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宫中，元武帝也正问这个问题，“那死脑筋是怎么想通的？”
若论消息灵通，不说全天下，但整个京城，就连一把年纪的高丞相晚上睡了哪个小妾，元武帝若想知道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如此刻，他问徐老伯爷的事。
那下首跪着的一个一身灰衣、相貌十分普通的男人便仔仔细细将阳谷山上的事说了一遍，精确到每句话、每个字、每个人的表情。
若要有旁人在这儿，见这男人前一句后一句，一张嘴出来两种声音，一个人真好似两个人对话，估计得吓一跳，但此时留在御书房伺候的几人却并未表现出丝毫惊异。
唯有元武帝身边的大内侍德喜听到某处的时候，眼神微微一抬，朝陛下瞥了一眼，见陛下沉了脸色，心中暗暗叹气。
唉，当初陛下最信任的唯有老侯爷，谁知道会有一日连“卢”这个字都不待见。
元武帝目光沉沉，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佛珠，他在想什么，无人知道，徐家的喜悦却是满府皆知。
徐大老爷虽然已经承袭诚意伯爵位，但他这个伯和徐老伯爷的伯含金量可是完全不一样，不说陛下跟前的脸面，就是以前跟着陛下开国的旧人、如今朝廷的新兴勋贵，他们卖徐老伯爷三分颜面，可对上徐大老爷，那就只是面子情了。
尤其在徐老伯爷有伯府不住，跑到阳谷山隐居后，那些人就更看不上徐大老爷。
你一个隔房的侄子，靠着叔父承袭爵位，一承爵就把你叔父赶到破山上住是什么意思？
天知道，徐大老爷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巴不得叔父在府上，可这不是自己违抗他老人家命令，偷着把女儿许给三王爷，叔父不乐意，一气之下非要隐居。他让儿子侄子带着孙辈，三五不时就往山上跑，不就是想让他老人家看在孩子的面上，消消气，回府住吗？
谁知道他老人家脾气那么倔，连面都不肯见。如今可好了，叔父他老人家竟然回来了！
徐大老爷领着一大家子，殷勤地等在门口，等徐老伯爷一下车，乌拉拉跪了一片，“给叔父/叔祖请安！”
徐老伯爷脸唰地黑了。
而另一边，同样关注徐老伯爷回京这件事的还有三王爷，他听了手下人的汇报，目光落在桌上，那桌上摊开的正是一封才写好的请封折子，“……侧妃纪氏温良贤淑，请封为王妃……”
三王爷靠坐在椅子上，良久，将折子收好锁进了抽屉里。
卢飞鸟并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竟然改变了女主原有的晋升轨迹，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觉得抱歉，她可不是什么圣人，为了卢家好，前大嫂当上皇后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发生。
当然，眼下她还一无所知，她正靠着画赛主办方的身份，先一步赏画。
这个时代，谦虚的人还是比较多，因而敢交上来参赛的画大多都不差，卢飞鸟边看，边想着若是这些作者同意，是不是可以举办一个画展，也省得大家辛辛苦苦画出来的画埋没了。
不过这是对大多数的画来说，有些故意博人眼球的就很不必展示给大家看了，比如俗而不艳放到现代绝对被夹的十八禁图。
卢飞鸟嘴角抽搐，这哥们难道是想靠这种独树一帜的风格取胜吗？到底记不记得这是要公之于众的啊！
卢飞鸟给这副画贴了张红条，继续往后看……
五百多幅画不是个小数目，在她赏画的时候，卢家书铺前抽取幸运观众的活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后日巳时，抽取活动正式开始，一共二十个名额，凡取中者可一并参与本次画赛初选……只要购买过《胭脂记》的读者都有一次抽取机会……抽完截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哎一人能抽取几次？我买了三本书能抽三次吗？”
“参与初选？初选的一百名抽中的人也能决定啊？那要是抽中的人自己也参加了画赛怎么办？”
“什么时辰开始？后日巳时？哎呀后日我有事，你们不能换个时辰吗？”
吵吵嚷嚷间，这个新奇的活动圆满结束，值得一提的事，据说抽取那日，排队的人从卢家书铺门口一直排到巷子口，连附近的食店、茶楼、酒铺都跟着沾光，挤得满满当当。
“所以到底谁抽中了？”酒铺里凑热闹的闲汉问。
“咱们坊里的孙秀才、钱举人、宗家的二郎君、还有……”
边上另一个酒客补充，“还有一个姓岑的夫子，东门大街百宝阁的秋娘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没听人说。”
店家笑道，“大概是高门的郎君娘子，人家不好往外说，到评选那日就知道了，说是每个人都会留下笔名，若有那落选不服的，还可以申诉咧！”
“什么叫申诉？”
“哎呀就是……”有知道的热心解释。
酒铺里热热闹闹，总是少不了话题，也正如他们所说，总会有人知道抽中的人都有谁，起码卢家以及那些人相互之间是知道的。
这种知道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比如都说家中有事请假一天，结果却在卢家撞见的薛探花和宣三郎。
“哎呀宣兄！”“哎呀薛贤弟，真是有缘有缘。”
卢家早安排了人招待他们，等人都到齐，略做了做，说了说评选规则，卢二郎便带着人往放画的院子去。
一行人刚进院子，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里面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眼神星子一般，脸上是叫人见了不由会心一笑的欢喜，她压根没注意到他们，脚步飞快从侧门跑出去。
“哎——”卢二郎叫了一声，又想起来还有其他人在，忙住了口，扭头打圆场道，“让各位见笑了，那是家妹，因太过喜欢画，有些失态了……”
薛探花一行道，“无碍无碍……”
而另一边，卢飞鸟已经出了府，直奔常乐坊郭家。
半个时辰前，她又进了屋子，继续赏画。通常情况下一幅画也看不了几分钟，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她先看到了一幅画的极好的《贺生图》，画中少女面如银盘，丰腴贵气，身穿一件霓裳羽衣，指尖提着裙摆，回身看着画外，仿佛在问，“如何？”，真真是妩媚风流而又不失少女娇俏！
卢飞鸟看了一遍又一遍，信心满满地认定，“这定是郭先生的作品！”
然而待她移步到下一幅面前，却愣住了。
画上画的是婵娘，苏婵娘穿着一件月白圆领长袍、青锻短褙子，头上仅一支玉簪，一朵桃花，在姹紫嫣红的林中，她扶着树干，神情落寞，寂寥无依。
这是府中传出孙玉郎和赵丹珠郎才女貌的话时，她去找孙玉郎，孙玉郎却去了赵丹珠处，她孤身一人，穿过春日万紫千红的园子，忽然忆起江南的春日，家中那株她和爹娘亲手所植之桃树，不知是否开了花……
身若浮萍，无依无靠，只看着画便仿佛看见苏婵娘的一生。
卢飞鸟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碰一碰，又倏忽回神，忙收回手。
她的第一反应是郭先生一个人投了两幅吗？
无他，这副画画得太好了！好到她只能想到是郭先生的手笔，尤其是乍一看，两幅画给人的感觉确实有些相似。
虽然一副娇俏欢喜，一副凄楚寂寥，起笔与表现形式风格确实同出一门。
可再一看，又觉得不对。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哪里不一样？卢飞鸟无法从内行的角度说个一二三，可她就是觉得不一样。
她又看向前一副，再看向眼前的这副。
如此反复，终于知道那种不对的感觉是什么了。大概就是前一副的情由内向外，你一见那画，便能感受到当时丹珠收到生辰礼——霓裳羽衣裙时的欢喜，饶是她再如何端庄稳重，但收到好看的衣裙的那一刻，还是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这股娇态和她自身的气质相结合，便叫人愈发喜爱。
可后一副却是向里的，画外人看着婵娘，婵娘看着画外，可她不是看你，她看的是幼时的江南，看的是曾经的回忆，她是那样的高洁孤傲，便是伤心，也不愿叫人怜惜她，她只伤心自己的。
这样一个人，才是月上谪仙人，不为凡人扰。
画赛的标题“谁是你心中的苏婵娘/赵丹珠”，原只是一个噱头，可看到这副画的时候，卢飞鸟蓦然发现，原来这就是她心中的婵娘！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卢飞鸟几乎迫不及待地翻开被遮挡住的落款，结果却并不是郭先生，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蜉蝣。
她又翻开前一副，“郭三。”
果然是郭先生所作，可蜉蝣真的不是郭先生的马甲吗？
“蜉蝣？”郭怀表情古怪，“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画得不好？”
这语气，明显是认识蜉蝣，卢飞鸟眼神更亮，“不是！他画得特别好！我就是想问问……唔先生您知道他是谁吗？”
“先生？您？”郭怀表情更加古怪了，他顿了一顿方道，“就是一邋遢老头，你还是不要见好……他也不见外人。”
“好……吧！”说不上失望，比起一无所知，能知道郭先生认识他，已经很开心了，卢飞鸟回去又看了一遍画。
美好的画总是叫人移不开视线。
不过再喜欢画的人也受不了一口气看五百多幅画，比如宣三郎薛探花，两人也算是最早接触《胭脂记》的一批忠实读者之二。
可一连看了几天的画，暂时也想歇歇了。
好在画已经评选结束，历时半个月，初选终于有了结果。
公布结果那日，早早地便有人等下卢家书铺附近，而辰时中，卢家书铺一开门，便有几十劲装汉子蜂拥而出。
他们背手而站，身姿挺拔，两两相隔两步远，众人还未明白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忽然又见卢家书铺的伙计出来，一个接一个，将三尺场两尺宽的木板一一支起来，就在那些汉子面前。
而后又有人抱着画轴出来，一一放置在斜着的木板上，一副画便展开了，叫人不必低头，隔着几步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待所有的画放好，有人数了数，正正好一百个，这就是入选的前一百名吧！
果然，卢二郎高声道，“诸位，初选结果已出，摆出来的便是前一百名，第二轮比赛自今日便正式开始！看见每幅画前面锁起来的箱子了吗？将你们所买书上倒数第二个中间的长条图案剪下来投入箱中，投哪个就代表你支持那哪个？”
“诸位！若要你喜欢的画获胜，便请多多投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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