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晌和夜间的梦, 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连谭廷都怀疑这是不是故去的父亲,在给他托梦了。
不管怎样,梦里的事情都对他是个提醒, 他默默把那些事情记了下来。
继母赵氏还在合十祷告, 祷告了半晌才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问了他。
“这样也好,你都知道了,便不用我管了 但这旧年的婚约,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项家名声可着实不好。”
项家名声不仅是不好, 而且是非常糟糕,谭廷亦看不起那般行径。
可梦里, 项直渊却是被人冤枉的, 他本是个干净清明的好官。
谭廷不想信什么梦境,可这梦太真实了, 而项直渊的案子虽然判了, 却还有很多疑点。
更重要的是, 谭廷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里莫名更加偏向项家, 偏向“妻子项宜”。
这话不便说出口,谭廷只同赵氏道。
“既然是父亲从前定下的婚约,儿子自然是要履约娶那项家姑娘。”
他说着,还瞧了赵氏一眼, “日后若是项家人再上门来, 母亲还是不要将人拒之门外了。”
他不甚说这般语气重的话,只是今日说了, 赵氏也不敢辩驳, 毕竟谭廷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情, 她瞒了许久了。
谭廷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又想着项宜可能很快就要嫁过来了,就又替项家在赵氏面前说了几句话。
赵氏自己心虚在前,这会自然也都应了。
秋照苑这边定了下来,谭廷便回了自己的正院,琢磨起来这件事。
这两场梦几乎就是预兆了,如果不是梦,他真的非常有可能走到之前的老路上去,与妻子之间蹉跎许多年月。
今次,万不能再发生,项宜走投无路,拿着婚书上门,被人嗤笑多年的事情。
念及此,谭廷便有些坐不住,欲亲自去一趟项家。
不过走之前,他又想到了三老太爷的病情。
在梦里,三老太爷没有多久就病情恶化,紧接着老太爷便撒手人寰了。
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但谭廷既然知晓了,便不能不做些什么,便特特让人远路去请一位告老还乡的太医过来,替三老太爷瞧病。
若是三老太爷能好好地再撑上一年半载,亲眼看着他成亲,兴许会很开怀。
至于其他更多的事情,他总要一点一点调查起来。
不知怎么,谭廷在这离奇的梦之后,心却慢慢安实了下来。
当天安顿了家中事务,翌日一早,谭廷就让人备了礼,去了项家。
项家老家距离清崡并不算远,快马加鞭约莫半日的工夫就到了。
天越发冷了起来。
项宜前两日去了谭家却无功而返的事情,令她接连两天都情绪有些低落,但又不想被弟弟妹妹看出来,强颜欢笑,故作镇定罢了。
但项宜是怎样的处境,项寓和项宁怎么可能不知道。
项宁还好言劝了姐姐,不必再去谭家受罪,“我总觉得我的病不要紧,慢慢还是能好的。”
项寓却连声冷哼,“谭家若是有意,早该亮出态度,如今反倒等着姐姐上门,姐姐上了门他们还托病不见,不过是看不起我们罢了。同那些是非不分、欺凌我们的恶人,也没有两样。”
他头上还顶着上次与人打架,被打伤的血痂。
弟弟妹妹才十一岁的年纪,妹妹身体一直不好,弟弟更是连学都不好上,前些天正是因为被人嘲弄被人撵出学堂,与人打了一架。
这条科举里自上学就如此艰难,更不要说以后找人举荐参加科举考试,一场一场的考试,一次比一次审查严格,没有人、没有家族势力作保,怎么才能顺利走下去?
只是项宜想到了那日从谭家出来时,在城中见到了华服锦衣的老嬷嬷。
那老嬷嬷应该是赵家的人了,明里暗里让她识相一些,还说那位谭家大爷的外祖母赵家老太君,已经在给他挑了赵家的表小姐们为妻。
项宜叹气,连两日都在思量这事该怎么办。
项寓又找到了她,让她不必烦忧。
“姐姐也别烦恼,我听闻咱们县就要换一位知县了,眼下这位知县只喜欢和稀泥,这才令我们姐弟处境尴尬,若是换一位明事理的知县大人,弟弟必然能顺利科举!”
他说着,又道,“姐姐别再去谭家了,只当没有这婚书,我们与谭家互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
弟弟还是一团稚气没有张开的模样,却说这样的话替她撑腰,项宜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项宜想,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能换一位明事理的知县,她靠这两年学来的篆刻也能赚一些钱抚养弟妹,确实不必嫁人了。
而那谭家,那位谭家的大爷 可能着实与她命里无缘,非是她的良人。
她浅笑着应了项寓一声,见日头升出来,外面和暖了一些,就叫了乔荇,端着衣衫去了河边洗衣。
谭廷快马到了项家附近,稍一打听就让正吉提了礼盒,往项家姐弟住的老宅子去了。
不想刚到了路口,谭廷莫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忽然想到,梦境里项宜有个弟弟项寓,那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家伙,似乎没少怼他的样子
谭廷没见过项寓,也不知道真假,但莫名觉得若是没见到项宜,先见到了项寓,说不定会被撵出来。
这么狼狈可不好,他希望能在项宜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毕竟是以后长相厮守的妻子啊
他立在那处不动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但正巧的是,一转头竟然看到了河边洗衣裳的姑娘。
她今日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小袄,那么冷的天,袄子却薄薄的,她蹲在河边,袖子高高卷着,拧着手中浸透了冰凉河水的衣裳。
谭廷心里升起一阵心疼来。
而她转身将衣裳放到了身后的木盆里,随手挽起鬓边的碎发时,也露出半张柔和又冷清的脸旁。
与梦里“妻子项宜”几乎一模一样。
谭廷一时间呆看了几息,还没等他回过神上前唤她一声,她已察觉转头看了过来。
项宜没见过身后树下这个人。
明明是个衣着华贵、看似饱读诗书的公子,但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就这么在后面看着她,还不知道看多久了。
这么个奇怪的人,令项宜暗觉不安,她跟他默然行了一礼,叫了乔荇就要快步回家。
谭廷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她快步要离开了,连忙上前。
“项姑娘,且慢。”
项宜下意识不想理会这人,但他嗓音沉稳有度,还认识自己,她不禁就停下了脚步,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问。
“公子认识我?”
她这么一问,就见那男子上前一步,正经同她行了一礼。
“在下谭廷,乃是姑娘的夫君。”
谭廷这话说完一时间没有察觉任何不对。
还是一旁的正吉清咳了一声,而对面的项宜和乔荇都投来奇怪的目光,他才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改了口。
“ 是未婚夫。”
谭廷只想揉额头,他方才被梦里的情形干扰,一下子说岔了。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对面的项宜一眼。
她就那么干干净净地抱着木盆站在那儿,惊讶地打量了他一下,但很快她就错开了目光。
项宜没见过她那“未婚夫”,但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应该不会骗自己,可两日前她去谭家,谭家将她拒之门外,眼下又来此处,是什么意思?
项宜想了想,没敢请谭廷回家,而是让乔荇将洗好的衣裳都拿走,请了这位谭家大爷去县里的茶馆吃茶。
她安静地走在前,谭廷就静默地跟在后,直到到了茶馆坐下,谭廷才就那日她上门却没见到谭家人的事情,表示了道歉。
他也说赵氏那天病了,而他没有在家。
项宜似信非信,但也点头应了,请了小二倒了茶来。
只是她没有带许多钱出门,而家里也确实没什么钱了,只能低声跟小二和掌柜说先赊账,过些日再来还钱。
捉襟见肘令她似乎有些窘迫,一直半低着头,见小二和掌柜没有为难,又连声道谢。
谭廷只看得心头紧了起来,他直接让正吉拿了钱。
“不必你付钱,我来就好。”
可他这么说了,她却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快速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嗓音淡淡地道了一句。
“谭家大爷不必客气,项家虽然贫寒些,但做东的茶水该请也是要请的。”
她说完,规矩落座下来,并没有亲近谭廷的意思,反而甚是生疏地保持着距离。
她不要他给钱,也与他保持着距离,谭廷心里莫名有些闷。
他暗想她看来没有做什么关于以后的梦,也不知道他们日后真的会是夫妻。
两人落了座,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倒被茶馆其他人的杂声盖了过去。
正吉在旁看着连忙跟自家大爷示意,谭廷这才清了一下嗓子。
但在他开口前,项宜却先出声问了一句。
“不知谭家大爷来此,是为何事?”
项宜这么问了,就听见他回了一句。
“是为了你我的婚事。”
他话不多,却也不是绕弯子的做派。
项宜不知道他对于这桩婚事到底怎么想,可目光落在谭廷身上折射着光亮的锦衣上,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薄袄,隐约也知道什么了。
谭家两日前闭门不见,应该是没有想到她会上门,也没想好怎么办。
眼下,谭家应该是有了主意了。
一纸旧年婚约,如今还有多少承诺在里面呢?
项宜低声问了一句。
“谭家大爷是来退婚的吧?”
她嗓音低低的,清清冷冷的,这么问了一句,却令谭廷吃了一惊。
他怎么可能是来退婚的?
“不不,不是退婚的,是来商议婚期的。”
不知怎么,他在她脸前总有些紧张又担忧,这会说了,见她满脸的惊讶,想补充两句,又怕自己一紧张,说错了话让她不高兴了,因而没敢出声,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任她打量。
他希望自己的态度,能给她留个好印象。
可项宜却不这么想了,默默打量起来眼前的人来。
他穿了一身墨蓝色锦袍,腰间系了深色翡翠腰带,发髻上戴了碧玉小冠。方才在河边就一直在背后盯着她看,这会有只说不是来退亲,是来与她商议婚期的,他说完这句便没有旁的言语了,只等着她的态度。
一族宗子,总不能是嘴笨不会说话的人,那么只能是在刺探她的态度了。
可又明说不是来退亲的,是什么意思?这可和前两天谭家闭门谢客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项宜暗暗皱眉,想到他方才还要替自己付钱,小厮手里似乎还带了不少礼物,就坐在那任她打量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项宜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抿了嘴,心里警惕起来,想到一句老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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