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在即,京城文人才子齐聚,有人埋头苦读,有人忙着交际,也有人满京城投拜帖。
科举考试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是谁都有机会蟾宫折桂、入陛下的眼。入不了陛下的眼,入入其他大人的眼也不错。京城高门大户那么多,说不定自己的文章就叫哪位大人看上,或是被举荐,或是顺势拜入门下,也不失为一条好退路。
身为世家之首,王家每年收到的帖子可用箩筐装,而这其中,七八成是奔着太孙之师、文坛翘首的王十二郎王敏之。
无论是谁的拜贴,王敏之习惯亲自看一遍,若真是有才能的人,他也不忌讳向陛下举荐。迄今为止,成功率颇高,大概这也是他收到的帖子一年比一年多的原因之一。
至于那些不够举荐资格的文章,他看完也会让随从收起来。不过今年他却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叫随从将一封拜贴及里面的文章原样扔了出去。
鉴于王十二郎一向温和有礼,这一举动引起了很多人注意。首先便是其父,王家家主王七老爷。
“十二郎为何如此行事?”
仆从回道:“十二郎君言此人品行不端。”
王七老爷皱了皱眉,仆从将打探的消息说出,“那人无状退亲,且曾欲与女子私奔。”
“如此之人,确实品行不端。”王七老爷眉头松开,不是什么异常,他也不觉得以十二郎王家子的身份,需要留什么情面,遂并不在意。
但被评“品行不端”的刘跃不可能不在意,他当即气血攻心,栽倒在地。刘家又是一场兵荒马乱叫大夫。
消息灵通的卢二郎听说此事,乐道,“这王十二郎眼光真准!好!好!”乐完还不忘叫人午膳准备酒,他要痛饮三大杯!
喝酒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他在外面少不了应酬,卢飞鸟让人换了小杯,由他和大哥喝了几杯助兴。
卢飞鸟给两个孩子倒了杯青梅甜水,从二哥这乐事中扒拉出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旁的书生都向各家投拜贴,慎先生怎么能落后呢?”
饭后,她拖着二哥过去问问情况,若有需要,他们可以代劳啊。
“不必,大可不必……”慎先生连连摆手。
“虽我们家也算高门,但人家投的都是文人,先生不要不好意思。”卢二郎道。
“非是不好意思,只是我一不想拜新老师,二不打算谋新差事,何必再投拜贴?”
好吧,他是当事人,还是听他的,只是这个可以不做,有些事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比如?
慎先生就见他们兄妹俩互相看看,默契道,“听闻城外佛寺香火格外鼎盛……”
“郭先生画的文昌帝君也被不少人请了回去……”
两人一击掌,说干就干,“你去城外,我去找郭先生!”
“哎?”慎先生想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两人已经走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因为这份真诚颇为温暖。
家有“高考生”,除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求神拜佛,饮食作息环境也要十分注意,务必打造良好的备考环境。
一直到考试结束,瘦了一圈被扶回来的慎先生被诊断无碍,大家才长出一口气,府里也恢复了热闹。
慎先生闲不住,休养了两天,便将两个小孩拎过去继续上课。卢飞鸟也终于得空出去转转,顺便看看新书的情况。
科举结束,卢家茶楼迎来了一波新的高峰期,连带着新上的话本也被讨论起来。
“寒门丞相?难道苏秦最后做了丞相不成?”
“有何不可?苏秦如此聪慧,年纪虽小却也能瞧出非同凡响!”
“当丞相是那么简单的事吗?他出身如此贫苦……”
“贫苦怎么了?陛下取仕又不是根据门第来,寒门难道就不能出丞相?你也算寒门出身,怎么灭自己人威风?”
“我只是实事求是,像我们虽是寒门,加重也有薄财,苏家连苏秦的束脩都凑不出来,这才是启蒙,不过科举之路的开始……”
“苏家贫苦,苏秦未必没有法子,你们没注意?新章回里他不是教木匠改造了什么新犁?”
“这一处黄粱先生写的就不大好了,即便要显示苏秦聪慧,想个别的法子也好啊,他一个小儿,竟然开始改造新犁,未免太异想天开……”也着实虚假,后一句这人没说出口,却明显不赞成这个情节。
异想天开?等以后,就知道是不是异想天开了。
坐在大厅角落的卢飞鸟听他们的谈论,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卢家茶楼就在书铺隔壁,因着每月的读书会,茶楼中时常有一群文人流连,相较而言,来这边的女子很少。卢飞鸟坐的位置特意布置过,有屏风花木遮挡,从外头看不分明里面的客人,从她的角度却能看清外面。
她正想看看适才争执的是哪几位,外面却出了个小意外。
几个书生争论得过于“激烈”,一人一激动,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打在上茶的小伙计身上,茶水倾倒,泼了小伙计一胸口。
小伙计脸色一白,书生赶忙拱手致歉,小伙计却捂着胸口,“唰”跑进后院。
一群书生面面相觑,那打了人的书生不解又委屈,“他跑什么啊?我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小心,他还致歉呢。
茶楼管事很快安排人来处理,一群书生复又谈起诗词文章,那个小伙计却好一会儿都没再出来。
旁观的卢飞鸟想了想,带着小寒进了后院,她打听道,“那个小伙计呢?”天气暖和起来,小伙计穿着单薄,热茶泼上去,恐怕会烫伤。
“躲在了屋里,问了他说没事,只说等等就出来。”回话的伙计大约和小伙计关系不错,说好话道:“阿英平日不这样,手脚麻利,做事也机灵,人还识字,今日可能是,可能是……茶水烫,被吓到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借口。那位客人不是有意,也没有斥责打骂,只是被泼了茶,就算烫着了,到后面打盆凉水擦擦,再严重抹些药膏就是,阿英的样子却活似吓了一大跳。
回话的活计暗自嘀咕,阿英这小子平日机灵能干,今天怎么犯傻了,偏偏还被三娘子瞧见。
“若是烫着了,就要及时处理,那位阿英胸前衣裳湿了一大片,也该换一身。”
“是,是。”回话的伙计有些无奈,“拿了我的衣裳过去,这小子穷讲究,还不乐意换……”说什么等等衣裳干了就好了,他要是把衣裳脱下来,风吹吹是能干,可捂在身上怎么成?
卢飞鸟挑了挑眉,示意小寒掏钱,“那就劳你去外头成衣铺子买一件深色衣裳让他换上”
伙计不解,但三娘子没有责罚阿英,他心里松了口气,那小子闷得很,却是个孝顺的,听说家里还有个寡母身体不好要吃药,卢家茶楼的活不累,工钱也不少,他要是丢了差事,还真找不到这样好的。
等新衣裳买回来,那伙计递进去,阿英换了衣裳,终于出来。他的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清秀,身材瘦弱,伙计买的成衣是比照一般男子所做,穿在他身上,显得人更加单薄。
他小声和管事道歉,管事知道他平时干活麻利,并没有过多责备,只敲打道,“这次就罢了,再有下次就要扣月钱了。”
阿英保证道:“小的知道,以后一定小心,不会再出错了。”
管事点点头,叫准备干活的他去楼上雅间,“三娘子要见你,你且先过去。”
“啊?”
“别害怕,三娘子宽厚,你身上的衣裳还是她叫人去买的。”
“是……”阿英不由攥紧了袖口,壮壮胆,上了楼,“小的阿英,见过三娘子,谢三娘子赠衣。”
卢飞鸟招呼他在凳子上坐下,阿英不敢,她只好走近了观察,转了一圈,卢飞鸟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啊?“……没,没有。”阿英摇头,竭力保持镇定,然而下一句话却叫他镇定不了。
“真没有吗?那你为何……女扮男装?”
阿英扑通跪下,慌乱道,“我不是……我……”
看着像是被吓坏了,卢飞鸟叹了一口气,朝小寒使了个眼色,小寒将人扶起来,她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你别怕,不是要对你做什么,只是有些疑惑,茶楼的管事伙计都是些男人,客人也多是些书生公子,你隐姓埋名女扮男装,总让人有些怀疑的。”
大约是话本写多了,一发现茶楼有疑似女扮男装的人,卢飞鸟不由想到一些“隐姓埋名闹市茶楼,结识贵人报仇雪恨”的乱七八糟狗血故事。不怪她乱想,这人细皮嫩肉,不像普通人,且在这个世道,她还识字,就更让人觉得身份不一般。
他们一大家子靠着书铺茶楼吃饭,可不能被牵连炮灰。
“……而且也有些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总归不大方便。不过刚刚我也问了问茶楼里的人,你自从来后,一直认真干活,没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所以想着还是亲自问一问你,如果有什么苦衷,能帮的尽力帮你……”
阿英捧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卢飞鸟都怕她把茶水晃出来,她耐心等着她平复心情,“若是真不能说就算了……”
“娘子!我……我还能在这里干活吗?”
卢飞鸟看着她,她眼神躲闪,垂下头,不再刻意粗着嗓子,属于女子的柔和的嗓音慢慢响起。
原来不是莫欺少年穷的故事,只是一个家境落魄,寡母身体不好,女儿女扮男装为了更好打工的无奈故事。
故事很简单,无奈的是卢飞鸟,她万万没想到,阿英隐瞒身份出来找活还有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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