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热闹直至天明方休,而后几日,田野乡间有人唱“贺新春咧,一愿风调雨顺人太平……”街头巷尾有孩童挥舞棍棒,叫着“看我如意金箍棒!”茶楼书铺有读书人提笔作诗文“元武七年初一观新春晚会”。
如此这般,去看的人说了又说,没去看的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更有那燕春楼一夕之间有成为剩下的二十三楼之首之势,无数文人墨客、公子郎君蜂拥而至,有想见一见那位有杨妃之姿的美人,也有想再听一听那首《芙蓉曲》,更多的想看一看那位“婵娘”。
红绡一身唐时打扮,额头的花钿衬得她更加雍容华美,她慵懒地往楼上走,正瞧见拐角偷偷朝下看的云黛,她以扇作指,指了指楼下,“看见了吗?这些都是来找松碧的,呵!”
一个“呵”字意味深长,叫云黛瞬间白了脸,当日她若是没有拒绝,今日隐隐成为燕春楼头牌的会不会就是她?
燕春楼借此良机一跃而上,而红绡松碧也都不是蠢人,在这个时候也不忘勤学苦练,最后在这一年度的“二十四楼评选”中一举夺魁,被称为双娇。
当然,此事还在日后,而眼下醉仙楼中,卢二郎一行正在庆贺这次的成功。
“来来来,咱们敬二爷一杯!要是没有二爷,咱们也不能办成这一桩盛事啊!”
“秦叔您也太过奖了!”卢二郎笑着指了指满座人,“这可是我们大家通力合作的结果!是咱们京城商会的功劳!要敬咱们可得共饮一杯!”
“好!说得好,是咱们京城商会的功劳!咱们同舟共济,日后定能发扬光大!”
屋内觥筹交错,一帮人饮酒尽欢,待到酒过三巡,有人醉醺醺问道,“马球场那一片撤了可惜,要不要再留些日子?”尤其是那一路彩棚形成的长街,搭出来也麻烦。
另一个也道,“这些天逛的人还不少,还有人想买票再看节目,咱们要不叫他们再演几场?”一场场可都是钱啊!
“不好不好,”卢二郎笑着拍拍那人,“季叔啊您还怕没钱挣?咱们晚打得就是第一届新春晚会的招牌,这后面再演,第二届第三届,多了招牌就不值钱了!”
“是这个理儿!看二爷的样子是又有了巧思?”
“哪是什么巧思?咱们不搞晚会,却可以搞点其他东西,比如搞个园子,专给那些高门郎君豪富之子开宴,他们自家的也就是赏赏花叫个戏班子,咱们把晚会上那些班子都弄过去,听戏的听曲的看舞的,听的无聊了,还可以去跑跑马打个马球,准保叫人乐不思蜀!”
“还有这次晚会上《唐宫美人》、《思乡》那些女子衣裳首饰再出一些同款或同系列,还怕卖不出去?这一招百宝阁一定熟悉!”
百宝阁掌柜嘿嘿笑,“二爷过奖,咱们得再敬二爷一个!”
“对!来来来,这回真得敬二爷一个!”
卢二郎已经是应酬老手了,送完一帮子年纪和他爹差不多大的商人们,刚刚还靠在憨子身上的人才能站起来的人“嗖”地站直了。
“都一把年纪还这么能喝……”卢二郎吐槽了一句,掀开帘子正要上车,突然拉着憨子躲到车一边。
“郎君怎么了?”憨子不明所以。
“嘘!”卢二郎叫他别冒头,又叫马车边的老严,“严叔你自然点,别回头,你悄悄往对面看看,那是刘乐安那小子吧!”
那日刘府老夫人寿宴老严没去,但后来套麻袋揍人可有他的一份,他假装整理车辕,瞥了几眼,“是,是他。”
刘跃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子,抱着几本书挡着脸,左瞄右看,鬼鬼祟祟地钻进对面巷子里。
卢二郎伸出头飞快地看了眼,可惜巷子里杂物多看不清,那道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这小子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八成没好事!
他朝老严使了个眼色,“严叔你跟过去看看。”
刘跃左右看看,快速钻进一家铺子,片刻后,人便出来了,脸上神色似松了口气,又好似更加紧张焦躁。
他脚步匆匆地回府,特地从后门进去,刚回书房,身边的随从就急忙道,“郎君您可回来了!夫人派人来叫了两次呢!”
“可说了什么事?”刘跃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没有,说是等您回来叫您过去一趟。”
刘跃皱了皱眉,换好衣服,赶紧去了正房,“娘,儿子回来了。”
刘夫人拉着他上下打量,“去哪儿了?出门怎么也不带着人?”
“去同窗家里探病,人家家贫,我们就约好了不带人去。”
“我儿就是纯善!”刘夫人感叹一句,刘跃问,“娘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唉,还不是你的亲事!”刘夫人拉着儿子坐下,没看见刘悦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继续道,“娘是不喜欢那卢三娘,可仔细想想,你爹说得也有道理。卢家好歹还是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卢二郎又日进斗金,眼下来看,咱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有卢家能帮衬到你……你爹的意思是,过了正月就行六礼……”
“娘,那表妹怎么办?”刘跃打断她的话。
“你若喜欢,等将来卢三娘进门,将你表妹纳了就是。”
“表妹怎么能做妾?”
“怎么不能?江家就是个商户人家,她父母早亡,连个兄弟都没有,不当妾,难道还想着当你的正头娘子……”
屋外,一个女子闻此言语身子一颤,她小心地从角门退了出去,等在从正院出来到前院的必经之路。
果然没一会儿,刘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那女子朝身边丫头使了个眼色,哀哀切切地叫了一声,“表哥!”
“表妹!”刘跃三两步上前,“表妹你怎么在这儿?我还准备叫人去找你……”
“表哥我……怕……”女子眼中含着泪珠,仿徨又无措,“表哥我们真的要……走吗?我不想你为了我受苦,可我更不想和你分开,表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跃心里的那点犹疑在刘夫人也赞同亲事时消失了一半,这个时候看到表妹这样,剩下的一半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凭生一股‘为了真爱不惜与所有人抗争’的勇气,“表妹你别怕,我都安排好了!你收拾好东西,后日卯时我们就走!”
“私奔?!”
卢二郎听了老严打探来的消息,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如果用一句话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我以为私奔只是古老的传说,没想到还真有傻逼干”!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他和那表妹不是真心相爱?至于这么祸害人家?
你要是真的非她不娶,那就好好和家人抗争,名正言顺娶人家过门。带着人家私奔,你反正是男人,是刘家亲儿子,将来还能回来,可你那表妹呢?还能有好日子过?
卢二郎真不明白这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不会真以为这种逃避的方式是对他表妹好吧?还有,“我记得他不是要走科举的路子?当年刘家还想让爹出面请徐老伯爷收下他当学生,爹没答应,另给他寻了个老师,念了十几年书,说私奔就私奔,以后还想科举?”
朝上那些爱挑刺的老大人能录用他就怪了!
“有些人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什么都顾不上了,或许此刻他还觉得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的自己是多么勇敢、多么男人。”
“还男人?他这做法可一点担当都没有。”卢二郎翻了个白眼,“不行,这事落我手里,可没那么容易让他过去。”
“二哥你想干什么?”
卢二郎笑了笑,“他不是想退亲吗?二哥我就成全他!”
卯时,天色尚早,黑沉沉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冷风呼呼地刮着,吹着窗户纸呜呜作响。
在这种响声中,守门的小子翻了个身睡得更香,完全没有听到后面小门开关的声音。
“来,小心。”刘跃压着声音,将表妹扶上马车,后头一个小丫头提着包袱也跟上车,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府邸,叹了一声气,“走吧!”
马车在细微的晨光中渐渐远去。
辰时,天色将明,通州码头上,各色吃食铺子热气腾腾,等着扛活的力巴端着粗瓷大碗蹲在门外,吃得吸里呼噜。
刘表妹听着那声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转而关心道,“表哥,一直赶路你也累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刘跃平日出门都有下人伺候,什么时候赶过车,还足足赶了一个时辰的车,确实又累又饿,便道,“好,咱们先吃点东西,顺便也买些吃食带着,路上得好几天,省得到时候在船上吃不习惯。”
码头上的铺子多做的是那些船夫力巴的生意,图的就是吃饱,刘跃几人吃不习惯,略用了些,又买了些点心果脯,一切准备妥当,还不见船来。
又过了一刻钟,船终于来了,刘跃不满地对那管事说:“怎么误了时辰?钱我可都付了。”
管事赔笑,“叫郎君久等了,出了些意外,本来定好的时间,偏卢家书铺读书会昨晚在船上开什么文会,郎君们喝多了,船和我们的船碰上了……”
刘跃一听“卢家”两个字,心头一跳,打断他的话,“那还能走吗?”
“能能能!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您看您几位是先上船还是……”
“上船!”刘跃迫不及待地扶着表妹往船上走,回头叫那管事,“找两个人把我们的行李搬上来,别叫人碰坏……”
正说着话,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刘七郎!”
刘跃心都蹦到了嗓子眼,慌忙下就要往船上躲,后面的人却已经追上来,“七郎你怎么也来通州了?”
卢二郎十分热情,“可是听说了这里的文会?早知道我叫人去接你一起过来了,眼下文会都结束了……咦?这位是?”
他仿佛才注意到抓着刘跃胳膊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转头看向那些行李和抱着包袱跟在后面的小丫头,眉头狠狠地拧了拧,“刘七郎你这是要去哪?”
“没有……不是去哪,我只是送我表妹……”
“你表妹是女眷,需要你一表兄大清早来送?就算你母亲没空,难道还不能派些妈妈婆婆?刘七郎你当我傻子呢!”
后面一群才从边上船上出来的郎君中一个突然道,“孤男寡女,该不是私奔吧?”
卢二郎暗暗给这人叫了一声好,心道,高兄你可是好兄弟啊,赶明儿去书铺给你打五折!
面上他却做出恍然大悟又气急的样子,怒喝道,“刘七郎你竟然行如此无耻之事!”
“当年是你们家求着与我妹妹定亲,我爹在时为你延请名师、教你卢家枪法,待你亲厚如子侄,这些年你们家……就不说了,可前段日子令尊主动与我提起这桩亲事,我原以为刘家是个守信重诺的人家,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简直有辱刘家门楣!”卢二郎再也忍不住似的,冲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亏得今日是我在,若是我大哥在,定将你打个满地找牙!哼!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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