    冰面上滑的站不住脚,温雯被壮汉拖行了好长一段距离,她大喊了几声救命,可是周围的其他人都是自顾不暇,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连温雯呼救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在了嘈杂人群之中。

    温雯拽着壮汉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壮汉吃痛,一把推开温雯,温雯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摔在冰面上,臀部剧痛,冰碴划破了手腕,血瞬间涌了出来,她脚腕疼的厉害,使不上力气,只好胳膊用力,撑着身体向前爬,血就随着动作被抹在了冰面上。

    抹出了一道血痕。

    两个恼怒的壮汉靠近温雯,其中一个右掌抬起,准备一掌将她劈晕了带走。

    “别动!”温雯大喊,她耳边响起了细碎的,连续不断的声响。

    “先别动!冰面要碎了!”

    壮汉不做理睬,自顾自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把闪着银光的刀飞来,又快又准的插穿了即将触碰到温雯后颈的手,巨大的力道将壮汉带的向后飞去,壮汉狠狠的摔在冰面,手掌顿时血流如注,疼的他惨叫连连。

    同一瞬间,冰面裂纹加深,温雯和另一个壮汉一同落进了浣秦河中。

    刺骨的冰冷激的温雯大脑一片空白,未等她有下一步动作,一个身影飞至而来,一把捞起冰水中的温雯,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霄宇珩抱着温雯,脚尖飞快的掠过冰面,将她抱到浣秦河中央供人歇脚游玩的湖中亭内,轻轻放在长椅上坐好。

    “有没有呛水?”霄宇珩双手揉着温雯冻的通红的小脸问。

    “没…没……”

    温雯的脸本就冻红了,再被霄宇珩这么使劲儿一揉,已经变的和红苹果没什么两样了。

    霄宇珩向无颜使了个眼色,无颜会意,向着壮汉方才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别冻着了。”霄宇珩脱下自己的大氅,裹在温雯身上,他顺手扯下一片里衣,撕碎成布条,边动作,边故作凶狠的瞪了温雯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端起温雯右手,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

    “疼不疼?”霄宇珩问。

    “行了别回答了。”温雯还未张口,霄宇珩略有些恼怒的打断了她。

    此时的温雯仍旧一脸震愣,总感觉眼前的一切格外不真实。

    “珩哥哥…”温雯又开口重复道,“珩哥哥……你回来了……?”

    -

    温雯上一次见霄宇珩约莫是在三年之前,那是匆匆忙忙的一次道别。

    那也是个初春时节,皇后娘娘设宴为大皇子选妃,她邀请了整个洛城的名门闺秀一同作诗赏梅,温雯作为大学士家的嫡女,自然也被列在了皇后娘娘的邀请名单里。

    十五岁的温雯刚刚及笄,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温雯无心大皇子妃的位置,不喜贵女们相互吹捧,她兴致寥寥,以赏梅作画为借口,独自进了梅园。

    梅园很大,无数株梅树围绕着成片的假山而种,错落有致,煞是好看。

    就在温雯觉得自己不得不回宴席的时候,远远听见交谈的声音,抬头瞧见几个搭伴赏梅的贵女走了过来,温雯不想和她们搭话,便双手撑着身侧高度及腰的石块,三俩下翻了过去,快走几步躲到了假山里面。

    这里的假山洞口较多,四通八达,温雯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拉住,左转右拐后方才停下。

    这人是霄宇珩。

    “翻的不错,看来我教的还挺好。”翩翩少年郎笑着开口。

    温雯瞪了霄宇珩一眼,没有做声,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摸了摸鼻尖,贵女翻假山,要是不小心被爹爹知道了,定然少不了一番责罚。

    “先不说这个。”霄宇珩两根食指戳在温雯脸颊两侧,强迫她抬起头,“我要走啦,去凉州,午后就出发。”

    温雯瞪圆了双眼,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结巴了半天才问,“怎的,怎的去那里?”

    温雯和霄宇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了人生的前十几个年头。

    霄宇珩年长温雯三岁,二人的母亲是手帕交,关系一直要好,为了实现结亲的目标,两位老母亲不遗余力的给两个小孩创造机会,故此,温雯从小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霄宇后面。

    “圣上下旨,特别嘱咐父亲,让他述职结束后带着我和霄亦远一同回凉州。”

    霄家自祖上开始便被圣上封为镇北候,武将辈出,历代嫡系中皆有一名男子镇守凉州,个个是威名远扬的大将军,上一辈便是霄宇珩的父亲。

    守凉州,防的就是蛮族入侵。

    蛮族为异族,青年男子生的虎背熊腰,个个力大无穷,头脑聪慧。

    他们生存的地方风沙肆虐,不易种植养殖,为了活下去,蛮族每隔些日子就要和大昭争抢一番土地,前些年被战功赫赫的霄父带兵打的服服帖帖,安静了好一阵子,这些日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为什么要去凉州?”温雯拽着霄宇珩衣角,可怜巴巴的问,她的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仿佛一不小心就要落下来。

    “当然是要当大将军!要建功立业!!要踏破蛮人铁骑,还我河山安宁,百姓安居!!!”少年眉飞色舞,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满怀的自信喜悦仿佛即将溢出眼角。

    顿了顿,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当然还要衣锦还乡,回来娶心爱的姑娘。

    当然,这句话,十八岁的霄宇珩脸皮还太薄,嘴上不敢说,只敢在心里郑重承诺到。

    这一去便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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